像是斷了線的碎珠子似的水簾從宮殿半邊大門垂下來, 將在緩慢上升的日頭的熱氣阻在外麵。那流水滴落在漂浮著幾朵粉色蓮花的青石水池之中, 濺起的水花偶爾一絲絲伴隨著若有若無的清香散開,給這座小型宮殿內部帶來一點清爽的氣息。


    埃及美麗的女神官以一種極為優雅的姿態微微低頭從水簾之下走過,一點飛濺的水絲落在她柔滑的肌膚之上, 水汽帶著的那點涼絲絲的舒爽透進了肌膚之中。


    她雍容地揚起頭,有著如天鵝般優美曲線的頸上, 荷魯斯之眼的黃金首飾閃耀著明亮的金色光芒。


    愛西斯抬手示意身後的侍女們留在門外,以輕盈得幾乎聽不見的步伐走向站在旁邊的馬哈特。


    站定之後, 她抬起頭向上方看去。


    偌大的房間之中, 王座之上,年輕的法老王正好將鮮紅的印章落在麵前的莎草紙的右下角,然後, 他隨手將那疊厚厚的莎草紙遞給了站在他身邊的賽特。


    那張淺褐色的俊美的臉看不出任何表情, 就和平常一般。


    但是,身為從小服侍在少年王身邊更被其視為心腹的女神官, 她隻是一眼, 就輕易從少年王將文件甩給賽特的力度猜出了少年王此刻心情的好壞。


    女神官的眼瞥向了站在她身邊的另一位大神官,露出探詢的神色。


    注意到愛西斯看來的目光,馬哈特側過頭來,避開法老王可以看到的角度對她露出一個苦笑。


    然後,他又回頭偷看了一眼伏案忙碌的少年王, 確定其沒有注意到自己之後,這才湊到愛西斯身邊,盡可能地壓低了聲音。


    “昨晚王和王弟玩瑟涅特的遊戲, 還打了賭……”


    聽到這裏,女神官細長嫵媚的眼眸頓時就微微一挑。


    “王輸了?”


    “嗯……”


    “王弟出宮了?”


    “嗯。”


    “所以王因為被王弟丟下鬧別扭了?”


    “…………”


    這一次,馬哈特沒敢做聲,做賊般又偷偷看了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麵無表情地處理政務的少年王一眼。


    “賽特又怎麽了?”


    “……王弟一個人外出的,賽特暗中派過去保護他的侍衛被甩掉了。”


    年輕的法老王此刻雖然看似不動聲色和以往沒有兩樣,但是周身低氣壓的氣場已是在不自覺之間全開。


    再加上站在他身邊的賽特大神官明顯一副惱怒不爽不悅的冰冷表情……


    於是一屋子悲催的侍從侍女們基本全部都是一副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一口的緊張神色。


    女神官忍不住唇角微微一揚,又忍住,她上前幾步走到忙碌的法老王麵前。


    “王,我已從西蒙大祭司那裏歸來。”


    她說,語調平緩清晰,恭敬地向王座之上的少年王低下頭。


    年輕的法老王抬起頭,本還在紙上迅速寫著什麽的手停了下來。


    “說。”


    他命令道。


    得到法老王示意的女神官抬起頭來,迎向法老王銳利的緋紅瞳孔。


    她將剛才從大祭司那裏聽到的話,一字不漏地在少年王的麵前複述了出來。


    “因為當時王身體裏那股龐大的魔力已經徹底失控,作為守護王族的神器黃金積木在接近您的時候,自然會做出反應想要壓製住那股魔力。”


    “但是黃金積木的力量隻能強行壓製,就像是以暴製暴,長期下去,反而更會損傷到王的身體。”


    “王弟擁有最為純正的王室血脈,他的身體的純粹性和融合力自然吸引著那股失控的魔力,可是王弟的靈魂卻過於脆弱,一旦魔力洶湧而入就會有危險……於是一直沉睡在王弟身上,守護著王弟蘇生的靈魂的‘生命之符’立刻做出了反應。”


    “黃金積木和生命之符的力量在一瞬間達成了平衡,就導致了如今的狀況。”


    “其實簡單來說的話,就是王弟代替了法老王失去的王魂的作用……所以,當王要使用魔力的時候,就必須要王弟待在王身邊,不然魔力很可能會再一次失控。當然,平常不需要動用魔力的時候就沒有關係。”


    “以上,就是西蒙大人讓我轉告給您的話。”完整地將大祭司的話複述給少年王的愛西斯又補充了一句,“西蒙大人還說了,這樣並不會給王弟造成身體上的負擔,王您不需要擔心。”


    沉默了一會兒,年輕法老王開口。


    “那家夥做了多餘的事。”


    他緋紅豔麗的瞳孔透出明顯不悅地神色,“朕自己完全可以處理好那種情況。”


    愛西斯低頭看著光滑的石板。


    馬哈特看向窗外湛藍的天空。


    而接過一旁的侍從遞過來的一疊厚厚的文件的天青色瞳孔的大神官砰地一聲將它們堆在桌麵上。


    他麵無表情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您這話應該對著王弟說。”


    “……閉嘴,賽特。”


    偌大的房間陷入一種近乎尷尬的沉默氛圍,馬哈特左右看看,終於忍不住開口,試圖打破這種詭異的氣氛。


    “王弟本來就貪玩,又沒人跟著,也不知道他要什麽時候才回來。”


    “難說。”愛西斯抿著唇笑,也不顧開始冒汗的馬哈特,眼底透出一點不懷好意的推波助瀾看好戲的神色,“說不定在外麵住一晚再回來也不是不可能,而且……”


    “午時就會回來。”


    年輕的法老王打斷了愛西斯的話,一臉篤定。


    他緋紅色的冷豔瞳孔深處掠過一道看不清的光澤。


    “……啊?”


    為什麽這麽肯定?


    雖然有以上的疑問,但是看著少年王即使是在燦爛的陽光之下也陰沉得如同黑夜的臉,眾神官很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


    王都左側屬於鬧市區,此刻正是剛開市喧嘩得厲害的時刻。


    突然鬧市某個熱鬧的巷子裏傳出一個婦人惱怒的大罵聲,引得眾人駐足圍觀。隻見兩個年紀不大的黑膚少年如旋風般從一家店子裏衝出來,還撞飛了一旁的小攤。


    很快的,一個身體健壯的中年婦人從裏麵衝出來,手上還抓著一根棍子,眼見那兩個衝自己做鬼臉的少年憑著敏捷靈活的身手絕塵而去,禁不住氣急了跳腳大罵。


    罵了半晌,看到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她這才悻悻然拎著棒子回到了自家店子,自認倒黴。


    那兩個黑膚少年從鬧市區裏鑽出來,跑到了一個稍顯偏僻的巷子才止步。


    其中一個黑色卷發的少年得意地拋了拋手中一把碎銅塊。


    剛才趁店鋪主人不備,他抓了這一把就跑出來,於是這幾天他們兩人吃喝玩樂的費用就出來了。


    嘿嘿,家裏不給他們自己也有辦法弄。


    他又掂了掂,臉上開心的笑容微微小了一點。


    總覺得還是少了一點。


    正在琢磨著手中重量的時候,一眼瞥到這偏僻的巷子拐角有兩個孩童正在玩耍,他不禁眼前一亮。


    兩個少年對視一眼,立刻了解了彼此的意思。


    於是,王都某處某巷子某角落裏,兩個不良少年威脅孩童搜刮他們身上值錢物品的影響文明市容市貌的鬧劇正在上演。


    不良少年一臉凶神惡煞,兩個小孩緊緊抱在一起哆嗦得一臉淚痕。


    為什麽自己隻要一出來就非得遇上點事不可呢?


    站在側邊一個拐角處的某人很鬱悶也很納悶地如此琢磨著。


    但是他一邊琢磨著還是一邊向前走出來,整個人都清楚地暴露在那幾個正在上演鬧劇的人麵前。


    本就心虛的不良少年看到這個用披風裹了一身看不清相貌的怪人,下意識一怔,而被他們脅迫的某男孩也不笨,抓著另一個小孩的手哧溜一下從旁邊鑽出去,一拐彎就跑得沒影了。


    黑色卷發的少年來不及抓住那兩個小孩,頓時一轉頭,怒視剛才讓他嚇了一跳導致他今天的財源跑掉的罪魁禍首。


    “你倒是好心。”他譏笑道,“那兩個小家夥欠我的東西可不少,你放跑了他們,不如你替他們還了如何?”


    那張露出來的和他同樣屬於少年甚至還稍顯稚嫩的麵容讓他眼底掠過一道喜色,然後目光提溜提溜轉著,不懷好意地打量起對方來。


    越是打量,他眼底越是亮得厲害。


    雖然對方並未戴什麽貴重飾物,但是就憑這個家夥一副細皮嫩肉的樣子,還有身上那雖然不起眼但是料子卻極好的衣服,他判斷出眼前的是一頭肥羊。


    光是這件披風就可以換到很多好東西。


    欣喜之下,黑色卷發的少年立刻上前,伸手就想要拽住對方的衣服。


    突然一陣旋風猛地襲來,他隻覺得手上一痛,下意識縮了回來,低頭一看,手腕上不知被什麽擦出一道淺淺的血痕來。


    “欺負弱小可不是男子漢該做的事情。”


    紫羅蘭色的瞳孔注視著他,有著稚嫩麵容的少年對他笑了一笑,轉身離開。


    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黑卷發少年錯愕地看著對麵離去的背影,頓時一股怒火猛地湧上頭,抬腳就想要衝上去揍人。


    可是他終究還是因為剛才詭異的那陣風膽怯了幾分。


    看著那比自己還要矮上半個頭的背影,他越想越不甘心之下,衝著對方的背影就怒吼起來。


    “關你屁事!自己就是個小豆丁,逞什麽能裝什麽樣!你這個小不點兒憑什麽教訓老子!”


    那正在離他而去的背影突然一頓,腳步就停了下來。


    黑色卷發的少年沒來由地頓時心裏就一慌。


    當對方再一次轉過身來,稚嫩的麵容對他露出明明很可愛但是不知為何更是讓他慌亂上幾分的笑容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後背有點發寒。


    一種突如其來的汗毛直豎的危機感讓他決定先下手為強,衝著旁邊的同伴使了個眼色,兩人揮起拳頭同時衝了過去。


    不就是一個比自己還要小的家夥麽,有什麽好怕的,先揍一頓再說!


    如此想著,他眼見自己的拳頭就要落在那張笑眯眯的雖然可愛但是讓他怎麽看怎麽不順眼的臉上——


    突然一道颶風從紫瞳少年的身後呼嘯而出,在將那厚實的披風鼓動得飛揚而起的瞬間,竟是將他們兩人整個都掀翻了出去。


    他們一下子被吹得狠狠地撞在巷子的石壁上,一口氣半晌沒嗆出來。


    剛一睜眼,就見一柄巨大的劍向他們橫劈而來。


    兩人頓時就嚇得腿一軟,啪嗒一下摔癱在地。


    那巨大的劍刃從他們頭頂一掠而過,轟的一聲竟是劈開了他們頭頂上的半截巷子的牆壁。


    當被劈開的牆壁掉落的碎石砸在他們身上的時候,他們腦中已是一片空白,隻能傻傻地看著那個不知何時出現在紫瞳少年身邊的年輕男子。


    那個男子輕輕鬆鬆地揮舞著一柄足足有一個人大的巨劍,然後重重一下豎直地插在身前。


    又是轟隆一聲,他們隻覺得地麵仿佛都隨著巨劍砸下來而狠狠地震了一下。


    突然對麵傳來一個少女清脆的笑聲,已是徹底昏頭昏腦的他們下意識向發出笑聲的地方看去,隻見紫瞳少年身邊不知何時又多出一個穿著白底藍紋長袍的少女。


    少女的麵貌和他們身前的年輕男子有幾分相似。


    紫瞳少年對少女說了幾句話,少女點了點頭,似乎感覺到很有趣,笑得越發開心。


    她抬起手,手指在空中轉了一轉,突然一陣小小的旋風從那兩個嚇破了膽子癱在地上的黑膚少年身邊刮了出來。


    這個小旋風什麽都沒刮走,卻是恰好把某人掛在腰間的小布袋子卷了起來。


    它乖巧地卷著這個小袋子,送到了紫瞳少年的手中。


    將小袋子抖了抖,在手上倒出幾個小銅塊,於是那雙紫羅蘭色的大眼睛彎成了月牙的弧度。


    “嗯~~今天一天的飯錢甚至晚上住宿的費用都有了。”


    某個因為下棋打賭贏了法老王從而能正大光明的出宮遊玩的年少王弟此刻看起來相當愉快。


    哼,別以為你不給我錢我就沒轍。


    他在心裏暗暗地鄙視著那個連一點遊玩費用都不肯給他的吝嗇法老王。


    雖然身上有黃金飾物,屋子裏好東西也不少,但是那些都有王宮的印記,要是他敢拿去換東西絕對會嚇死一堆人。


    他最後一賭氣幹脆就什麽都不拿就跑出來了,剛才正覺得肚子餓了正琢磨怎麽辦呢。


    很好,現在不用擔心了。


    年少的王弟捧著用暴力行為從暴力不良少年那裏搜刮來的東西,很愉快地轉身打算奔向鬧市填飽肚子。


    剛跑了兩步,他又停了下來,抬頭看了一眼跟在他身邊的少女。


    接收到年少王弟那雙淺紫色眼底透出的含義的少女和她的主人一樣笑彎了雙眼,露出一副躍躍欲試的神色。


    少女揚起手,一陣旋風再一次從她身邊浮現,迅速向她的身後刮去。


    不多時,她身後的巷子裏陸續傳出兩聲慘叫。


    少女和她的主人對視,露出意味深遠的笑容。


    一旁已經收起巨劍的年輕男子淡定地仰頭看天,對這兩人臉上的詭異笑容視而不見。


    …………


    ………………


    王都深夜時分,兩位不良少年的家人終於找到了他們。


    本還想訓斥責問他們為什麽這麽晚不回家,但是當一眼看到他們的現狀時,眾人啞然。


    兩個欲哭無淚的少年蜷縮著光溜溜的沒一點遮掩的身體蹲在地上,縮在巷子角落裏,顯然已經在這裏躲了很久。


    他們的腳下,幾片仿佛是被利刃割破的衣服碎布散了一地。


    嗯,要知道。


    即使是不良少年,也沒有裸奔的嗜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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