鏗——


    重重砸在劍刃上的力道順著劍身傳遞到他握緊劍柄的手上, 那股強勁的力道震得那持劍的手臂跟著一震, 於是一陣撕裂的劇痛從他的右肩蔓延到五髒六腑深處。


    如果不是那隻手握緊了劍又再一次抵擋住了對方的攻擊,他幾乎都以為他的右臂已經從他的身體上斷裂開來。


    然而,這一陣的痛楚尚未過勁, 伴隨著金屬特有的清脆撞擊聲,又是一股強勁的力道襲來。


    他踉蹌後退了好幾步, 手中的劍差一點就脫手而出。


    那持劍的手指已是微微發顫,就算混合著血跡和汗水在黑夜的星光之下也是明亮之極的金色發絲帶著一點濕意淩亂地貼在他的頰上, 唇角鮮紅的痕跡在那白色的膚色上顯得異常刺眼。


    天空的星光同時也落在站在他對麵的年輕法老王額上純金色的荷魯斯之眼的頭飾上, 折射出金色光芒照亮了少年王那張淺褐色的臉。


    冷峻麵容,矯健身姿,對比之下讓他越發落魄上了幾分。


    年輕的法老王站在他的麵前, 身姿挺拔, 略放下的劍尖指地,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


    那雙注視著他的緋紅色瞳孔反射著冷冷的星光仿佛是能發出光來的銳利, 在他的右肩上一瞥而過。


    勉強包紮的傷口因為剛才劇烈的打鬥再一次撕裂, 將布條浸透成豔紅的色澤,隱約還有向外蔓延開來的趨勢。


    顯然年輕的法老王早就注意到他受了重傷的事情。


    但是,法老王似乎並沒有因此而放過他的打算,那暴風驟雨般的攻勢卻是越發毫不留情地向他襲來。


    他對此沒有絲毫不滿。


    上一次是一命換一命。


    更何況他們還在一開始做出過並肩對敵的約定。


    所以最後法老王自然會守信,放他離開。


    但是這一次不一樣。


    他和法老王在這裏相遇完全以敵人的身份, 再無其他。


    如果說法老王因為他受了傷而對他手下留情,或者以要和他公平決鬥為理由放過他的話……那才是真正讓他覺得可笑的事情。


    僅僅是為了自己個人的麵子和虛偽的執著,就自以為是地將他這個有可能引起埃及動亂的源頭放走……那種人根本沒有為王的資格!


    在埃及麵前, 個人的一切感情根本不重要。


    這位年輕的法老王很顯然已經做到了這一點。


    或許是因為身體裏隨著血液而流失的生命力,或許是因為那額上的汗水流進眼裏,他開始覺得自己的視線有些模糊不清,連帶著他的腳後跟都有點不穩地晃了一晃。


    他眼前的光線黯了一黯,似乎馬上就要陷入黑暗。


    突然一點亮光從那一片黑暗之中閃起,如一道閃電直擊而來——


    本是即將閉上的眼猛然睜開,根本來不及多想,身經百戰的身體已經反射性地自行做出了反應。


    一聲清脆的刀劍交擊聲。


    那以刁鑽的角度閃電般直刺他喉嚨的劍尖重擊在他豎在身前的劍刃之上。


    閃耀著金屬特有的光澤的劍刃顫了一顫,終究還是頑強地擋住了那凶猛的一擊。


    可是從它身上傳遞過去的強勁力道直透它的主人的身體。


    金發的少年本就是強弩之末的身體終是再也堅持不住,被這股衝擊撞得踉蹌後退一步,摔倒在地。


    然而,還來不及喘口氣。


    那銳利的閃光又是氣勢洶洶直逼而來。


    這一次是自上而下——


    鏗!


    及時抬起的劍再一次架住了向他直劈下來的利劍。


    利劍臨頭,重重壓下。


    他握著劍柄的雙手抖得厲害,那張有著和法老王幾乎逆反的膚色的臉已經慘白到看不到絲毫血色。


    致命的利刃一點點向他壓下來,他幾乎能感覺那劍刃沾染到了他的額頭發絲的感觸。


    他憋著一口氣死死地抵住,痙攣的手抖得越發厲害,咬緊的牙根幾乎都滲出血來。


    一種奇異的熱度從他的臉上開始,向下漸漸蔓延下去。


    一層極淺的隻有在黑暗中才能看見的微光從他的頭部開始,慢慢向下褪去。


    從上方壓製著他的法老王看著那層從他身上漸漸褪去的微光,一怔,然後輕輕哼了一聲。


    “原來如此……你是用魔法改變了麵貌才能潛入王都。”


    他咬緊牙,已經沒有回答的力氣。


    近乎枯竭的身體已經再也無法維持那改變麵貌的魔法,魔力一點點從他身上消失。


    與此同時消失的還有他那張陌生而平常的臉,取而代之的是他原來那張俊美異常的麵容。


    被壓製得死死的手突然一鬆,那是因為壓著他的強勁力道突如其來的消失。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在那一聲清脆的劍刃交擊聲響起的同時,他手中的劍脫手而出,高高飛躍而起,在空中打了個旋兒斜斜地插在地上。


    他一怔,下一個反應便是起身滾開。


    可是那突然一個斜擊將他手上的劍擊飛出去的年輕法老王一腳重重踩在他胸口,製住了他接下來的行動。


    憋在胸口的最後一口氣伴隨著那狠厲的一腳牽扯起的右肩的劇痛一下子盡數吐了出來。


    他額頭上已是冷汗淋淋而下,張著唇隻能大口大口地喘息。


    可是越是喘息,便越是呼吸急促難以自製。


    那憋了太久的胸口仿佛是被火焰灼燒著一般火熱,仿佛膨脹到了極限,下一秒就會爆炸開來,完全不受他控製。


    最後一點力氣也從他身體裏消失了,手腳已經完全不聽使喚,麻木得幾乎感覺不到四肢的存在。


    那踩著他的法老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雙手握住長劍高高舉起。


    冰冷的劍尖對準了他心髒的方向。


    他張口急促地喘息著,隻覺得整個腦子似乎被瞬間升騰起的火熱燒得迷迷糊糊,就連肩上尖銳的劇痛感也漸漸麻木起來。


    在他視線裏的法老王不穩地晃動起來,一分為二,二分為四,搖搖晃晃地讓他看不清楚。


    唯一看得清的,是閃光的劍尖猛地刺下來的痕跡——


    鏗鏘!


    時間就像是在這一瞬靜止,於是那刺下來的劍尖和突然伸出截住它的劍刃都在他眼中慢到了極致。


    視野中鮮亮的一切都仿佛在慢動作裏漸漸褪色。


    在他逐漸黯淡的目光中,四周的一切都緩慢地化作灰白的色調。


    徹底墜入黑暗之前的最後一眼。


    看到的是突如其來闖入一片灰白的世界中透亮得能染開一切色暈的明亮的紫羅蘭的色調。


    ***


    閃爍著冰冷光華的劍尖向被年輕的法老王踩著的那個人直刺下去。


    一支長劍突兀地從斜地裏突入過來,險險地擦過劍尖刺入地中,巧妙地憑借斜插入地的支撐截住了那重重的一擊。


    傾斜的劍刃雖然截住了刺下的劍尖,卻是不穩地顫抖了好幾下。


    在品質上略遜一籌的劍刃立刻有一條裂紋延伸了出來。


    被那條裂縫折射出來的冷清星光刺入了猛然睜大的豔紅瞳孔之中。


    年輕的法老王那張本是看不出絲毫神色的俊美麵容上瞬間帶上一點錯愕的痕跡,他側過頭向他的王弟看去。


    可是他的王弟卻並沒有對上他的目光。


    他看向王弟,他的王弟卻是急切地側過頭注視著躺在地麵的那個人。


    年輕的法老王一怔,頓時一簇灼熱的鮮紅火焰就從他緋紅瞳孔深處燃起。


    他的左手一把將身前左側的王弟推得踉蹌後退了一步,右手反手握住劍柄,利劍再一次向地麵已經昏迷過去的少年直劈下去——


    鏗!


    再一次遭受到的重擊讓迎上來的劍刃上的裂紋延伸得更長更深。


    雙手握緊劍柄的年少王弟在亞圖姆手中長劍即將劈下去的一瞬一個箭步迎麵而上,硬生生接住了這一劍。


    他咬緊牙,竭盡全力用手中幾乎都要斷裂開來的劍抵住對方。


    劍刃上的裂紋再一次擴大,迅速蔓延。


    如果這樣僵持下去,長劍堅持不住斷裂開來的話,那半截鋒利的斷劍就會在慣性之下猛地朝王弟的所在的方向迸射出去。


    緋紅色的瞳孔看了那劍刃上不斷擴展的裂縫一眼,眼底微光一掠而過。


    年少的王弟隻覺得被那難以想象的重負壓得直顫的手突然一輕,那落在他臉上的陰影也是一退。


    他抬起頭,看見亞圖姆已經後退了一步。


    那雙勝過劍刃的銳利而帶著灼熱怒火的豔色瞳孔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遊戲抿緊唇,他站在原地,稚嫩的麵容上露出一點複雜的神色,那仿佛怒濤一般席卷而來的怒意並未讓他退縮。


    他猶豫了一下,張了張唇似乎想說什麽,可那凝視著他的隱藏在法老王怒氣深處的一點帶著困惑和迷惘的目光讓他不知為何發不出一點聲音。


    手中握著的對著亞圖姆方向的劍突然變得沉重無比,再也無法舉起,斜斜地垂了下去。


    那種異常明顯的沉重感讓他甚至覺得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起來。


    “法老王!”


    “王弟——”


    年少王弟和法老王僵持的時間已經足以讓在剛才一瞬間措手不及的眾人做出反應,趕到了這裏。


    可是被年輕法老王毫不掩飾的怒火震懾,他們雖然奔了過來,卻不敢靠近,隻是遠遠地站著,目光在王弟和法老王之間來回遊移不定。


    埃及的少年王並沒有搭理他的那群仆人們,他銳利的目光盯著他的王弟看了半響,突然將手中長劍一扔。


    他突兀地上前一步,在他的王弟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右手一把抓住了王弟的右腕。


    腕骨一瞬似乎會被勒斷的劇痛讓遊戲的手下意識鬆開,有著不輕的裂紋的長劍從手裏掉了出來,啪的一聲跌落在地。


    “王兄……”


    遊戲還沒來得及說出一句話,突然一股大力將他整個人都向前拽去。


    他一頭撞進了亞圖姆的懷中。


    強勁有力的手摟緊了他,讓他的身體毫無縫隙地緊緊地貼著對方身上。


    那摟著他的巨大的力道仿佛是昭示著法老王的怒火,將他的身體勒得生疼不已。


    “馬哈特!”


    抱緊懷中的王弟,年輕法老王的目光落到他的大神官的臉上。


    然後,那目光又落在了他剛才丟到自己腳下的長劍上。


    馬哈特會意,上前屈膝半跪,撿起了法老王腳下的劍。


    “殺死他。”


    下巴一揚,年輕的法老王給他的大神官下達的命令幹淨利落。


    馬哈特點頭,毫不遲疑地起身向那個同樣有著王室血脈的少年走去。


    那個人躺在地上,仍舊處於昏迷之中,隻要一劍下去就可以結束一切。


    “住手!馬哈特!”


    年少的王弟掙紮著向離他遠去的馬哈特的背影伸出手。


    那竭盡全力伸出的雙手在空中不停向前,拚命想要抓住點什麽。


    可是臉色陰沉得越發厲害的法老王緊緊地抱著他,那握著他的肩的淺褐色的手指已是深深勒入了他的肩上。


    任遊戲在自己懷中掙紮不休,亞圖姆一言不發,隻是一張臉冷得越發可怖。


    大神官高高舉起了手中原本屬於法老王的長劍。


    星光在鋒利的劍尖上跳躍著,劃出冰冷的弧度。


    它再一次對準那個人心髒的方向狠狠地刺了下去——


    “馬哈特!”


    一聲幾乎撕裂空氣的尖銳的呼喊。


    在空氣中呼嘯的劍鋒一瞬間靜止,在半途中停住。


    馬哈特大神官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他錯愕地看著王弟,一臉的難以置信,還有從心底湧上來的完全無法遏製的憤怒。


    年少的王弟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那雙紫羅蘭色的瞳孔透出的幾乎是豁出去一切般瘋狂的神色。


    “不準動他,馬哈特。”


    他說,咬緊牙,一字一頓。


    一柄閃著寒光的匕首被年少的王弟緊緊握在手上。


    匕首鋒利的劍尖,對準的是年輕法老王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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