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朕的王弟。】


    【朕會保護你。】


    他記得這句話, 隻是未曾將這句話放在心上。


    那一日, 一劍穿心,他想它已經成了笑話一場。


    隻是他卻沒有意識到,一句承諾, 該承擔的應該是雙方。


    握在雙手中的短劍從末端漸漸化為細沙碎落在空氣中,劍尖所刺之處卻遺留下一道不淺的痕跡, 但是那道傷痕邊緣卻未滲出血來,並不是像是在剛才刺出來的傷痕, 更像是愈合已久的疤痕。


    那四周仿佛停滯在時間凝固的眾人的身影也漸漸從腳底向上, 沙化而散去。


    這個小小的虛幻的世界堅硬的壁障此刻如泡沫般脆弱得一觸即破。


    待手上的短劍消失得幹幹淨淨之後,年少的王弟睜著眼怔怔地看著那道近在眼底之下的形狀可怖的傷痕,終是忍不住伸出手來, 想要碰上一碰。


    即將碰觸到傷疤的右手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遊戲抬起頭。


    上麵那雙豔紅色的瞳孔深深地倒映著他的臉,年輕法老王的目光中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你怎麽……”


    一句詢問的話說了半截突然戛然而止。


    年輕的法老王似乎想起了什麽, 他盯著那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王弟, 眉頭越皺越緊。


    瞳孔中緋紅的色調像是凝聚起來,更是濃鬱得豔上了幾分。


    他抓著遊戲手腕的手穩穩地懸在半空之中,紋絲不動。


    可是他越來越難看的神色和眼底那暗流洶湧的浪濤昭示出他此刻複雜而激蕩的情緒。


    年輕的法老王站在那裏,眼底裏一分難堪,麵上十分怒火。


    越是記起一切, 胸口的怒火便灼燒得越發厲害。


    自小到大,他從未像這次這般丟盡了臉毀盡了顏麵。


    他盯著他的王弟,臉上神色恍如被人當麵狠狠扇了一耳光, 目光陰沉得厲害。


    然後,他甩開了遊戲的手,側頭向另一側走去。


    “等下出去之後,你立刻離開。”


    他說,側過去的頭將大半後腦留給遊戲,向後掠過的純金色的額發擋住了那一小半側頰。


    已經空無旁人的寬闊無垠的巨大宮殿之中,空蕩蕩的隻餘少年王的腳步聲在回響。


    站在他身後的年少王弟的眼微微眯起,飛揚的披風那鮮紅的色調掠過淺紫色的瞳孔,眼眶還殘留著一點泛紅的色調,讓那張麵容更顯得稚嫩了幾分。


    隻是那掠過鮮紅披風的倒影的眼底卻泛出幾分恍惚的神色,遊戲似乎想伸手抓住那飛掠過的披風,剛微微揚起的手又硬生生地止住。


    “你要我去哪裏?”


    年少的王弟問,眼底的神色有些暗淡。


    “下埃及。”


    年輕的法老王回答。


    王弟沒有回答,隻是發狠地咬了咬下唇。


    他看著少年王的背影,臉上露出了豁出去的倔強神色。


    他說:“我不走。”


    話一落音,那本是背對著遊戲的法老王突然半轉過身來,左手一伸就抓住遊戲胸口的衣物。


    猛地使勁,輕易就將遊戲整個人都拽了過來。


    年輕的法老王盯著他的王弟,緋紅色的瞳孔中露出了遊戲幾乎從未見過的凶狠之色。


    “你已經看盡了朕的笑話,還不夠嗎。”


    亞圖姆說,聲音雖是平緩低沉,可一字一句竟像是從喉嚨深處壓迫出來一般。


    雖是問句,卻用著肯定的語氣。


    極具迫力,令人不寒而栗。


    眼底那一分難堪十分怒火在緋紅瞳孔深處醞釀翻滾,竟是漸漸醞出一絲惱恨之意。


    他身為埃及至高無上的法老王,從來都是埃及諸人頂禮膜拜的神祗。


    哪怕是他國王族,在他麵前也是極盡低下討好之言,不敢有絲毫冒犯。


    恨他的人不計其數,卻從來隻能匍匐在他腳下苟延殘喘。


    他的自傲源於他的自信。


    然而這一次,所發生的一切幾乎要將他的驕傲擊得粉碎。


    被本該臣服於他的黃金神器抓住心靈的破綻控製住,他就像個蠢貨一般在幻境中過著被欺騙的生活。


    而這一切,卻又□□裸地展現在他最不想見到的王弟的麵前。


    他從未想到自己竟會有朝一日被折辱到如此地步。


    而讓他狼狽不堪的那個人——


    胸口的衣服被狠狠揪住,勒得太緊而使得呼吸都不順起來。


    因為衣服是被向上扯著的,連帶著身子也跟著被向上提起,年少的王弟隻能很勉力地踮著腳尖,以難受的姿勢盡可能向上傾斜著身體,讓勒緊他的衣物能稍微鬆上一點。


    他仰著頭,看見那緋紅瞳孔之中被深刻折辱的痕跡透出一點惱恨之意的神色時,麵色一僵。


    他的唇抖了一抖,眼底透出幾分恐懼之色。


    “我……我沒……”


    從心底裏湧出的寒氣讓他一時間連說話都說不順暢了起來。


    沒等他說完,亞圖姆就一臉不耐煩地將他往一旁一把推聳開,鬆開了揪著他胸口衣物的手。


    “給朕滾去下埃及。”


    年輕的法老王說,聲音冷漠,側過頭去不想再看遊戲。


    被一把推聳開站立不穩的遊戲踉蹌後退幾步,被勒緊的胸口鬆開,他大口喘了幾口氣。


    他用手捂住胸口,卻無法抑製住從胸口深處蔓延到全身的惶恐感。


    剛才從豔紅眼底窺見的那一抹惱恨讓他連指尖都有些冰涼了起來。


    ……不行……


    不可以……


    他不允許他用那種眼神看他!


    當聽見法老王說出那一句話的時候,年少王弟喘氣時吸氣吸了一半頓了一頓,又繼續下去。


    他眼底紫羅蘭色在他吸氣的一瞬濃鬱加深的色調顯得暗豔了幾分。


    “我不會去的。”


    他說,聲調平緩,卻透出幾分不尋常的不容轉圜的硬氣。


    “我是被埃及人認可的王弟,我賴在王都不肯去下埃及,你還能讓人捆著我去不成?”


    “你就不怕迫害王弟的事情傳出去,損害你的聲望?”


    他抬起頭,和亞圖姆緋紅瞳孔那冰冷而頗具魄力的目光對視。


    他的唇角驀然上揚了一點弧度。


    “而且,王兄,你不要忘記了,你離不開我的。”


    年少的王弟說,話語斬釘截鐵,帶著幾分叛逆。


    他昂著頭,毫不示弱地和年輕的法老王對視。他看起來很冷靜,可是身側的手攥緊成拳而勒得泛白的指關節被他隱藏在身後。


    “沒有我,你就無法使用你的力量。”


    他說,“你就算再討厭我,也必須把我留在你身邊!”


    明亮到灼眼的巍峨大殿之中,純金色的荷魯斯之眼的頭飾那絢目的金色光芒太過耀眼,以至於讓人看不清一言不發的年輕法老王臉上的神色。


    隻是那雙灼紅寶石般的瞳孔從金色額發的縫隙中透出來的目光,利刃一般刺到王弟的臉上。


    那令人畏懼的極具魄力的視線卻是再一次讓年少的王弟笑了起來。


    他上前一步,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對方,說出的話卻是很有可能再一次掀起法老王怒火的炸彈。


    他說:“就算我的確是曾經將你當做那個人的替身,那又怎樣?”


    他紫羅蘭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和緋紅瞳孔對視,再一次重複。


    “就算我以前真的把你當做那個人……那又怎樣?”


    他說得極輕,卻是咬字清晰一字一句,像是故意要讓亞圖姆聽得極清楚,根本是故意要掀起亞圖姆的怒火。


    “我把你當做他,為什麽不可以?”


    他再度上前一步,迫近年輕的法老王,和對方貼得極近。


    細長睫毛半掩下來,微眯雙眸,唇角再度揚起的微小的弧度讓他原本稚嫩的麵容因為眼底掠過的一抹流光而透出幾分奇異的神色。


    “如果我死了,你看到一個和我一摸一樣的人,難道不會把那個人當做我?”


    何況在他看來,他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


    “就算我在一開始把你當成了他,可是這麽長的時間裏,陪在我身邊的人……是誰?”


    他再度迫近一步,步步緊逼的姿態。


    雖然因為身高而不得不仰著頭,可是對視的氣魄卻完全不輸給法老王半分。


    “我命都可以不要也要去救的那個人,就算奪走了我的性命我也可以原諒的人,讓我留在埃及的那個人——你一直都在我身邊你難道不知道那是誰!”


    “這麽簡單的事情難道你都看不明白?”


    埃及王弟伸出雙手,猛地揪住少年王胸口的衣物,狠狠地將其的頭拽下來。


    “說要護著我的是你,強行留下我的是你,叫我別離開也是你,你說我是埃及王弟,你讓我成為了你的王弟——事到如今你怎麽敢說不要我!”


    “你這是在指責朕?”


    少年王盯著遊戲的緋紅色的瞳孔中透出的目光仍舊是冰冷的,此刻卻隱藏了一抹複雜的神色。


    這一瞬,他們彼此的臉貼得極近,幾乎相觸的鼻尖,幾乎能感覺到對方呼出的氣息的溫度。


    “還是在脅迫朕?”


    “沒錯,我就是在要挾你!”


    年少的王弟毫不示弱地回盯著他,完全不掩飾自己眼底的怒火。


    “我好歹也是你的王弟,埃及的王族!你要是敢趕我走……”


    他狠狠地磨著牙,喘了口氣,不管不顧地一口氣就怒吼了出來。


    “你要是敢趕我走,我到了下埃及就立刻起義帶著人打回底比斯把你推翻了篡了你的位我自己來做這個法老王!!!”


    他當時怒喝得痛快,可是這句話一出口,怒火上腦的遊戲在意識到自己說什麽的時候整個身體就是一僵。


    清醒過來的理智就像是一盆冷水將他澆了個透心涼,滿腹怒火煙消雲散,揪著亞圖姆胸口衣物的手也僵得如抽筋般一下子鬆了開來。


    一時間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消耗殆盡,他心驚膽戰地抬眼向上看去,隻認命地等著亞圖姆的滔天怒火將他燒成灰燼。


    年輕的法老王低著頭看他,淺褐色的俊美的臉因為他剛才那句話而露出了明顯錯愕的神色。


    然後,亞圖姆的眉緊緊地皺了起來,抬起的右手掩住了唇的同時也掩住了下半邊臉。


    少年王側過頭去不去看遊戲,皺緊的額頭,微微扭曲的眉眼,還有那放在身側攥緊了的拳。


    那拳大概是因為氣到了極點而微微抖動著。


    他側著頭,放在唇邊的右手擋住了大半的臉,額頭金色的發絲垂下來又讓他緋紅的眼若隱若現的看不清楚。


    年輕的法老王沉默著,一言不發,似乎是在努力壓製自己瀕臨到極限的怒氣。


    這種詭異的氣氛讓遊戲越發心驚膽戰了起來,努力拽著亞圖姆的手臂不放想要解釋,可是亞圖姆卻似乎不願聽他解釋。


    遊戲轉到右邊,他便把臉轉到左邊。


    轉到左邊,他又把臉轉到右邊。


    總之他就是不願意對著遊戲的臉,似乎已經對其嫌惡到連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呃……那個,王兄,等等,我、我一時……”


    年少的王弟一時間手足無措,他使勁擺著手,努力想要將那句不經大腦就脫口而出的幾句話吞回來。


    他就像隻被主人丟棄的小狗,隻差眼淚汪汪地繞著主人打轉轉了。


    “我不是故意——我沒有那個意思,我隻是一時氣急……”


    “篡位這種事我絕對不會……嗚……”


    結結巴巴地怎麽都解釋不清,遊戲隻覺得自己頭都快爆炸了。


    怒火一上頭就不管不顧地說出那種近乎要挾人的話,難怪王兄會氣到不想再看他一眼。


    “我我…………”


    明明知道王兄最忌諱的是什麽,他偏偏就撞上了什麽,隻能說是自作自受。


    遊戲心虛得厲害,他頭疼了半響,終於受不了這詭異之極的氣氛幹脆一鼓作氣伸手一把抓住亞圖姆的右手手臂吊在他身上使勁一拽。


    他帶著視死如歸的神色直視亞圖姆的目光張嘴想要說個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隻求坦白從寬來個痛快。


    可是在看到亞圖姆臉上的神色一瞬,王弟的臉色由紅變青由青變白由白變黑五彩斑斕煞是好看。


    他好不容易鼓足的渾身的氣勢在一瞬間就泄了個幹幹淨淨,紫羅蘭色的大眼睛瞅著他的王兄,露出委屈之極的神色。


    “…………王兄。”


    那是埃及的小王弟弱得不能再弱的蚊子般哼唧哼唧委委屈屈的聲音。


    “噗。”


    這是埃及的法老王不是回答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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