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在黑暗之中, 從指尖傳遞過來的冰冷喚醒了他沉浮於黑暗之中的意識。


    他睜開眼, 一種奇異的感覺讓他下意識側過頭。


    漆如點墨的瞳孔,是最深的夜的色調。


    黑暗的顏色,卻仿佛發出讓他無法形容的光的明亮。


    他有生以來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眼。


    那雙眼睛似乎在看著他, 卻沒有他的倒影,他什麽都無法從夜色的瞳孔之中看見。


    或者該說, 那雙瞳孔太過透亮而沾染不上一點人間的溫度和痕跡。


    握著他的手很冷,那不是人體肌膚溫度的冷, 而是一種壓迫靈魂讓人為之戰栗的寒意。


    那種侵蝕到骨子裏的冰冷讓遊戲下意識想要將自己的手從對方手中掙脫出來。


    他的心思才一動, 那人似乎就已經察覺到他的想法,在他的手尚未有動作之前就鬆開了他的手。


    那種感覺就像是他的一舉一動甚至是一點思維都完全掌控在對方手中一樣。


    “遊戲!”


    處於茫然中的遊戲還沒有反應過來,剛脫離對方的手的手腕突然被誰一把抓住。


    猛地一拽, 他吃了一驚, 漂浮在半空中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輕飄飄地順應著那股力道落了過去。


    身體落地,整個感覺都輕盈得讓他極不習慣, 遊戲下意識低頭看向自己身體,


    透過自己半透明的腿,他可以看到自己踩著的黑石地麵。


    這種很久不曾體驗過的感覺讓遊戲有些發怔……當初還在他的世界的時候,和另一個他交換身體的時候,他常常以這種靈魂的姿態漂浮在空中。


    這種感覺,熟悉而又陌生。


    他在那一瞬甚至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回到當初另一個他的靈魂還寄宿在他身體裏的時候……


    有人站在他身前, 遊戲抬起頭,灰白色張狂散落的發下透出的深褐色的頸後背落入他的眼中。


    那個人背對著他,以一種將他護在身後的姿勢, 他隻能勉強看見那小半邊頰上可怖的疤痕。


    那個人弓起身子,後頸隱隱看得出透出的汗跡,繃緊到極限的肌肉顯示出整個人都已經緊張到了極點。


    遊戲怔了一怔,從後麵抬手抓住迪亞邦多的手臂。


    “迪亞,你可以變回人了?”


    他說,睜大了眼吃驚地盯著迪亞邦多的雙腿。


    被遊戲抓住手臂而身體緊繃得越發厲害幾乎都要戰栗起來的迪亞邦多被遊戲這一句話問得是身體忽的晃了一晃,差點沒摔倒。


    他轉過頭來,一張疤痕扭曲得可怖的臉惡狠狠地瞪著被他護在身後的那個家夥,眼刀子戳過來簡直是一刀刀在遊戲身上淩遲。


    大概被他那猙獰的目光盯得心虛,遊戲鬆開了抓著迪亞手臂的雙手,後退一步。


    但是下一秒,遊戲又不怕死地加了一句。


    “迪亞還是人類的樣子最好看。”


    這一次,已經對不被自己承認的神經大條到一定地步的主人不抱任何希望的迪亞邦多懶得再多看遊戲一眼。


    他轉過頭繼續看著對麵的人,神經高度緊張。


    隻是被遊戲這麽一打岔,他那被對方壓迫住而僵硬緊繃到近乎痙攣的手腳似乎略微恢複了正常。


    可是迪亞邦多仍舊不敢抬頭與對麵的那個人直視。


    並非膽怯,並不可笑,那是下等生物在麵對上級生靈時根植於骨血靈魂深處的懼怕和無力感。


    但是,迪亞邦多用盡全部心神與之對峙的黑發少年卻似乎完全沒有將迪亞邦多放在眼裏。


    迪亞邦多的存在感對他而言甚至還不如此刻他身下的巨大石座。


    他並沒有嘲笑迪亞邦多的不自量力,他甚至連一絲不屑都懶得施舍給對方。


    黑發的少年坐回石座之上,纖細身軀,稚嫩年少的麵容,卻不知為何就是給人一種鎮壓全場的魄力。


    他坐在那裏,如一座巍峨高山壓迫而下。


    他的四周呈現出極度靜的氣息,一切都似乎在他的身邊靜止。


    他坐在那裏,就成了恒古。


    有人打破了這種靜到極致的氣息。


    沒有腳步聲,輕飄飄的身體甚至不需要腳落在地麵,可那一絲氣息流動的痕跡就足以打破這樣的死寂。


    有著比夜色更靜美色調的瞳孔微微一動,在烏黑的發柔軟掠過的一瞬透出來,落在向自己走來的遊戲身上。


    眼見遊戲從自己身後走出來,迪亞邦多下意識伸手想要再一次將遊戲拉回到自己身後。


    可是手才一動,他整個人一下子就跪伏在地。


    他的雙臂撐在地麵,不停顫抖著,手臂之上青筋曝露。


    因為竭盡全力與空中無形的壓迫感對峙,他已經變回了能爆發出自己最大力量的人身蛇尾的魔物形態。


    他勉力抬頭,被汗水模糊的眼看著向邪神走去的遊戲,露出明顯的驚詫不安之色。


    為什麽那家夥可以那麽輕鬆?


    自己連靠近對方一步都極為吃力,為什麽那個比自己弱小太多的家夥卻看起來似乎完全沒有感覺?


    除非…………


    除非是邪神特意控製不讓遊戲察覺到自己力量對於他人的壓迫感。


    如果是這樣,也就是說邪神對遊戲並沒有惡意。


    …………


    不,或許還有保護的意思。


    因為是……宿主?


    用靈魂輕飄飄的狀態,與其說是走過去,不如說遊戲是飛掠過去。


    他在邪神麵前落地,以麵對麵的姿態。


    明明他站著,而使用著他身體的邪神卻是坐著——顯而易見的高度卻在彼此氣勢極端的差別之下而模糊不清。


    遊戲並沒有因為站著而得到居高臨下的氣勢,但是,他也並沒有被對方的魄力壓住的感覺。


    他能感覺得到,那是邪神營造出來的讓他們兩人彼此平等的感覺。


    一種可怕的錯覺。


    “邪神……索克?”


    遊戲問,他一眨不眨地看著那他所見到的最美的黑色瞳孔,哪怕他從裏麵什麽都看不到。


    他的臉色看起來很冷靜,可是身側握緊成拳的手曝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他抬起手,直視著對方。


    他半透明的手指,指向對方。


    “邪神索克!”他說,以無所畏懼的姿態向神發出質問,“那是我的身體!”


    “這是你的身體,宿主。”


    黑發的少年回答,平淡聲調,毫無起伏。


    夜色的瞳孔,安靜地注視著站在自己身前的宿主的靈魂,做出如此的回答。


    “吾不會奪走。”


    遊戲咬牙,拳攥得更緊,若不是現在沒有身體,幾乎可以聽到指關節錯位的響動。


    即使邪神因為照顧他而營造出不給於他壓迫的氣氛,但是那並不能改變他在邪神麵前的弱小。


    他回頭,看了身後那跪伏在地麵已是臉色發白的迪亞邦多一眼。


    心思微微一動,正想回頭向邪神做出要求,可是還沒有轉頭,隻見迪亞邦多突然大鬆了口氣,緊繃的身體一鬆,大汗淋漓地坐在地上,似乎已經緩過勁來。


    然後,迪亞邦多抬起頭,和遊戲的目光對上,張口似乎想說什麽,突然整個人消失不見。


    遊戲眼睜睜地看著迪亞邦多被送到外麵的大殿,原本魔物的模樣再度變回了人類的姿態,而且無法再進入到石室之內。


    帶著一點詫異回過頭,遊戲看向安靜地坐在巨大石座上的黑發少年。


    用著他的身體的邪神依然用夜色的瞳孔靜靜地注視著他,他卻不知為何從心底裏有些發慌。


    隻要他心思一動,邪神立刻就能察覺到,甚至不需要他說出口就順應他的意願。


    遊戲一直以為被邪神占據身體,也就意味著自己的靈魂將會被囚禁無法解放。


    但是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邪神並不曾為難他這個宿主分毫,甚至該說隻要是他想做的,就順從他的意願。


    這樣的舉動讓遊戲很困惑。


    他怔怔地看著對方思索了許久,終是抿唇露出下定決心的神色。


    遊戲上前一步,一手按在那巨大石座的扶手之上。


    他微微俯下身,以站立的高度俯視著坐在石座上的黑發少年,將對方籠罩他壓迫下去的身影之中。


    以一種極其不禮貌的姿態,對神而言無疑是冒犯而褻瀆的姿態。


    他在賭,邪神對於他這個宿主的縱容到底有怎樣的底線,而他可以做到怎樣的程度。


    “為什麽選擇我?”


    他問。


    不是詢問,而是質問。


    【為什麽不選擇我?】


    巴庫拉在臨死之前抓著他向他問出的這句話同一時刻在他腦中回響。


    黑發的少年微微抬頭,透亮而烏黑的眼和遊戲對視。


    那目光靜靜地,仿佛是看透了遊戲那一點笨拙的心思,連帶著一直毫無波瀾的唇角此刻也微微上揚了一點微不可見的弧度。


    他抬起手,冰冷的手指觸摸著遊戲透明的頰。


    記憶中那種侵蝕骨髓的寒冷讓遊戲下意識縮了一下,可是沒有躲開,而這一次,碰觸到遊戲的手指並沒有再帶來冰冷感。


    或許是因為邪神察覺到第一次碰觸對方時候帶給宿主的痛苦。


    遊戲感覺得到,自己這種如審訊一般冒犯的姿勢似乎並沒有讓對方動怒。


    “你擁有最適合吾寄宿的靈魂。”


    邪神回答。


    那答案卻是遊戲愕然。


    當初是說巴庫拉有著黑暗的靈魂才會被邪神寄宿,難道自己在潛意識裏比巴庫拉還黑不成?


    遊戲心思一波動,便立刻被對方察覺到。


    黑發的少年微微思索了一下,似乎是在考慮如何用最簡單明了的語言來對自己的宿主解釋。


    “光和暗組成世界,卻又是極端對立。”


    “拉、奧西裏斯於光和火焰之中存在,而吾的力量是最為純粹的黑暗。”


    “吾在上古之時被他們聯手封印於地下,不得已必須寄宿於人類的身體來展現吾的力量。”


    “寄宿在光的靈魂的人類之中,會削弱吾的力量,所以,擁有黑暗靈魂的人類才有資格成為吾選中的宿主。”


    下一秒,他的話被打斷。


    “我不認為自己有適合你的黑暗靈魂!”


    站在他身前的宿主看著他,幹脆利落,帶著毫不掩飾的怒火。


    那半透明的紫羅蘭色的瞳孔之中,隻有透亮燃燒的火焰,看不見絲毫對於自己是否存在著黑暗的懷疑。


    “那個人類擁有最黑暗的靈魂,那是在人類的認知裏。”


    遊戲的打斷並未幹擾到邪神說話的語速,他並沒有回答遊戲的話,而是仍舊保持著自己的步調說下去。


    “相較於吾力量最純粹的黑暗,人類所認為的最黑暗的靈魂在吾看來不過是淺灰之色。”


    “那種不純粹的灰色帶上雜質,玷汙了我的黑暗之力,從而限製住我的力量。”


    黑發少年看向他的宿主,抬起的白得近乎奇異的手指點在他的宿主的額頭之上。


    “你的靈魂並非白色,也不是黑色。”


    “你並不會完全地相信光芒,也不會毫無理由地去排斥黑暗,而是根據自己的認知來選擇推拒或者包容哪一邊。”


    “你的靈魂堅守著自我,是最純粹的透明之色。”


    邪神給予了他的宿主最簡單明了的答案。


    “比起那個擁有灰色靈魂會在吾的力量中滲入雜質的人類,你才是吾最需要的宿主。”


    “無色的靈魂,不會玷汙吾的力量。”


    遊戲似乎屏住了呼吸,他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身體。


    那點在他額頭的白色手指他視若無睹,隻是看著那黑得透徹深過蒼穹的雙眼。


    他攥緊成拳的手慢慢鬆開,本就略有些前傾的身體進一步前傾。


    他靠近自己的臉,可是他半透明的身體吐出的氣息卻無法吹動他頰邊的黑發。


    黑發的少年看著遊戲,夜色的瞳孔有著不同於看向其他人類的一點光亮。


    “宿主,吾承認你可與吾對等。你所想要,吾皆會給予。“


    遊戲唇角彎了一彎,似乎是在笑,可是唇卻分明有些發抖。


    “好。”


    他說,一字一字像是從喉嚨最深處擠出來。


    “那麽告訴我。”


    字字戰栗,重如千鈞。


    “怎樣才能殺死你?”


    一句話,如泰山壓頂,壓迫得整個房間死寂一片。


    一直安靜而毫無波瀾的夜色瞳孔此刻終是微微動了一動,黑發少年看了遊戲許久。


    “宿主。”


    邪神黑色的眼半閉下來,細長睫毛落在白的頰上,讓少年纖細的頰呈現出異常突兀的美感。


    他終於開口,卻是答非所問。


    “【死者蘇生】從上古流傳至今,經過曆代法老王之手,卻無一人使用。”


    那些一直在追求複活和長生的法老王難道沒有一人想過使用石板讓自己重生?


    不。


    不是不想用,是無法用。


    “【死者蘇生】為神的一滴血化成,是神之力。”


    “它的尊嚴不容許人類操控,哪怕是流著神的血脈的人類。”


    他說,


    “神之力,隻能由神使用。”


    細長的睫毛展開,半閉的眼微微睜開。


    黑發的少年注視著身前那雙怔怔地注視著自己的半透明的淺紫色的瞳孔。


    “宿主,讓你複活的,是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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