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大殿之中燈火通明, 巨大的火焰分列兩側熊熊燃燒, 照得眾人的頰盡成了火紅的色調。


    高台之上,白發的盜賊王姿態懶散,一手撐著頰, 一腳擱在另一隻腿膝上,整個身子都歪歪地坐在石座之上。鮮紅的火光在他深褐色膚色的臉上閃爍不定, 就連他頰上那道猙獰的疤痕也被映成了火紅的豔色。


    還帶著熱氣的鮮血滴滴答答從祭壇之上淌下來,染了一地的鮮紅, 被赤紅火焰一照, 更是豔麗得可怕。


    那是數十個被砍斷四肢的奴隸活祭品匯聚而成的鮮血,之後,還有百來個奴隸將被陸續送入祭壇之上, 將他們滾燙的血液奉獻給邪神。


    懶得去看祭台上那一派慘烈的景象, 也懶得看下方眾人們興奮到瘋狂的模樣,白發的盜賊王明顯對這個祭祀儀式興趣缺缺, 而任由下麵的人去折騰。


    他低著頭, 灰白的發散亂地展開,掩住他眼底煩躁的神色。


    知道不共戴天的仇敵就在自己附近的事情讓他很火大。


    明明可以輕易幹掉法老王卻礙於某個家夥的存在而無法得償所願更是讓他暴躁得厲害。


    如今耐著性子坐在這裏,也不過是強忍罷了。


    祭台上的活祭品們的悲鳴聲多少讓他暴躁地心情平複了一些,不至於那麽差勁。


    當然,他現在這副我心情不好不要來煩我的氣場讓四周的仆人們也很識相地對其敬而遠之, 隻是遠遠的在石階之下候著。


    突然間嗡的一聲耳鳴,那聲音聽起來似乎並不大,可是卻讓整個大殿在一瞬間都安靜了下來。


    因為那一聲低沉而不大的鳴叫清楚地在每個人的耳邊響起。


    迪亞邦多猛地站起身來, 血紅色的銳利瞳孔轉過來就盯住了插在祭壇正中央的那一柄純黑之色有著奇異冷冽形態的權杖之上。


    又是嗡的一聲耳鳴,所有人都清楚地看見那柄純粹墨黑之色的權杖像是虛影般晃動了一下。


    下一秒,它忽然憑空消失了。


    大殿之上一時間鴉雀無聲,就在所有人還麵露茫然之色搞不清狀況的時候,猛然抬頭看向上方的迪亞邦多的臉色已是變了幾變,他一咬牙,血紅色的瞳孔突兀地發出光來。


    然後,白發的盜賊王也在眾目睽睽之下失去了蹤跡。


    ***


    魔物為眾神所創造。


    拉創造出翼神龍。


    奧西裏斯創造出天空龍。


    歐貝裏斯克創造出巨神兵。


    這便是三神的魔物,它們的力量立於魔物界的頂端,是無可爭議的王者。


    而不為眾人所知的是,邪神也曾經創造出一個魔物。


    單純就力量來說,它或許比不上三神的魔物,但是它卻被賦予了特殊的力量。


    ——破壞之龍剛多拉,邪神的魔物——


    ——它降臨之地,一切被之破壞,萬物寂滅——


    剛多拉所擁有的特殊而可怕的力量讓神也為之警惕和困擾。


    所以當邪神被三神聯手封印在埃及大地之下後,太陽神拉立刻就出手控製住剛多拉的神誌,並將其賜予法老王為仆。


    經曆了難以想象的悠長歲月,破壞之龍剛多拉終於再一次回到了它真正的主人的身邊。


    此刻,它那龐大的身軀盤踞於裂開的大地之上,低伏著頭,如一隻再溫馴不過的寵物安靜地臥在它的主人的腳下。


    它緊緊地貼在給予它生命的那個人的身邊,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低沉的聲音,看起來是片刻都不願再離開。


    黑發的少年伸出白皙的手輕輕拍著它黑色的頭顱,它眯著巨大血瞳,小心翼翼地蹭著主人的手,嵌著紅玉的黑色尾巴歡快地一甩一甩。


    遠遠看去,一派溫馨祥和的景象。


    邪神抬起右手,空氣中傳來一聲極輕地嗡的震動,一柄足有一人多高的黑色權杖出現在他的手中。


    權杖向前一舉,頂端那顆仿佛剛多拉的龍眼般血紅色的珠子滴滴地轉動了起來,一團血紅色的光從血珠子上飄出來,沒入剛多拉的頭顱之中。


    那一瞬,嵌在剛多拉黑色身軀上無數的火紅寶石亮了起來,流光溢火,就像是那無數的紅色寶石都流動了一般。


    剛多拉飛向天空,它展開的巨大的黑色龍翼給大地落下了大片的陰影,周身流光閃耀的豔紅色寶石在黑暗之中顯得異常的明豔而美麗。


    它像是在火焰中燃燒著,那樣的豔麗赤焰勝過天空陽光的刺目。


    它展開雙翼,向大地上俯衝而下——


    “剛多拉!”


    怒不可遏的咆哮聲來自於突然憑空出現在空中的白發盜賊王,他血紅色的瞳孔死死地盯著向大地上的那兩人撲去的剛多拉,強烈的怒火讓他的眼看起來像是要滴出血來。


    他伸出手,欲阻止卻已來不及。


    法老王的死活與他無關,可是那個討厭的家夥也——


    剛朵拉突兀地懸浮於半空之中,它巨大的雙翼鋪展開來,陰影籠罩著大地上的那兩人。


    它在最後一刻停止了那即將毀滅一切的力量,停駐在空中的姿態就像是時間在那一瞬靜止。


    黑發的少年安靜地立於天地之間,手中長長的權杖頂端一顆血紅色的圓珠子滴滴地轉著,閃爍不定。


    墨染的深不見底的瞳孔注視著前方,瞳孔邊緣似有光澤浮動。


    被邪神奪走魔龍剛多拉靈魂遭受反噬而再一次暫時性失去力量的法老王站在那裏,因為反噬給身體帶來的負擔讓少年王的唇顯得極為蒼白,看不見一點血色。


    被剛多拉龐大身軀的陰影覆蓋著,額邊純金色的發絲因為缺乏陽光的照耀而顯得黯淡了不少。


    於是那呈現出暗金色的金色發絲給少年王的臉上落下更深的陰影。


    魔龍展開的龍翼刮起的巨大氣流掠過他的身邊,讓他暗金色的發絲飛揚不休。


    於是那陰影也在他深褐色的臉上不停地晃動著,讓人再也看不清他的臉。


    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洶湧而過的氣流掀起的無數黃沙從他矗立不動的身邊飛掠而過,就連那依然挺直站在大地之上的身影也若隱若現模糊了幾分。


    被狂風卷起的沙粒穿透了空中那個透明的身影。


    埃及王弟漂浮在半空之中,纖細而透明的手臂張開,他的身子挺得筆直。


    從剛多拉的龍翼的縫隙之中泄露下來的一縷陽光穿透了他透明的身體,照在荒蕪的大地之上。


    那突兀地停下俯衝姿態的魔龍剛朵拉閃著寒光的尖銳利齒幾乎就在他的麵前。


    對比之下,遊戲擋在巨龍之前的身影越發顯得渺小。


    魔物本就是靈魂凝聚形態的產物,普通人類觸摸不到的靈魂,它們都看得到、碰得到,也傷得到。


    剛多拉的一個撞擊,就足以粉碎擋在它麵前的小小的靈魂。


    此刻,那個渺小的人類的靈魂就在它的麵前,再前一步就能觸及的微小的距離。


    遊戲懸浮於半空之中,此刻透明的身體讓人看不清他那顫抖不休的指尖,顫栗的齒間因為沒有實體而讓人聽不到彼此打顫的聲音。


    賭贏了。


    埃及的王弟咬緊牙,強撐著一口氣,已經徹底透支的精力幾乎讓他此刻眼前的景色一陣一陣的看起來有些模糊。


    他在賭,邪神重生一次隻能選擇一次宿主。


    他在賭,邪神允諾過不傷他。


    他在賭,邪神眼裏宿主比法老王更重要。


    他贏了!


    遊戲吐出了在剛才那一瞬屏息了許久的一口氣息,他握緊了手,將到現在還無法停止顫抖的指尖隱藏在掌心之中。


    他看向不遠處,邪神所在的地方。


    他看見那雙墨染的瞳孔注視著他,邊緣浮動著讓他看不清的光澤。


    他側過頭,避開那雙投來奇異目光幾乎能穿透他心底的深不見底的眼。


    他不再去注意懸停在身前的龐大而麵目猙獰的剛多拉,因為他知道那再也沒有了威脅。


    埃及的王弟轉身,漂浮在半空的身影向下掠去。


    紫羅蘭色的透明瞳孔注視著下方的法老王,露出擔憂的神色。


    連日來所發生的這一係列的事情,讓心高氣傲的亞圖姆如何忍得下這口氣——


    “王兄。”


    埃及王弟漂浮在年輕的法老王的身前,發出細小的呼喚聲。


    “我沒事的……邪神不會傷到我。”


    他小聲地說著,聲音卻越來越小。


    “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我……”


    最終,那聲音消失於無,遊戲呐呐地張合著唇,卻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想說自己會讓沉默劍士送他回去,卻怎麽都說不出口。


    且不說要王兄丟下自己逃走,光是敗亡而逃這樣的事就已經——


    對驕傲的亞圖姆來說,在自己的保護下逃走,那是足以銘刻一生的恥辱,他可以想象得到王兄會在這樣的恥辱之下承受多大的痛苦。


    所以,他說不出口。


    自上而下俯視的角度讓遊戲隻看得見暗金色發絲落在少年王臉上的陰影,而看不清亞圖姆的臉。


    眼底的神色黯淡了幾分,他的目光落在少年王垂在身側的手。


    那隻手早已攥緊成拳,遊戲能看見那隻淺褐色的指關節因為過於用勁而近乎泛白。


    年輕的法老王站著,一言不發,那安靜得過分的摸樣讓遊戲心底越發難受了幾分。


    他失落地垂頭,咬緊下唇再也說不出一句話,突然間覺得眼眶有些發脹發酸,又被他強製忍住。


    君臨天下的法老王,不該擁有這樣的姿態。


    哪怕此刻以敗者的身份,也不可以!


    可是,現在的他……卻什麽都不能做……


    突然抬起來碰觸他透明的頰的淺褐色的指尖是溫暖的,暖意透進他的肌膚之中。


    遊戲抬起頭,有些錯愕的目光和緋紅色的瞳孔撞上。


    不知何時抬起頭來的少年王在陰影之中仍舊如發光的紅寶石一般的瞳孔豔紅的色調從暗金色的發絲中透出來。


    它仍舊是銳利的,如一柄出鞘的劍,如被冰雪磨礪得越發鋒利危險的劍刃。


    他說,


    “等朕來接你。”


    年輕的法老王說,他的手捧著他的王弟透明的頰。


    他的唇還有些缺乏血色的泛白。


    他說,等朕接你回去。


    遊戲沒有回答,他的雙手握緊了那隻捧著自己頰的淺褐色的手。


    他仿佛能感覺到彼此肌膚相觸時熟悉的溫暖。


    心底深處拚命強迫自己撐起來的那口氣繃緊到了極限的那根弦仿佛在聽見那句話的一瞬盡數粉碎,他能感覺到大顆大顆從他酸脹的眼眶流出來的淚水。


    他睜著眼,視線卻模糊得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隻能在朦朦朧朧中看著自己透明的淚水穿透那隻突然動了一動想要擦去它的手,墜落而下。


    他以為自己可以忍住。


    他以為他可以笑著送王兄離去。


    他以為他已經足夠堅強到不再軟弱。


    他以為就算隻剩下他一個人,也沒有關係。


    【不準在朕以外的人麵前哭。】


    對不起,王兄,我還是沒有做到。


    年少的王弟閉上眼,從眼角滲出的淚水一滴滴穿透了淺褐色的掌心。


    他無法停止哭泣,可是那張滿是淚痕的臉卻流露出安心和如釋重負的神色。


    被亞圖姆的手捧著的頰一點點消失在空氣之中。


    倒映在緋紅瞳孔之中的透明身影也隨之像是被卷過來的風吹散一般消逝。


    一陣狂風夾帶著沙粒席卷而過,取代了消失的王弟的是出現在法老王麵前的魔物,沉默的劍士和魔法師。


    高大的男子將自己巨大的寬劍插入大地。


    藍袍的少女舉起手中的魔杖。


    它們發出的白色光芒將它們自己連帶著處於它們之中的法老王籠罩,瞬間消失在這個荒漠之上。


    大地之上隻剩下風吹過裂縫的嗚嗚的鳴叫聲,天空炫目的金色陽光再一次鋪天蓋地地灑落而下。


    【我等著你,王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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