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亮的尼羅河水折射著天空照下來的陽光, 水麵上波光粼粼, 平靜的河水緩緩流向前去。


    埃及王都底比斯的郊外不遠處,大半隱入山中那遍地綠蔭僅在靠著尼羅河的一側露出半截華麗風姿的宮殿安靜地矗立在此。


    這個作為法老王的避暑之地而極盡華美舒適的宮殿本是因為這一任法老王的不喜玩樂而閑置了數年,然而, 卻在這大半年的時間裏接連兩次迎接了年輕的法老王的到來。


    每一次,都是因為王都底比斯的王宮被某些強大的不可抗力損壞從而不得不全方位重建修葺。


    在王宮重建之時, 埃及的少年王便把這個避暑的宮殿當成的臨時住所。


    神官大臣們匯報政務事務隻能頂著大太陽來回兩地奔波,現在的埃及剛剛挺過一個幾乎滅亡的大劫難正是處於百廢待興後遺症不少的時刻, 本來處理災後事宜就已是讓人忙得分|身乏術, 偏生此時又正逢尼羅河泛濫結束要趕緊開墾肥沃的土地種糧食的時期,諸事堆在一起,諸位神官大臣都是團團轉得跟個陀螺一樣停不下分毫, 隻恨不能把自己劈開成幾個就好。


    此時正是午餐時分, 掠過淺淺的花的清香的花園之中,高大茂密的綠樹的樹冠將太陽直射下來的炎熱擋住了大半, 重重疊疊的綠蔭撒了一地, 不時隨著微風晃動著。


    雪白的布鋪開在帶著一絲涼意水汽的蓮花池旁的翠綠草地上,柔軟的枕物被侍女們細心地墊在周邊讓人倚靠,無數美食連接不斷地被端上來。


    圓滾滾毛絨絨的栗子球手腳並用四隻小爪子抱著一個大大的紅蘋果,圓溜溜的大眼睛笑得彎彎地眯成了月牙。


    它開心地發出噗哩噗哩的叫聲,在空中飄來飄去。


    它啃了一口水嫩嫩的紅蘋果, 又飄下來一些,使勁蹭著它的小主人白嫩的頰。


    一隻手伸過來,揉了揉它毛絨絨的頭。


    它繼續蹭。


    那隻手縮了回去, 再一次伸過來的時候,將一小塊肉食塞進它嘴裏,又輕輕拍了拍它,示意它離開。


    栗子球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了幾下,噗哩了一聲,乖乖地聽話,浮上去在空中繼續飄了起來。


    坐在鋪著白布的草地上的埃及王弟鬆了口氣。


    雖然栗子球是很軟很毛絨絨很可愛抱著很舒服沒錯,涼快的晚上睡覺的時候暖呼呼的不蓋被子正好,可是現在大太陽的它還是總黏著自己實在好熱。


    沒見剛才一身毛絨絨的黑亮皮毛的小艾瑪衝著自己喵喵直叫他還是一扭頭叫緹婭拎著出去喂了麽。


    要不等下還是把栗子球收回去吧。


    一邊咬著麵包遊戲一邊這麽琢磨著。


    從翠綠樹葉的縫隙中透出的一縷金色陽光落下來,照在埃及王弟金色的發絲上閃了一閃,他下意識側頭看去,紫羅蘭色的瞳孔被陽光刺得動了一動。


    他抬起手擋在眼前,然後很快就低下頭來。


    他看著那道陽光自他耳邊擦過落在他身前的白布上形成一個明亮的光點。


    他盯著那個光點許久,神色有些恍惚。


    這一天一大早起來,心底就壓了事,他時不時有些晃神,做什麽都心不在焉的,此刻一茫然,又是連放在嘴邊的麵包都忘記繼續咬下去。


    一股水果清甜的氣息驀然飄進鼻子裏。


    年少的王弟下意識往鼻子底下看了一眼,隻見一個鮮紫色半透明的大葡萄已經湊到他嘴邊。


    眼看那水淋淋的葡萄皮就要觸到嘴唇,他反射性地一張嘴。


    那拿著葡萄的修長的食指一推,直接將葡萄塞進他嘴裏。


    被冰鎮過的涼涼的葡萄在他嘴裏一滾,他下意識一咬,酸酸甜甜的冰涼汁水噴出來流了他一嘴。


    遊戲那飄到九天之外的魂兒終於被嘴裏這涼涼甜甜的葡萄汁拉了回來。


    一邊繼續嚼著葡萄一邊一抬頭,順著那收回去的白色的手,他就看見了那坐在他身邊半側過頭的另一個他看著他,深紫色瞳孔深處有著像是遞到自己嘴邊的紫葡萄誘人的水光的痕跡。


    然後,他看著另一個他的唇角微微一揚。


    於是還有些沒弄清楚狀況的遊戲反射性地跟著傻傻一笑。


    砰!


    像是什麽被砸下去的重重一聲響,把年少的王弟嚇了一跳。


    他一回頭,還沒看清楚響聲的來源,隻覺得眼前一花。


    那本是坐在對麵此刻刷的一下站起身來的緋瞳法老王身上純金的飾物折射的陽光晃得遊戲有些睜不開眼。


    亮閃閃的眼前突兀地一暗,因為少年王驟然轉身飛揚的鮮紅色披風擋住了那明亮的純金飾物折射過來的金色光芒。


    年少的王弟一臉茫然加無辜地看著他的王兄突然離去的背影。


    身前一個長條形的桌案上放著的金色的酒杯因為被主人重重砸下來而使得酒杯中鮮紅的酒液撒了大半,濕淋淋地滴落在白色的布上浸出淺紅的色調。


    吃飽了?……不對,好像是發脾氣了?


    王弟很茫然。


    …………


    問題是又哪裏惹到他了?


    這次應該和自己沒關係吧……


    不過自那一天回來都快七天了,王兄還是一副對他不理不睬的摸樣,目光都很少和他對上,更別提好好地說上幾句話了。


    好吧,他懂的,他不生氣。


    遊戲心裏清楚,亞圖姆那別扭的不搭理人的態度一定是因為自己看到了他最丟臉的一麵,所以現在還在各種不爽。


    “夥伴。”


    “嗯?”


    身邊傳來的聲音讓遊戲把目光從他的王兄的背影移到另一個他那張有著溫軟笑意的俊美的臉上。


    “吃完了?”


    遊戲頓了一頓,搖了搖頭。


    “我等你。”


    “哎?不用了。”遊戲趕緊擺了擺手,一邊趕緊往自己嘴巴裏塞麵包,一邊使勁咬一邊含糊不清地說著話,“我知道你和王兄一樣現在都很忙,我是幫不上忙啦啊哈哈哈……”


    身為法老王固然是政事不少,徹底洗牌收拾整頓地下勢力的另一個他同樣事務繁忙。


    也就是他一個人沒事幹也幹不了事,不過人一清閑了就更容易想東想西。


    “你還很多事趕緊先去就是,我這裏差得遠還想多吃些。”


    紫瞳的法老王看著那咬了滿嘴的麵包兩邊白色的頰都鼓鼓地像個小包子還口齒不清地努力說著話勸自己走的夥伴忍不住失笑。


    他看著遊戲,微彎的眼底輕輕掠過一道微光的痕跡,目光也透出一點探尋的銳利。


    就在遊戲被他看得有些心虛時,他卻一按地,幹脆利落地站起身來,揉了揉遊戲的頭發,站直了身體。


    “那我先走了,夥伴。”


    “好~~”


    鬆了口氣的遊戲歡欣鼓舞地送他離去。


    待到對方背影徹底在自己眼前消失,王弟遲疑了一下,掃了一眼眼前那一大堆剩下不少很多都是動都沒動過的豐盛大餐,伸手仔細挑了好幾個水嫩嫩新鮮的水果,全部丟給栗子球抱著。


    砰的一下變大了一倍的栗子球努力用四個小爪子將那幾個大水果抱住,圓滾滾的身體在空中重心不穩地飄來飄去。


    年少的王弟厚著臉在幾個侍女錯愕的目光下端起一盤雖然裝飾得最為漂亮但是卻沒人碰過的美食丟下一句我要端回去吃後就頭也不回地帶著自家小栗子球跑了。


    ………………


    幾縷幽幽的細小青煙從埃及王弟寢室後麵的小花園中冉冉飄起。


    王弟跪在地上用手費勁地壘了一個小土坡,去一旁的小池塘洗了手再回來,認認真真地在小土坡上插上了三根香。


    那還是他兩天前偷偷跑去找西蒙要的很珍貴的隻能在祭祀典禮上祭祀神靈的香……畢竟古埃及這裏肯定沒有他那個時代裏專門用來祭拜死者的香,隻能先拿這個來湊合。


    被王弟端來的那盤菜和水果一個個都擺在香前。


    “今天算是你的一周忌……雖然我也知道埃及這裏肯定沒這個說法。”


    遊戲低聲嘟噥著,對著香拜了一拜,發出幾聲有點幹澀的笑聲。


    “抱歉啊,沒有紙錢紙屋子什麽的燒給你,啊哈哈,不過仔細想想奧西裏斯冥界那裏應該也不需要這些東西吧?”


    打敗邪神至今已經過了七天了。


    同時也是賽特死去一周的日子。


    在日本,親人死去一周後是要祭拜的。


    遊戲看著那冉冉升起的青煙發呆,這段時間隻要一想到賽特的死,他心裏就憋得難受。


    “我也知道你會轉世成海馬,可是‘賽特’還是沒了……”


    他自言自語地說著,毛絨絨的栗子球在他頭上飄來飄去,好奇地看著自己主人奇怪的行為。


    又沉默了好一會兒,遊戲又輕輕地開口。


    “賽特,你本來不該死的。”


    話說到半截,停頓了許久。


    他說,“如果我不來的話……”


    在原來的曆史裏,賽特應該活下去的。


    賽特應該繼任下一位法老王的。


    可是現在,馬哈特和愛西斯他們都活了下來。


    應該活下來的賽特卻死了。


    在他的麵前。


    因為他的到來。


    遊戲沒有後悔來到古埃及,因為他絕不能眼睜睜看著亞圖姆被邪神殺死。


    可是,不後悔,卻不代表他沒有罪惡感。


    賽特是因為他這個異類突然出現在古埃及掀起了巨浪最終導致曆史脫離了原來的軌跡而死去,這是不爭的事實。


    ………………


    埃及的王弟就這樣盯著燃燒的香想著心事發著呆。


    小栗子球在他頭上飄來飄去,圓滾滾的大眼睛左瞅一眼,右瞟一眼。


    噗哩哩~~主人不知道在做什麽?


    左邊屋角陰影裏有個人在盯著主人。


    右邊樹叢裏也有個人在看著主人。


    要不要告訴主人比較好呢?可是那兩個感覺上好像都沒有惡意噗哩~~


    毛絨絨的栗子球噗哩噗哩地小聲叫著苦惱地思索著這個困難的問題。


    一男一女兩個不同性別不同主人但是有著同樣目的都是要替主人暗中找出某王弟從昨天開始就蔫蔫的看起來不對勁的原因——不對——目的是守護王弟的忠心耿耿的侍衛彼此遠遠地看著一眼對方所在的位置,飛快移開了視線。


    佯裝不知。


    心知肚明。


    然後,下一秒同時瞬間消失。


    既然找到了王弟情緒不振的原因,自然要各自回頭向各自主人匯報。


    宮殿的左側,翻閱著身前厚厚一疊莎草紙的緋瞳法老王麵無表情地聽著已經晉升為王的近侍的賽西的匯報,沉默了一會兒,揮手讓賽西退下。


    他的王弟還是真是一如既往的死腦筋又自以為是。


    現任的法老王非常不滿地如此想著。


    本來不久前一時失控被王弟看到了那副丟臉的摸樣就已經讓他夠不爽了,現在聽到他的王弟這幾天都是在因為別人苦惱情緒低落……他一張臉上此刻已經冰冷得能刮出霜來。


    宮殿的右側,隨手將一紙調令遞給身前的部下,紫瞳的少年王一邊聽著他那已經恢複女子衣著的女侍衛拉茲的話,細長的右手食指一邊輕輕地敲擊著桌麵發出有節奏的聲音。


    稍許之後,他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大部分都沒聽懂遊戲在說什麽的拉茲一臉茫然地重複著遊戲的話,他卻是懂的。


    如果不是因為他突然出現在這裏,賽特本來應該擁有王室血脈。


    如果不是因為夥伴來到這裏使得曆史軌跡發生了偏移,賽特本該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


    想必因此而自責的夥伴這段時間心裏肯定很不好受。


    他沉吟了一會兒,站起身來。


    看來有必要去找那個家夥一趟……


    …………………………


    “另一個我?”


    在傍晚時分接到拉茲的傳信來到奧西裏斯的神殿,年少的王弟在寬闊的大殿裏四處張望著,一臉困惑。


    不知道另一個他大晚上的把他叫到奧西裏斯神殿裏來做什麽。


    寬闊得像是一望無際的大殿裏很安靜,兩側豎立的燭火的紅光在他的頰上跳躍著。


    前方響起了細微的說話聲,遊戲向前看去,在垂落在奧西裏斯神像之前的巨大而柔軟半透明的簾子後麵,可以看到兩個模糊的人影在說話。


    或許是察覺到遊戲的到來,那兩個人停止了對話。


    其中一人轉身向遊戲走來,他從被燭光映在簾子上的身影辨認出是另一個他。


    遊戲趕緊加快腳步向前走去,一把撩開身前擋住他視線的簾子走進裏間。


    另一個他在他麵前停下腳步,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頭。


    “另一個我,叫我來這裏有事嗎?”


    他疑惑地仰著頭向另一個他詢問。


    紫瞳的少年王沒有回答,隻是側過身來,回頭向身後的另一個人看去。


    而那個站在火光陰影中的人走了出來,火紅的燭光照亮了那人褐色的頰。


    王弟驀然睜大了雙眼,呆愣愣地看著那個人,如遭雷擊。


    紫羅蘭色的瞳孔清晰地倒映著站在他身前的那個人的影子。


    那影子隨著眼底一點點籠罩的水霧而變得模糊了起來。


    他張嘴想說些什麽,可是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般發不出一點聲音,憋得他的胸口喘不過氣來。


    “王弟。”


    和以前一樣毫不悅耳的硬邦邦的聲音。


    可是那個人一開口。


    遊戲的眼淚唰的一下就掉了下來。


    腦子一片空白,身體卻想也不想誠實地反應出此刻他激動的心情。


    “王弟!!”


    如果第一聲王弟的叫聲是平板生硬毫無起伏,那麽接下來這一句就是氣急敗壞。


    措手不及之下被王弟手腳並用如八爪魚一般摟住的年輕大神官此刻額頭上青筋直跳。


    “王弟我說過很多次你是埃及王弟要有威嚴別沒事就哭哭啼啼的你到底聽沒聽懂還有放開我立刻現在馬上——”


    一句長長的因為過於氣急而一口氣都不換的訓誡怒斥的話語尚未說完。


    突然一隻淺褐色的手伸過來,一把揪住死死巴著賽特不放的王弟後頸的衣領。


    幹淨利落地狠狠一拽。


    王弟一下子就被拽了回去。


    不知何時來到這裏的年輕法老王以像是拎著不聽話的小貓的後頸皮將其拎到半空中一般的姿態將自家王弟拎回身邊,一雙紅寶石般豔紅的瞳孔冷冷地盯了王弟一眼。


    那直迫而下的威壓魄力讓被一把提拎回王兄身邊本還想掙紮兩下的王弟立馬乖了下來。


    隻是那一雙紫羅蘭色調的還殘留著水汽的眼睛眼淚汪汪地瞅著離自己不遠的賽特,一眨不眨。


    隻是怕一個眨眼,好不容易死而複生的賽特大神官便從自己眼前消失了。


    死者蘇生的石板有兩個嗎?


    這是此刻滿腦子霧水的王弟唯一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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