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青石雕砌而成的巨大的神殿, 相較於前麵所見的那些建築物的華美, 這座古老的神殿像是沉澱了更為悠久的曆史滄桑。


    一個蒼穹的圓弧籠罩著這座雄偉的巨型神殿,寬闊展開的渾圓的四周的石壁呈現緩慢的弧度向上延伸。隱約的青藤纏繞在巨大的青色石塊上蜿蜒向上,偶爾可以看到青苔在青藤深處若隱若現。


    麗貝卡一路走來, 已經習慣於看到那些被無數巨大的蓮花頭石柱撐起的神殿,而她現在所處的巨型神殿裏卻是放眼看去空曠無比, 一根石柱都不曾見到。


    古老的黃金之民們擁有著僅憑著青色石塊的弧度延伸就將這個拱形的巨型神殿建造起來這種在現世幾乎可以稱之為無以倫比的建築藝術。


    然而,那些美輪美奐的建築藝術都已消失的時間的河流中, 再也不見天日。


    想到這裏, 麗貝卡忍不住抬眼向前方的少年看去。


    整座空曠巨大的神殿的正中央,一個凸出的黑青色的圓台顯得異常顯眼。


    紫瞳的少年正向那個圓台走去。


    空曠的神殿的四麵八方,那雕刻著無數麗貝卡從未見過的千奇百怪的魔物的數以千計的巨型石板層層疊疊地豎立著, 它們呈現出一個圓形的弧度以宛如朝拜的姿態將中心黑青色的圓台籠罩起來。


    棕發的少女的眼角微微跳了一跳。


    那無數巨大的石板一眼看去簡直就像是無數豎立在四麵八方的墓碑一般……


    強行把心底某種不舒服的感覺壓下去, 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腰間的小袋子。小袋子一動,發出細小的簌簌的響聲。


    隨著時間的流逝, 隨著夢中故事的延續, 她袋子中的那些原本不小的水晶球的碎片一個接一個化為了晶瑩的粉末。


    如今,裏麵僅僅剩下最後一個大塊的水晶球的碎片。


    麗貝卡的目光黯淡了一下。


    自從那一次不知為何突然失聲痛哭的她從夢中醒來之後,她就再也不敢握著這顆剩下的水晶球碎片入睡。


    她不敢。


    她不敢去看在發生那件事後的埃及王弟。


    她害怕去看那張臉上悲傷的表情。


    因為那會讓她難受。


    棕發的少女凝視著前方少年的側頰,她的目光有些恍惚,眼神雖然是怔怔地盯著對方, 但是腦中浮現出的卻是另一個人的身影。


    那張和遊戲一摸一樣的麵容……


    自從那一天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都不敢再直視遊戲的臉。


    如果說一開始對那個存在於古老的黃金之國的埃及王弟感興趣是因為王弟有著和遊戲一樣的麵容……那麽現在, 她隻要一看到近在身邊的少年的臉,腦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跪坐在地麵的王弟被垂落的金發陰影籠罩的染血的白色的頰。


    心髒深處最柔軟的地方像是反射性地被利刃刺到一般疼上一疼。


    可是哪怕是如此,她仍舊像是著魔一般不停地回想著那一刻。


    那張仿佛沉澱到陰影的最深處的什麽表情都看不到的少年的側臉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她還記得自己那一瞬突如其來的失聲痛哭。


    她想她或許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那個時候的悲傷。


    還有那個古老的黃金之國的王弟……


    有時候,她幾乎都要忍不住想要詢問遊戲關於他的先祖的事情。


    可是每次事到臨頭她張著嘴就是說不出口。


    該說什麽?該怎麽說?


    ‘你的祖先是不是古埃及的王弟?’


    ‘你是不是你的祖先很像?’


    ‘他最後到底怎麽了?’


    要是真敢把這些話問出口,隻怕遊戲會先反過來質問她為什麽知道這些事情。要是自己說是做夢做的,他說不定還會認為是她腦子出問題了。


    所以麗貝卡一直隻能把這些疑問埋在心底苦苦憋著。


    遊戲似乎也沒有察覺情緒恍惚的麗貝卡有什麽不對勁,隻是自顧自地走到黑青色的圓台之上。


    他背對著麗貝卡,麗貝卡隻能勉強看到他一小半的側頰。


    在少女看不到的正麵,少年金色的額發仿佛被無形的氣流托起而飛揚了起來。


    白色的額頭上,生命之符的金色符文微微一閃。


    巨大的神殿角落某一處青色的石板以極快的速度劃過一道金色流光,覆蓋在石板雕刻的魔物條紋上的灰塵簌簌掉落下來,石刻的魔物一瞬間生機勃勃竟像是要活過來一般。


    可是這一點微小的異動被它前方無數疊巒疊嶂的巨大石板遮擋得嚴嚴實實,本就有些精神恍惚的麗貝卡更是注意不到這一點。


    做完這一切的黃金之墓年輕的守護者微微鬆了口氣,他抬起手來撥弄了一下因為失去了無形氣流的襯托而驀然散落下來擋住了他的眼的純金色的發絲。


    然後,遊戲自黑青色的圓台之上走了下來,隻是神色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想著什麽。


    他快要走到麗貝卡身前的時候才反應了過來,抬眼就正對上麗貝卡怔怔地看著他的目光,頓時反射性就對她笑了一笑。


    真好啊。


    此刻仍舊是精神恍惚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的棕發少女著魔般看著遊戲的臉。


    有某種不知名的陰影在她的心底深處蔓延滋生。


    你還能開心的笑著,真好啊……


    不公平。


    明明有著一摸一樣的一張臉,為什麽你可以一無所知地開心的笑著,而那個人卻……


    她心底突然無法抑製地冒出某種詭異而抱持這極大惡意的念頭。


    如果和那個人經曆的同樣的事情,你還能笑得出來嗎?


    “麗貝卡?”


    遊戲的聲音讓她從恍惚中猛然醒來。


    棕發的少女猛然睜大了她碧綠色的眼。


    她到底在想什麽?!


    回過神來的她目光不安地避開了那困惑地看著她的少年清亮的紫羅蘭色的瞳孔,有一種狠狠抽自己一耳光的衝動。


    她按著額頭疲憊地想著自己是不是做夢都做得走火入魔了。


    或許是她在夢中所經曆的古老的黃金之國走到盡頭那一刻最後壯烈的火焰將她的神經都灼燒得有些不正常了……


    以為麗貝卡不過是再次震撼於眼前這個巨型神殿的雄偉,遊戲並沒有太在意她奇怪的行為。


    他一抬手指向他的右方,所指的地方金色微光一閃。


    一聲巨嘯撼動得整個地麵都震動了起來,在麗貝卡驚愕的目光中,一道流光自那方向疾射而來,落地便化為有著尖利獠牙的形狀可怖的野獸狀魔物。


    那巨大的魔物足足有五人之高,白森森的足有人胳膊粗壯的利爪騰空燃燒著寒冷的半透明的黑色火焰。


    這個可怖的魔物用那雙充斥著詭異而冰冷的煞氣的菱形瞳孔轉了個方向盯了過來,麗貝卡頓時反射性就是後退一步,卻是雙腿一軟整個人都跌坐在了硬邦邦的石地上,除了發抖什麽都做不到。


    那冰冷得本該不存在於人間而是地獄的魔物的幽暗不見底的瞳孔讓她的身體連帶著靈魂整個都透心涼——


    一隻手突然抬了起來,遊戲拍了一拍身邊那隻巨型魔物靠著他的足足有他整個人粗大的前腿。


    一簇黑色的火焰驀然升騰而起,將整個魔物籠罩在火焰中。


    火焰在一瞬間就燃燒殆盡,那個可怖的魔物仿佛也在火焰之中消失得幹幹淨淨。


    手腳都還在冰涼發軟的麗貝卡剛鬆了口氣,突然見一道黑光從即將燃盡的黑色火焰中衝了出來。


    那道影子在高空盤旋一圈,麗貝卡這才看清楚了,那是一隻看似普通的漆黑色的鷹。


    那隻黑鷹飛下來,繞著她飛了一圈,漆黑而冰冷的眼珠子盯著她好一會兒,這才再一次展翅想上衝去。


    她頓時就一怔。


    難道這隻黑鷹就是剛才那個猙獰可怖的魔物變成的?不會吧——


    “我暫時將它送給你。”


    遊戲伸出手將跌坐在地麵的她拉起來,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


    “為了不引起一般人的注意,它平時都會以這種模樣待在你身邊。”


    年輕的守護者仰頭看著在巨大的神殿的高空中盤旋的黑鷹。


    “它會一直保護你,直到你死去之後,它才會自己回來這裏。”他說,“你不需要擔心,沒有人類可以抵擋魔物的力量,隻要有它在,再也沒有人能傷到你。”


    遊戲的話讓麗貝卡心底微微一動。


    如果魔物的力量真的是無人可擋,那麽她隻要直接讓它去殺死她的仇人不就好了嗎?


    她的心底一瞬間就泛起了這樣的想法。


    不行,不能那麽簡單就殺死那個人。


    要讓那個人感受到和她一樣的痛苦……要讓那個人看著自己的親人一個個死在他之前才行……要讓那個家夥哭著向自己求饒……懺悔……


    “它不會聽從你的命令,麗貝卡,你並不能隨心所欲地命令它去傷害別人。”


    遊戲突然變得嚴厲的聲音幹脆利落地打斷了少女一瞬間沉醉於仇恨的幻想。


    紫羅蘭色的明亮瞳孔注視著麗貝卡,像是穿透了一切將麗貝卡隱藏在眼底深處的那一抹猙獰之色看得清清楚楚。


    “麗貝卡,不要變成你憎恨的那種人。”


    “因為你從未想過要傷害我,我才願意相信你將你帶來這裏,別讓我後悔相信你!”


    在那種不知何時變得銳利的目光注視下,少女的神色顯得狼狽而慌張。


    她臉色有些發白,飛快地低下頭,不敢和遊戲的目光對視。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揪著自己的衣角,一副很是惶恐不安的表情,就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傳說中的黃金之墓的守護者輕輕地歎了口氣。


    他抬起右手,在神殿的高空中盤旋的漆黑的鷹一聲長嘯向下俯衝而來。


    黑色的羽翼展開,它輕巧地落在遊戲抬起的右臂之上,親昵地啄了啄遊戲伸過去的手指。


    遊戲回頭看向麗貝卡,目光柔和了下來。


    “它會保護你。”


    他說,再一次重複道。


    “它不會服從你的命令,但是它也不會饒過任何想要傷害你的人。”


    “隻要它在你身邊,你永遠都是安全的。”


    少年的右臂突然向上一抬,黑色的鷹拍打著寬大的羽翼展翅向天空飛掠而去。


    “麗貝卡,我隻能幫你這麽多。”


    遊戲伸出右手,指尖輕輕撫摸了一下麗貝卡棕色的鬢發。


    他再一次對她露出了笑容。


    “剩下的,你要靠自己。”


    棕發的少女睜大眼,目光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個說不清是熟悉還是陌生的少年。


    她總覺得自己或許應該認識他很久很久,因為遊戲看著她的目光總是像看著一個非常熟悉的好朋友般的溫暖。


    “所以現在,閉上眼睛。”


    就像是被遊戲溫和的聲音蠱惑住了一般,少女無意識地閉上眼,聽從了對方的要求。


    “先睡一會兒,我會送你出去,當你醒來的時候,離開這裏。”


    麗貝卡胸口微微一動。


    要離開這裏了嗎?


    她的手下意識伸到腰間,摸了摸小袋子裏剩下的那一塊水晶球的碎片。


    離開了這裏,她一定不會再做那個夢了。


    她的確是一度不敢去麵對最終注定悲劇的結局。


    可是如果在最後離開之前不去看到最後的話……


    她不甘心。


    棕發的少女閉著眼,她的手指攥緊了最後那塊水晶球的碎片,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


    …………………………………………


    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的是一望無際的湛藍色的天空。


    空氣中傳來濕潤的氣息,奶白色的浮雲在剛剛經曆過一場暴雨的洗滌後越發明亮如一顆巨大的碧藍色寶石的天空中點綴著色彩。


    濕潤的微風掠過少女半透明的頰邊,帶來一股清爽的感觸。


    當她第一眼看到這個雨過天晴的明亮的湛藍天空的時候,原本繃得極緊的情緒突如其來就一鬆。


    她沉重的心情一瞬間變得好了許多。


    就這樣仰著頭看著那廣闊無垠的美麗天空,仿佛連帶著她的心胸也跟著無邊無際的延伸了出去。


    她在無意識中伸開手,深深地吸了一口雨後的空氣,即使沒有實體,她仿佛也能感覺到那股隨風撲麵而來清新的感覺。


    或許事情並沒有她想象得那麽壞。


    遊戲的存在,說明埃及王弟最後也能活下去。


    隻要活下去,就還有希望。


    就像現在的她一樣。


    所以他一定也可以…………………………


    棕發的少女懷抱那一點小心翼翼燃燒著火燭般的美好的希望,再一次深深地吸了口氣。


    隻是那一點微弱的燭光,在她低下頭的那一瞬燃燒殆盡。


    埃及年少的王弟跪坐在大地之上,碧綠而明亮的天空讓他那張稚嫩的頰上的淚痕越發清晰可見。


    他並沒有發出任何哭泣的聲音,可是淚水無聲無息地從他紫羅蘭色的瞳孔滲出。


    他似乎在哭泣,可是如果不去看那滿臉的淚痕,那張安靜的麵容卻是詭異地看不出任何一點哭泣的表情的痕跡。


    被淚水打濕的純金色的發絲散亂地貼在他的臉上,雪白的披風環繞散落在他的腳下。


    古老的黃金之國的純金色飾物纏繞在他白瓷色的手臂之上,在明亮的光線下閃閃發光。


    他伸出的雙臂將懷中的人抱住,任由那滲出的帶著一點詭異不屬於正常人的黑紅色鮮血浸透了他的白色的手指……


    那分明就是她第一次看見他時看到的情景!


    她下意識向他伸出手去,可是眼前突然有一道金色的微光閃過。


    少女的眼直勾勾地定格在那一隻半截都染上血跡在埃及王弟的胸前微微晃動著的純金色的指環。


    她的腦海中突兀地浮現出她第一次見到遊戲的時候,吊在懸崖的邊緣已經瀕臨絕望的她在最後一刻看到的突然自黑暗中閃出的金色指環——


    不!


    不可能的!


    一種詭異的念頭猛然躍入她的腦中,而她反射性地去反駁。


    就算是一樣的指環……遊戲作為埃及王弟的後裔,得到先祖傳下來的東西難道不是理所當然嗎!


    未被棕色的發絲掩蓋的碧綠色的瞳孔直勾勾地死死盯著那隻打著旋兒微微晃動的純金指環,麗貝卡努力找出各種理由說服自己。


    是的,擁有祖先的遺物是理所當然的,沒什麽好驚訝的。


    她剛才突然冒出的念頭肯定是那一瞬腦子不正常了!


    埃及王弟可是一千年前的存在啊!


    努力忽略心底隱隱欲動的某種不安的感覺,她強迫自己將剛才那個詭異的想法丟出腦外,飛快地將目光轉移到被遊戲抱著的那個人身上。


    那是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男子,原本俊秀的麵容被一道占據了他半邊頰的猙獰的疤痕破壞殆盡。鮮血從他的額頭流下來,浸透了那條猙獰的疤痕,就如同那條傷疤此刻還在從裂開的口子裏血淋淋的淌著血。


    蒼白色的發張狂地散落在深褐色膚色的頰邊,男子張開的唇角露出的是明顯不屬於人類所能擁有尖利的漆黑色的獠牙。


    不知是因為受傷還是因為自額頭流下來的血滲進去的緣故,年輕男子的左眼閉著,僅剩一隻血紅色的右瞳半睜著,帶著幾分詭異感覺的血紅色的菱形瞳孔越發給他增添幾分可怖的煞氣,依稀可以看見瞳孔深處深藏的野獸般的氣息在咆哮翻滾。


    隻是那更像是瀕臨死亡的野獸堅守著最後王者的尊嚴的呼嘯之聲——


    麗貝卡差一點就驚叫出聲。


    這個人……不!他根本不是人!


    年輕男子腰部以下是一條極長的粗壯蛇尾,隻是那長長的圍繞著王弟好幾圈的黑漆漆的蛇尾無數個地方都被撕扯得鮮血淋漓,破碎的純黑色蛇鱗掉了一地。


    帶著詭異的黑光的鮮血緩緩地自蛇尾下淌出,將碎裂的鱗片浸泡在一片血色之中,也將王弟散落在地麵的白色披風的角一點點浸染成黑紅的色調。


    一滴淚水自白色的下巴上脫落,直直地掉落在滿是血痕的深褐色膚色的頰上。


    這個一半像是人類一半又是魔物的年輕男子那隻微張著似乎馬上要閉上的右眼突然睜開,詭異的像是蛇的菱形瞳孔一轉,對上了低著頭看著他的年少王弟滿是淚痕的臉。


    “廢物,你又在哭啊。”


    被蒼白的發籠罩的深褐色的臉突兀地露出一個冷笑,帶動他頰邊的疤痕越發顯得猙獰可怖。


    年輕男子的張狂不羈仿佛刻印在他骨子裏,即使是瀕臨死亡之前。


    他毫不客氣地唾棄了那抱著他的少年一口,然後目光一轉掃了一下四周。


    他血紅色的瞳孔突然微微黯淡了一下,發出一聲歎息般的語言。


    “隻剩你一個人了啊……”


    隻剩一個人?


    什麽意思?


    從一開始就隻注意到在她腳下的王弟一個人的麗貝卡一怔,下意識抬起頭就向四周看去——


    那是一片碧綠如洗仿佛寶石一般明亮的美麗天空。


    埃及的王弟跪坐在這片明亮的天空之下,身上華美的純金色飾物在閃閃發光。


    他就像是此刻整個圓形的埃及大地的中心點。


    以他為中心無限延伸出去的埃及大地上,是如地毯一般無限鋪開的屍山血海。


    那數以萬計死去的人們像是以埃及王弟為中心呈現出無數的弧度無限的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


    普天之下,萬裏之地,隻剩下一個人的呼吸。


    再也沒有其他——


    ………………


    ……………………


    棕發的少女在半空,渾身冰涼。


    並非是因為那萬裏之地上數以萬計的屍體帶給她的衝擊和震撼。


    而是某種說不出的刺骨的寒冷滲入她的肌膚浸透她的骨髓乃至於靈魂的最深處。


    無法言語的寒氣在一瞬間滲透了她的五髒六腑讓她無法呼吸。


    【隻剩下你一個人了。】


    她想她這一輩子都不曾聽過如此沉重到生命都無法承受的語言。


    她呆滯在半空之中,用呆滯的目光注視著她腳下發生的一切。


    她看見有著蒼白色頭發的魔物男子抬起他那隻更像是野獸的利爪的漆黑的手向埃及的王弟伸去。


    染血的利爪掐住了王弟白色的頸。


    她看見王弟仍舊是隻是低著頭安靜地注視著那掐住他的頸的魔物男子。


    他淺紫色的瞳孔仍舊是靜靜地滲出淚水,無聲無息。


    他用他那張稚嫩卻並不帶著絲毫哭泣的表情的平靜的麵容在無聲的哭泣。


    他不像是在哭泣,但那偏偏卻是最讓人感覺到疼痛到無法呼吸的哭泣的方式……


    麗貝卡突然就明白了那個深褐色膚色的魔物男子想要做什麽,可是這一刻她隻是呆呆地看著魔物男子危險的漆黑色的利爪掐住了王弟脆弱的頸部。


    突如其來的,她的眼前浮現出過去的那一幕中將手中的利刃刺向懷中王弟的法老王的被血染紅了半邊的俊美的臉。


    那個時候,她曾經因法老王的殘忍而憤怒。


    可是這一刻她終於看懂了那殘忍的行為之下法老王的瞳孔最深處的柔軟。


    她的心情在這一刻突然變得很平靜。


    有一種無法言語的詭異的期待從她心底深處破殼而出。


    她在期待什麽?


    她不敢去深想。


    猛然勒緊的漆黑的利爪被一道金光整個兒彈開。


    白發的魔物男子用血紅色的瞳孔盯著自己的漆黑色的手看了好一會兒,突然一笑。


    那銳利的眉眼間的桀驁之色在這一刻隱約透出幾分不尋常的慘淡。


    ——魔物不能傷害自己的主人——


    “看來大爺我這次幫不了你了。”


    白發的魔物男子說,聲音很低。


    他用已經有些恍惚的目光看了看天空陷入了沉默。


    許久之後,他才終於再一次開口。


    “如果那個時候……那混賬神官別那麽多事……”


    他說,目光注視在從頭到尾都隻是安靜看著他一言不發的王弟。


    血紅色的瞳孔注視著那張滿是淚痕的臉,隱隱泄出幾分疼痛的痕跡。


    他抬起手來,手上那些非人的尖利的爪子一點點縮了回去,當他摸了摸埃及王弟的頭的時候,那隻手已經變成了正常人的手。


    然後,他深褐色膚色的手落了下來。


    那隻此刻因為凝聚了太多複雜的情緒反而什麽都看不出來的血紅色的瞳孔在一瞬間黯淡了下來。


    他說:


    “如果那個時候,法老王殺掉你就好了,遊戲。”


    麗貝卡猛地睜大了眼,她的臉一瞬間變得慘白。


    她碧綠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盯著那個安靜地注視著手臂中的魔物男子在他懷中一點點化為黑色的光點消散在空中的少年。


    埃及的王弟跪在埃及的大地之上。


    他低著頭安靜注視地自己已經空無一物的手臂。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到了永遠。


    許久許久之後,他終於站了起來。


    他站在碧藍色的天空之下,看著無邊無際的天空,無數黑色的光點從他身邊飄散而去。


    他一個人站在那裏,四周就像是以一個圓弧無限地延伸出去。


    無聲的流淚的少年腳下,是埃及大地之上無邊無際的屍山血海——


    ………………


    【如果法老王能殺死你就好了,遊戲。】


    棕發少女的雙手捂緊了嘴。


    淚水從她睜得大大的碧綠色瞳孔裏奪眶而出。


    洶湧的淚水一瞬間就打濕了她緊緊捂住嘴的手背。


    遊戲。


    那個人叫他……遊戲!!!


    ………………………………


    ……………………………………


    清晨明亮的陽光照亮了大地上所有的角落。


    突如其來一道黑色的影子衝天而起——


    一隻黑鷹展翅如一陣疾風席卷向無邊無際的天空。


    在黑鷹衝出的沙漠邊緣的峭壁之下,隱藏在山壁蔓藤之下的巨大的洞口有兩個人自深處的陰影裏走了出來。


    走在前麵的是有著一雙紫羅蘭色瞳孔的麵容還帶著幾分稚氣的少年,當離開山洞的陰影走到陽光之下的時候,他反射性地抬手擋住了他的眼。


    許久之後,他才將手放了下來。


    他仰頭看著天空明亮的太陽好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


    “好久沒見到這裏的太陽了……”


    低著頭亦趨亦步沉默不語地跟在少年身後的棕發的少女的在聽見少年這句自言自語的話之後瞳孔微微一顫。


    她抬起頭來,未被棕發遮掩住的碧綠瞳孔呆怔地注視著眯著眼看著天空太陽的遊戲的側臉。


    為什麽他還能笑出來?


    在經曆了那些事之後……


    在獨自一人走過令人無法想象的漫長歲月之後……


    她不明白。


    她想起不久前剛剛進入那個地下墓地的她。


    三天。


    僅僅是孤身在地下呆了三天的時間,她已瀕臨精神崩潰的邊緣。


    她完全無法想象這個有著明亮笑容的少年到底是如何孤身一人守護著那個華美卻冰冷的黃金墓地悠久到不可思議的歲月……


    那種光是想象就沉重壓抑到讓她幾乎窒息的漫長的歲月和孤獨…………


    麗貝卡看著遊戲,遊戲回過頭來對她笑,金色的額發在陽光之下閃閃發光。


    她卻沒來由的鼻尖一酸。


    到底要經曆過怎樣的事情,才能擁有這樣溫暖到讓人想要哭泣的微笑。


    紫羅蘭瞳孔的少年向她走來,走到她麵前的時候,像是在鼓勵她一般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


    然後,他與她擦肩而過。


    她幾乎能感到那輕輕地擦過她的耳廓的飛揚的金色發絲的感觸。


    那個本該生存在陽光之下的少年即將再一次走入深深的地下永遠看不見陽光的最黑暗之處。


    他將回到那個美輪美奐而宏偉壯觀的黃金的國度。


    他將永遠獨自一人活在那個不見天日的死者的黃金之國。


    陪伴他的,隻有兩座巨大而冰冷的黃金的棺樽——


    少女的手猛然地伸向少年離去的背影。


    她的雙臂從遊戲的腋下穿過自後方緊緊地抱住了遊戲。


    她閉著眼,頰緊緊地貼在遊戲背上,溫暖的肌膚的熱度透過薄薄的白色亞麻布衣服傳遞了過來。


    她說,“跟我走,好不好?”


    她緊緊地抱著身前的少年,再一次重複著,她的唇有些發抖。


    “和我一起離開這裏,好不好,遊戲?”


    不能讓他回去。


    絕對不能再讓他一個人呆在那個死人的墓地裏。


    這一刻,麗貝卡腦子裏隻有這一個念頭。


    在被抱住的一瞬間錯愕了一下的遊戲聽了她的話卻是失笑,他以為麗貝卡隻是在向他尋求幫助。


    所以他搖了搖頭。


    “我說過我不會幫你的,麗貝卡,你得自己去做。”


    “我不要你做什麽!什麽都不用!”


    少女發出急促地聽起來似乎馬上就會哭出來的近似於哀求的聲音。


    “你隻要待在我身邊就好,你隻要肯和我一起離開這裏就好——”


    她急切地還想要說些什麽,可是她抱著遊戲的手被拉開,遊戲回過身來看著她。


    少年對她露出了笑容,就像初次見麵一樣。


    然後,遊戲對她搖頭。


    “我不想離開。”


    麗貝卡的呼吸一窒。


    他說,他不想離開。


    他不是說,他不能離開。


    她沒有問他為什麽不想離開,她想她大概知道答案。


    即使那個答案會更讓她難受。


    “而且……”


    刺眼的陽光劈頭蓋臉向她照來,照得她的腦子在這一刻昏沉沉的一片混亂。


    她呆呆地看著遊戲似乎正在說些什麽一張一合的唇,耳中卻是嗡嗡作響什麽都聽不到。


    一股奇異的衝動感突如其來自她胸口噴湧而出,讓她猛地開口打斷了遊戲的話。


    “遊戲!我——”


    剛吐出一個字的聲音突兀地卡殼在喉嚨。


    麗貝卡的唇張了一張,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留下來陪你!】


    這句已經跳躍到了喉嚨邊緣的話硬生生地卡在半截,她有些茫然地握緊了胸口那個她的父親在臨死前傳給她的吊墜。


    她的唇張開又閉上。


    她的喉嚨動了一動又停下。


    那句話終究還是被她咽了回去。


    她留下來,滅族之仇誰去報?


    她千辛萬苦費盡心思獲得了魔物,怎能在這裏功虧一簣?


    ………………


    獨自一人度過了悠久而漫長的歲月的孤獨的黃金之國最後的傳承者對少女最後一次微笑。


    然後,紫瞳的少年再一次轉身走入黑暗的洞口。


    他身上黃金的飾物仿佛也被那樣的黑暗侵蝕失去的光澤。


    這一次,他沒有再回頭。


    少女睜大眼怔怔地看著那漆黑色的陰影逐漸將少年的背影一點點吞噬到黑暗的最深處。


    她臉上的神色在這一刻顯得很是茫然而不知所措。


    可是就在少年的背影融化在黑暗的最後一瞬——


    在她還未意識到的一瞬她的身體自行作出了反應。


    她猛然伸出手想要向融化在黑暗之中的遊戲追去——


    砰地一聲響,她整個人都撞在了堅硬的石壁之上,她剛剛走出來的山洞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像是瘋了般拚命用雙手拍打著身前硬邦邦的石壁一邊大聲的喊著遊戲的名字。


    狹長的山穀之中不斷地回蕩著少女的嘶啞的喊聲。


    直至夕陽西下……


    黑色的鷹高高的盤旋在山穀的高空之中發出長嘯一掠而過。


    棕發的少女跪在堅硬的石壁之前因為悔恨而哭泣。


    她的身邊,掉落在地麵的小包袱散落了一地閃閃發光的水晶的粉末。


    ………………


    …………所以這就是最後的結局了…………


    ……………………


    即使我終究會死去也好


    隻有幾十年的時光也好


    我想陪伴已孤獨千年的你的身邊


    隻要我還在這裏


    至少,你的笑容還有一個人能夠看見,你的聲音還有一個人能夠聽見


    僅此而已。


    可是我輸給了我的仇恨。


    所以我連這一點微小的……可能性……都再也無法做到……


    你在這裏。


    你一直在這裏。


    我知道。


    可是在我死去之後,再也沒有人會知道。


    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


    不見天日的黑暗的地下,在無邊無際的歲月裏,或許會有那麽一天,你會連自己為何守護此地的理由都遺忘。


    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


    直到地下那座華美的黃金之城也化為灰燼,你是不是仍舊守護著那裏直至時間的盡頭……


    …………………………


    華美的宮殿群之中,寂靜不見一點微小的聲響,冰冷純金色的光輝四麵八方在閃耀。


    坐在巨大的方尖塔狀的石碑腳下的埃及年少的王弟半閉著他那雙紫羅蘭色的眼。


    他神色安然地靠在冰冷的石碑上,偶爾睫毛微微動上一動。


    他目光似乎注視著前方,可是什麽都沒有倒映在他的瞳孔深處。


    少年靜靜地坐在那裏。


    空曠的黃金的大殿無邊無際。


    那是永無止盡流去的歲月……


    【番外-迷之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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