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時辰到了……”


    靜靜端坐在梳妝台前的大紅身影一動不動,鏡子裏的女子眼神空茫,沒有一點兒新嫁娘該有的喜氣。


    丫鬟們心裏著急,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催促。


    昨天大婚之日世子爺竟沒有在小姐房裏留宿,而是去了某個妾侍那裏過夜,這無疑是重重打了小姐、打了潘府一巴掌,即重又響的一巴掌。


    訂親夫君屍骨未寒,小姐被迫另嫁,原以為再三求娶的世子爺有幾分真心,可如今看來……


    “你們先下去吧,我跟小姐說說話。”


    得了婦人的指示,丫鬟們鬆了口氣,沒一會兒便退了個幹淨,屋子裏隻剩下中年婦人和已經坐了一個時辰的潘竹兒。


    “小姐……”


    這一聲小姐剛剛叫出口,婦人就紅了眼眶。


    她知道小姐心裏苦,不是因為世子爺的怠慢,而是為了那個已經死去的人,可如今嫁都嫁了,小姐以後也不再是小姐,而是世子妃,頂著這個身份,有什麽苦,也得往心裏埋,從嫁來親王府的那刻起,小姐就不單單是為自己活,更是為了整個家族而活。


    “奶娘,我心裏不舒坦。”


    婦人一驚,抬眼看去。


    這是潘竹兒五天來第一次開口說話,鏡子裏妝容得當的美貌女子眼裏褪去了空茫,漸漸露出了婦人熟知的神色。


    “我心裏不舒坦,”潘竹兒輕聲道:“我已經這麽不舒坦了……”


    “小姐?”婦人話裏帶了擔憂,不知潘竹兒是何意。


    鏡子裏映出的女子漸漸蹙起頗為英氣的眉,低聲道:“所以,誰要是想讓我更不舒坦,就別怪我讓大家一起不舒坦……”


    中年婦人還要說什麽,卻被潘竹兒打斷:“走吧,該給王爺敬茶了。”


    潘竹兒站起身,不自覺的挺直背脊,朝屋外走去,婦人在她身後跟著,又喜又憂。


    喜的是小姐以往的精神頭兒回來了三分,憂的是,這裏畢竟不是潘府,小姐若是再任性,可沒人能保她了。


    潘竹兒一行人眼看著就到了正堂,宋敬雲才不知從哪個角落慢慢悠悠的走出來,剛想跟自己新婚妻子套套近乎,卻被潘竹兒直接略過,眼神都不曾施舍給他一個。


    挑了挑眉,宋敬雲也不在意,跟著潘竹兒的腳步便進了正堂,他今日可是等著看戲的,別壞了心情。


    整個榮親王府誰不知道昨夜宋敬雲幹的好事?


    王爺本就不喜這個年紀大還有克夫名聲在身的世子妃,當初是拗不過世子爺的脾氣才同意潘竹兒進門的,誰叫王爺隻有世子爺這麽一個兒子呢?


    有了世子爺的庇護都不見得能討王爺的喜歡,更別說這世子妃一進門便受了世子爺的冷落了。


    潘竹兒按著禮節先給榮親王敬了茶,榮親王到底是個男人,還是人家的公公,即使再不喜歡潘竹兒這個兒媳也沒為難她,輕輕哼了一聲便接過茶,飲了一小口就當是給潘竹兒麵子了,沒說什麽囑咐的話。


    潘竹兒也不嫌冷場,公公沒說話便直接給一旁的側妃敬了茶。


    宋敬雲生母早逝,榮親王正妃的位子便一直空著,現在在榮親王身邊坐著的,是一直頗受倚重的陶側妃。


    陶側妃年過四旬,麵目慈祥,素來是圓滑性子,眼下便給榮親王圓了場,接過潘竹兒敬的茶後便笑眯眯的拉著潘竹兒的手說了好一會兒話,還送了潘竹兒一對兒價值連城的玉佩,寓意兒女雙全,潘竹兒笑著收下了。


    這兩位都沒為難新嫁娘,榮親王其他妾室就更是親切有加了,麵兒上個個對潘竹兒溫言細語,實則等著看宋敬雲房裏的熱鬧。


    外人隻道世子爺豔福不淺,嬌妻美妾紅顏知己無數,羨煞了多少男兒,可府裏的人誰不知道,這風流成性的世子爺房裏最是‘有趣’,原本一個側妃五個侍妾三個通房就夠熱鬧了,如今正妃總算是娶回來了,這回窩裏鬥的不就更熱鬧了?


    要說宋敬雲娶回來的女子,還真沒一個是省心的主兒,個個都有一副玲瓏心肝,眼珠子一轉便是一個主意,爭寵爭的是無所不用其極,她們看了這麽些年竟還沒見過重樣兒的戲,可爭來爭去肚皮不爭氣也是事實,沒給世子爺生出一個種來,任你怎麽算計也是白搭。


    眼前這潘府千金看著倒是個有主意的,不過是騾子是馬,還得拉出來溜溜……


    榮親王的妾室們彼此心照不宣,對潘竹兒既不過分示好也不過分冷淡,榮親王本人也沒對兒媳表明態度,王府的人心裏都明白,王爺這是靜觀其變呢,潘竹兒今後在府裏到底是個什麽地位,還需觀察。


    見潘竹兒這關過的無驚無險,宋敬雲沒了興致,從正堂出來後便轉去了別的院,依舊把潘竹兒晾在一邊,不去理會。


    第二日,輪到宋敬雲的側妃侍妾們給潘竹兒敬茶。


    宋敬雲的一側四妾一大早便來了潘竹兒的曲豐苑等候主母,以表誠意,潘竹兒梳洗打扮後出來會客,隻一眼便心中有數。


    有一個侍妾沒來。


    幾個女子一口一個姐姐試探著與潘竹兒說些閑話,不料潘竹兒一點兒麵子不給,任她們說的口幹舌燥也沒開口。


    見潘竹兒從始至終都一臉平靜的坐著,幾個女子終於住了口,不再出聲。


    一屋子女人大眼瞪小眼的幹坐了半個時辰,宋敬雲才摟著一個美妾姍姍來遲,潘竹兒也不多言,隨即屋裏從側妃開始,一一給潘竹兒敬茶。


    待到最後一個侍妾給潘竹兒敬茶時,意外發生了。


    似乎也不算意外,至少被灑了一身茶水的潘竹兒還是一臉平靜。


    愚蠢,潘竹兒心底冷笑。


    那跪著的美妾似乎有些怕,一雙水眸泛起水光,瞥向一旁坐著的宋敬雲。


    她明明是想將茶水灑在自己裙擺上,不知怎麽的竟灑了潘竹兒一身。


    宋敬雲仍是一臉溫柔笑意,剛要開口安慰便被潘竹兒的動作激的一愣。


    “啪!”


    屋裏所有人都愣了。


    若是單單甩個耳光還不至於讓所有人如此,顯然潘竹兒這個耳光打出了蹊蹺。


    那侍妾被潘竹兒的一個耳光掀翻在地,左臉登時腫出了一大塊,鼻血橫流,嘴角也流出鮮血,此刻震驚的趴在地上,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潘竹兒,哪還有一點美人的樣子?


    一個女子怎會有這樣大的手勁?!


    “委屈嗎?”潘竹兒居高臨下的看著侍妾,冷聲開口。


    那侍妾受了這樣的委屈,本想嚎啕大哭,可不知怎麽的,見潘竹兒這副樣子竟不敢哭出聲來,即使一直寵著她的宋敬雲就坐在一邊。


    “知道我為什麽打你麽?”潘竹兒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對眾人平靜道:“知道你們不願來我這兒立規矩,索性我就成全了你們,今後你們不必每日來我這兒請安了。”


    “可今日到底是我大婚的第二日,不管我願不願意,妹妹們敬的茶,我還是得喝,這是規矩。而你,”潘竹兒冷眼看向坐在地上的侍妾,道:“竟遲了一個時辰才來,你究竟是不把我這世子妃放在眼裏,還是不把王府的規矩放在眼裏?”


    那侍妾剛想開口狡辯,卻被潘竹兒堵死了話頭。


    “還是說,是世子爺逼著你與他白日暄淫才誤了時辰?”


    這話竟然直說出口!


    屋子裏此刻靜的嚇人,側妃偷偷瞥了眼宋敬雲,見他一貫帶著笑意的臉上此時一片冰冷,心裏便樂了。


    潘竹兒剛進門便將事情鬧的這麽大,以後休想讓世子爺再看她一眼,世子爺素來喜歡脾性溫婉的女子,潘竹兒這麽個鬧法,威是立下了,可無疑是把自己的後路給斷了,正妃又怎樣?沒了世子爺的寵幸,還不是空架子一個?!


    無論宋敬雲有沒有和侍妾行那白日暄淫之事,侍妾誤了給世子妃敬茶的時辰是事實。


    若沒有那事,你為何來晚?是想在世子妃剛進門就騎到她頭上示威?王府容不得這樣不守規矩的女子;若是真有那事,不肖多說,王爺首先就容不下這樣的侍妾壞了王府的規矩,髒了王府的臉麵。


    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宋敬雲定是沒錯的。


    “妹妹你說,我該不該打你?”潘竹兒問道。


    那侍妾已經沒了主意,此時臉上麻意褪去,隻剩下火辣辣的疼,見潘竹兒仍是一臉平靜,侍妾怕了,心裏萬分後悔不該仗著世子爺的寵愛來挑釁潘竹兒。


    侍妾轉頭看向宋敬雲,眼裏水光泛濫,好不可憐,殊不知她此刻一副豬頭樣子作出這種表情實在是有礙觀瞻,倒人胃口。


    宋敬雲此時不得不開口說話了。


    “竹兒莫氣,”宋敬雲走到潘竹兒身前,拉起潘竹兒的右手輕輕揉著,溫聲道:“手可打疼了?是我不好,平日寵壞了她們,才讓她們變的如此不懂規矩,今日這事就算了,往後若是有人再犯,你再替我好好教教她們王府的規矩可好?”


    “還是世子爺知道疼人,”潘竹兒勾了勾唇角,轉頭道:“世子爺都替你說話了,再計較到是我的不對了,你們都回吧,我也有些累了。”


    兩個丫鬟趕緊將那侍妾攙扶起來,也不敢看宋敬雲,而是直接走了出去,剩下幾個女人也不久留,說了些讓潘竹兒消氣的話便告了退,沒一會兒屋裏隻剩新婚的二人了。


    見沒了人,潘竹兒手腕一翻,從宋敬雲手裏退了出來,低聲道:“爺回吧,妾身累了。”說完也不等宋敬雲反應便進了內屋。


    被女人冷落的宋敬雲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回了自己的書房。


    “世子妃因喜歡還君明珠裏頭的‘小燕子’,便跟著潘府的護院學了些拳腳功夫,潘大人覺得學些功夫倒也能強身健體便由著世子妃去了,這一學便是兩年,世子妃手勁大也不足為奇。”


    宋敬雲暗暗笑了笑,擺了擺手示意仆人下去。


    真的是喜歡小燕子才學的拳腳功夫?宋敬雲摩挲著手上的扳指,鳳眼裏精光閃過。


    他到要瞧瞧,自己能不能折了這棵筋骨硬的翠竹。


    ……


    …………


    看了看眼前竹竿似的人,灰衣漢子有些不滿,這樣的還想來參軍?怕是沒到戰場自己就先倒了吧?!


    “叫啥?”


    “陸行遠。”


    “家中還有人麽?”


    “尚有一弟。”


    “不是我挑刺兒,你這副樣子……唉!”灰衣漢子歎了口氣,道:“小兄弟你還是……”


    陸行遠站著不動,看這架勢是非要參軍不可。


    能來參軍的年輕男子畢竟不多,灰衣漢子想了想,道:“這樣,白虎營裏還缺幾個夥頭軍,你若非要進營,就去那吧。”


    陸行遠滿是灰塵的臉上露出了笑意,朝灰衣漢子拱了拱手,道:“多謝大哥。”


    看著轉身去入冊的青年,灰衣漢子撓了撓頭,心裏合計這人規矩還真多,別是個公子哥吧?不過轉念一想,哪有公子哥來參軍的?就算是公子哥也是個落魄的公子哥,既然不怕死的來了西北軍營,他們也不用客氣不是?收一個算一個,誰讓他們這兒缺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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