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皇太極內外分封結束,祭告天地之後便是8月末了。


    “爺,時辰到了。”清早,小廝便站在烏蘭門口輕聲叫喚。雖說天剛朦亮,但為了覲見不晚到,便隻得早早地起來。


    “唔……”自從阿巴亥死後,多爾袞便一直睡不安穩。不等小廝提聲再喚,一個翻身便下了床。


    烏蘭早在一個多時辰前便起了。見多爾袞沒醒便讓侍婢打洗臉水,自己則去小廚房將早就吩咐下的清粥小菜親手端了來。小心翼翼地將早膳端進門,卻見多爾袞早就穿戴齊整坐在桌邊了。見狀,烏蘭快步上前,將食盤裏的物什一樣樣拿出來,又親手舀了一碗米粥遞給多爾袞,柔聲道:“爺,吃點東西墊點饑再走吧。”


    距離出門的時間還早,多爾袞也就沒有拒絕烏蘭的提議。粥不是很燙,拿在手裏溫溫的,入口溫度正適中。烏蘭就坐在多爾袞邊上,時不時伸筷替他夾些小菜。多爾袞倒也耐心地悉數和粥喝下。烏蘭就這麽看著他,眼中漸漸流露出癡迷的神情來。


    等到多爾袞粥喝得差不多了,他便將碗放下,起身朝門外走。及至門邊又像是想起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轉身囑咐道:“8月末也快入秋了,這分發物事的動作也快些。前兩日木樨倒是說冷,你可別忘了給各個院子添置東西。雖說你不是福晉,沒做慣這事,但也不能這樣不管不問的。”


    烏蘭聽後卻是一愣,可又不能辯駁。隻好一口銀牙暗咬,強迫著自己仍舊對著多爾袞露出溫婉的笑容來:“是,烏蘭省得。”好你個木樨!居然敢背著我偷偷在王爺麵前上眼藥!小蹄子,你等著!


    “對了,記得給別院那兒送東西過去。”多爾袞見烏蘭柔順地應了,滿意地點點頭,“對了,再把我上回打來的玄狐皮子弄個圍脖給福晉送去。郊外不比盛京,總歸要冷些。” 也不知道多爾袞怎麽想的,倒是在這時候想起殊蘭來了,還硬生生把烏蘭求了多回的玄狐皮毫不猶豫地給了殊蘭。真不知他是想著殊蘭為殊蘭好還是想讓烏蘭更恨殊蘭,想借烏蘭的手害了她。


    “……”烏蘭噎了一下,低垂的麵容上一下子猙獰起來,幸虧她頭低著才沒讓多爾袞瞧見。螓首低垂再低垂,沉沉應了個“是”後便不再開口。


    多爾袞也沒多想,自是滿意地大跨步離去。


    朝事結束後,皇太極照例留下一眾要臣在鳳凰樓商議事務。多爾袞也被留了下來,站在一旁聽大臣們議論。


    “這麽說來,這洪承疇便是大明最後的保命符了?”皇太極眯眼,若有所思,“一直以來,我大清數次嚐試入關都被他拒之門外。哼!要不是看他是個人才,朕非得……”一提起軟硬不吃的洪承疇,皇太極便不由得聯想到之前讓大清談之色變的袁崇煥。一陣氣急。右手虛握成拳,狠狠地敲擊著禦案,直把那茶杯弄得是砰砰作響。


    眾人低頭沉默不語。


    “看著吧!朕一定能拿下這洪承疇!哼!等洪承疇落入我手,大明還有誰是我大清的對手?!”皇太極仿佛已經看到了光明的未來,不由放聲大笑,笑聲裏滿是狂妄。


    大臣皆俯首:“皇上英明。”唯有範文程大膽進言:“皇上,那個吳三桂也不能輕視啊!除了洪承疇,這大明年輕一輩裏,吳三桂可是未來的頂梁柱啊!現在的大明還仰仗著祖大壽、洪承疇這些人,吳三桂得不到重用也就罷了。一旦等這批人走了,便是吳三桂大展身手的時候了。隻怕到時候,走了祖大壽、洪承疇,卻來個吳三桂啊!”範文程說得嚴肅,直把那些大臣說得一愣一愣的。


    “範先生多慮了,吳三桂這個人不用在意。”皇太極見範文程仍能冷靜開言,眼中不由露出滿意的神色。聽範文程說起吳三桂,皇太極卻是毫不在意,“朕觀察他多次了。他是個能臣,卻不會是個忠臣。或許將來他能手握重兵,但他永遠不可能成為第二個祖大壽,第二個洪承疇!他的腦子活泛得很。隻要讓他見識到大清的實力,他未始不肯投降!”皇太極揚眉一笑,顯得意氣奮發。


    等到商定完政事,眾人便要告退。多爾袞也想一同離開,卻被皇太極留了下來:“十四弟,你先留下。”


    等眾人走幹淨了,皇太極走下禦案拍拍多爾袞的肩膀道:“自你從林丹汗那兒回來,咱們兄弟兩個也沒好好的吃過一頓。哲哲早就同我抱怨了。說我光想著讓你出去征戰也不知道關心兄弟。這不,我就找你來了。”


    多爾袞想要推辭,卻被皇太極攔下:“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實在不行,我就讓人把你綁了去!你再不去,哲哲怕是要同我翻臉了!”人前,他還是會給哲哲該有的地位與臉麵。


    “既然是這樣,多爾袞去便是了。”多爾袞朝著皇太極拱手。


    兄弟兩人相視一笑,一前一後地走出了鳳凰樓。


    皇太極自是在前走著,多爾袞同他相差半步跟著。兄弟君臣說說笑笑,一時間,這氣氛倒也融洽得很。及至走出鳳凰樓,繞到樓的後麵,多爾袞卻發現了一顆熟悉的樹:“皇上,這是……荼靡?”荼靡在別院裏被殊蘭照顧得極好,饒是多爾袞再漠不關心,可也已是混了個眼熟了。何況,這株荼靡並非什麽名品絕品,隻是一株普普通通的荼靡,和殊蘭侍弄著的是一類,隻不過殊蘭的那株會開花結果,這株卻是不會。


    “是啊。”皇太極答得極快,“難得十四弟也懂這玩意兒。”


    多爾袞尷尬一笑。


    皇太極像是沒看出多爾袞的表情,目光在看到荼靡的時候便已是牢牢地黏在它身上了:“十四弟,這荼靡本該是夏天開花,秋天結果。可你看它,好好地養著,卻是什麽動靜也沒有。”皇太極的聲音裏帶著些許的悵惘,“原本呢,它是哲哲的。可哲哲不喜歡,便想著把它給拔了去,換上她心儀已久的。結果被我看到了。原本我也沒注意到它,可就在那天,我卻是看到了它。它就被我保了下來,移到了這裏。可是呢,你看,放在這裏這麽長時間,它卻是一朵花沒開,一顆果也沒結。”皇太極笑得苦澀,拾步靠近荼靡,抬手輕撫最下麵的花葉:“我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才能……”最後的幾字皇太極說得低幾不可聞,就算是站在他身邊的多爾袞也沒有聽清。


    “皇上富有四海,坐擁天下。不過一個小小荼靡而已。皇上總是能得償所願的。”雖然多爾袞聽不清皇太極說了什麽,但這並不妨礙他趁機向皇太極表忠心。


    “哦?十四弟當真這麽想?”哪知,皇太極聽到多爾袞的回話,竟是謔得轉身,麵上帶著些許的激動。


    “……是。”多爾袞隻覺得莫名其妙。不過是區區花草而已,何至於此。想不通的便不多想。與自己無關,多爾袞便也拋開不再理會。隻定心跟在皇太極身後。


    “還望十四弟日後能記住今日的話……”皇太極唇角微微勾起,回了多爾袞一個眼神,意味深長。


    今晚,清寧宮偏殿裏,燈火通明,笑語聲不斷。


    哲哲端著酒杯抿嘴喝下:“今兒個總算是把你給請來了。當真是不容易啊。要是今兒個皇上也請不來我倒也不知道該怎麽才好了。”


    多爾袞聽哲哲這麽一說,忙賠笑:“四嫂這是哪兒的話。我不過近來忙些,便忘了來看四嫂。我這兒,就用酒給四哥和四嫂賠罪了。”說著,舉杯朝著哲哲並皇太極一敬,“四哥,四嫂,多謝賜宴。願四哥政躬康泰,四嫂順心如意!” 說完,連幹三杯。因是家宴,多爾袞便也沒再用“皇上”稱呼皇太極,而是用了之前的“四哥”相稱。


    哲哲瞅了多爾袞一眼,輕笑道:“別看這酒不烈就不要命地吃,小心一會兒就醉了。吃點菜,來,油炸小麵餑餑,趁熱吃。”


    多爾袞看著被哲哲夾到碟裏的餑餑,無不感觸:“每次過年過節的,四嫂知道我喜歡,便總也少不了賞我這道點心。之前那麽長時間沒見到也沒覺著。現在見了它,心裏倒確實念得很。”


    “喜歡便多吃些。在你四嫂這兒還能短了你吃的麽。”哲哲掩唇一笑,使眼色讓珍哥把一盤子的油麵小餑餑都放到多爾袞的麵前。


    “謝謝四嫂。”多爾袞站起來謝過又慢慢坐下。


    “玉兒見過皇上、皇後。皇上吉祥,皇後吉祥……十四爺來了?!”布木布泰規規矩矩地對著皇太極和哲哲行禮,等到起身方才看見多爾袞,麵上不由閃過一絲驚異,急忙又對著多爾袞補禮。多爾袞也是一愣,卻在布木布泰行禮的時候立刻避開些許。兩人的神色霎時帶著些許尷尬與僵硬。


    哲哲也是一愣,停筷看了兩人一眼,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皇太極一眼。心下惴惴。


    三個人的神情變化哪裏躲得過皇太極的眼睛。看到哲哲的神色,皇太極隻覺得一陣好笑。什麽時候他倒和洪水猛獸一樣了?轉頭,看著仍站在一邊的布木布泰:“倒是巧得很!剛給十四弟擺宴你倒來了!”


    大玉兒一身淺橘色旗裝,顯得嬌俏可人。她原是打聽到皇太極在這兒,這才過來的。封妃之後,她對自己會排在五宮之末感到有些失望。可想著隻要自己手握帝王寵愛,將來有子傍身,未始不會尊榮天下。可是……也不知道皇太極是怎麽一回事,封妃以前自己是時時榮寵,可近來都不來自己這兒了。若是皇太極不來自己這兒,就算她空有容貌又能如何?母儀天下……她放棄了多爾袞,甘居側福晉的位子,同姑姑共侍一夫可不是單單隻想著“莊妃”的位子呀!


    以前皇太極經常來自己這兒,自己能裝作不在意。可現在皇太極不過來,她卻不能再裝作不在意了!在這後宮,失去帝王的寵愛便失去了未來。如果她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帝王拋棄,談何尊容天下?談什麽母儀天下?!也罷,既然皇上不過來,我過去便是了!一番梳洗打扮後,布木布泰便出現在了清寧宮。


    “我不知道……打擾到皇上皇後和十四爺,我……”布木布泰的聲音極細極輕,仿佛被嚇到了,生怕被責罰一般。一雙杏眼張得老大,眼眸含水,顯得澄澈而無辜。


    哲哲看了她一眼,隨即笑道:“別提了。”布木布泰極為“配合”地身子一抖。哲哲皺眉,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劍,隱晦而冰冷地射向布木布泰。布木布泰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皇太極看到這一幕不動聲色地勾唇,隨即哈哈一笑:“人多好!人多熱鬧!哲哲,今天也是家宴,我說你也別太當真了。既然玉兒來了,便坐下一起。咱們啊,好好兒喝幾杯!”布木布泰為什麽會來這兒他怎麽會不清楚?隻是……以前還可以因為那個箴言,那份容貌陪她玩玩,可現在……誰還能抵得上他心中的那個人呢?就算那個人什麽都不知道,他也有信心讓她愛上自己!


    哲哲聽得皇太極發話,凝眉看了皇太極一眼,便不再做聲。也不知他想做什麽。


    皇太極看著多爾袞自布木布泰進來之後便飄忽不定的眼神,唇邊悄悄勾起一個弧度。如果十四弟真是這樣,倒也好辦多了……


    一個是大玉兒,一個是……如果這樣,他是不是就能夠……


    皇太極隻覺得再想下去自己便無法再壓抑住心底裏的情緒了。謔然站起,也不理會眾人呆愣的神情,手微微搭著桌沿,雙眉微皺,麵色赤紅,氣息稍稍紊亂。皇太極用盡全身力氣壓抑住心底的情緒,啞著嗓音道:“我想起……還有件事兒沒辦,你們坐,我去去就來。”說著,不等三人有何反應,轉身,快步離開。


    哲哲同布木布泰並多爾袞麵麵相覷。最終,一場好好的家宴被弄得莫名其妙地散了。


    子夜,皇太極仍獨自坐在書房裏,眸光沉沉。昏黃的燭光映射進他的眸子裏,仿佛兩簇不斷跳動著的明亮而灼熱的火焰。


    伸手,輕撫麵前幾案上的畫卷,喃喃:“蘭兒……”


    畫中人一身掐銀繡著蝴蝶暗紋的草綠袍,外罩蔥白祥雲紋的同色大褂。巧笑倩兮,周身桃花縈繞,雙頰也泛起一抹淡淡的桃紅。絕代風華也莫過於此。這畫中人,儼然便是當日皇太極在麟趾宮外見到的殊蘭。


    “把這畫摹上一份,我不管用什麽辦法,總之,要讓我那十四弟看到。”皇太極收回放在畫卷上的手,背手而立。


    屋中不見人影,卻有人輕輕應了聲“是”。


    “蘭兒……你一定是我的……”這荼靡自己不開,我便逼著她開!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細密的雨來。劈裏啪啦,敲擊著屋簷窗欞,直打得人心惶惶。


    “這鬼天氣!”穆珂沒好氣地將窗欞合上,轉頭對著烏爾頓道:“這好好的一天又被毀了。原本說好去拜佛的事也給拖住了。真是的!”


    烏爾頓在一旁看著殊蘭的茶水。聽到穆珂說這話,輕輕一笑:“又使性子。當心再被諾敏姐姐抓住。有你一頓吃的。”


    穆珂聽到“諾敏”便不自覺地縮縮脖子。等聽完烏爾頓說的話便知她是在調侃自己,羞惱得隻想上前撕了她那張嘴:“好呀你!現在也來取笑我不是?看我不撕了你這張嘴!誒,有本事,你就別跑!”


    “不跑?我不跑還由著你撕?”烏爾頓朝穆珂吐吐舌頭。一轉身,直接跑到殊蘭身後站著了。


    “鬧夠了沒有?”殊蘭放下手中的書,無奈地看著嬉鬧的兩人,“有這閑心還不如給我……”話還沒說完,“哐”地一聲,門被人從外到內地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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