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轉眼之間又是一年暮春。皇太極的身體每況愈下。或許是因為年輕時處處征戰的原因,即使日後注重保養,之後也還是難以避免地衰弱下去。


    殊蘭走在前麵,烏爾頓提著食盒跟在後麵。這段日子,她已經習慣了進出鳳凰樓照顧皇太極。但就算如此,每天兩人之間的對話也不多。幾次三番,皇太極苦悶不已。想要開口和解,可他並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麽。他知道殊蘭在擔心什麽,可他沒辦法真的證明些什麽。隻好這麽裝傻充愣,得過且過。


    歲月不饒人,即使他想要長生不老,卻也擋不住時間的步伐。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早在太醫查出身體有恙之前,身上暗傷已經頻頻發作。為了不備之需,也為了他身死之後大清不至於陷入兄弟鬩牆的地步,他毅然決然地將布木布泰轉給了多爾袞。布木布泰是個極其聰明的女人。這是她的優點,卻也是她的缺點。如果他定下的繼位人是福臨,把她留著,確實是一個能製衡多爾袞的辦法。可現在,他看中的是多西琿。為了日後不必要的麻煩,必須把布木布泰解決了!而最好的辦法,莫過於驅逐!既然多爾袞和她兩情相悅,他又何必做這個惡人呢?大大方方地放出去就是了!橫豎之前他這個做哥哥的不知道弟弟和布木布泰之間的情誼,既然知道了,又怎麽能不“成人之美”呢?皇太極提筆下旨將布木布泰送給多爾袞,轉身沒有任何愧疚地接受多爾袞的感激之情。


    解決了布木布泰,皇太極又想來解決福臨。福臨並不是自己期盼的孩子,也不是自己想要的。他是一個布木布泰謀劃的產物,是他皇太極被布木布泰算計的見證。皇太極不仇視這個身體裏流著自己一半血液的孩子,可他卻不喜歡這個孩子。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要承受布木布泰帶給自己的羞辱。皇太極苦思冥想了好久,最後決定把福臨抱給娜木鍾養,並更名博果爾。他不願意多看博果爾,卻不會想要他死。即使他身體裏另一半流的是他厭惡的人的血,他還是姓愛新覺羅。隻要日後沒有不二之心,皇太極相信,多西琿一定會看在娜木鍾的麵上讓博果爾一生平安。


    讓多西琿繼位是皇太極考慮了很久的事情。多西琿是自己和殊蘭的孩子。從感情上來說,他自然是希望他能繼位的。而從一個當權者的角度說來,多西琿從小展現的聰慧才智、氣度風采也確是其兄弟所不能及的。皇太極想,如果多西琿能再大個幾歲,或許他就不會這麽猶豫了。如果再大些就會有自己的幕僚,以後對上豪格或是多爾袞都會多幾分勝算,不用膽戰心驚,如履薄冰。可是年紀小也有年紀小的好處——起碼他就有更多的時間和他們耗了。再不濟,耗到他們死了就行了。皇太極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讓多西琿繼了位。一來,多西琿實在出色,二來,皇太極自己也沒有多餘的時間讓他來重新找一個適宜的繼承人來培養。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皇太極現在也隻不過是在爭取最後的時間罷了。他現在隻希望在自己走之前能盡可能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教授給多西琿,希望在自己走之前,多西琿能盡快得成長起來。


    現在的多爾袞已經羽翼漸豐,皇太極已經無力去管。這些事情注定是要留給多西琿解決的了。若是處理得當,倒也算得上是“英明神武”。皇太極輕輕一笑。他皇太極的兒子,自然不會差的。


    至於殊蘭——


    自從皇太極臥病在床,殊蘭每天都主動來照顧皇太極。話說得很少,可照顧卻是細致入微,沒有半點瑕疵。除了在一群妃嬪趕過來跪在殿外哭聲震天的時候出聲斥責外,其餘時候都是不言不語,隻是低頭服侍皇太極。


    這日,殊蘭沒讓人通報,帶著烏爾頓輕輕進了寢殿。殊蘭見皇太極沒睡,倚著床柱看著自己,也沒說什麽,徑直從食盒中將藥碗取出,坐在床邊試過溫度後才小心翼翼地喂皇太極服下。動作輕柔,小心仔細,卻是安靜無聲。皇太極乖乖地把殊蘭送過來的藥悉數喝了,眼角的餘光時不時地瞟著殊蘭,隻盼著她能說幾句話。


    殊蘭知道,卻故作不知,沉著臉把藥喂完,轉手將藥碗遞給烏爾頓,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卻被皇太極一把抓住手腕。


    “你們都退下。”皇太極牢牢抓住殊蘭的手腕,頭也不轉,目不轉睛地看著殊蘭,目光灼灼。


    等到寢殿裏隻剩下自己和殊蘭,皇太極才開口:“我把布木布泰給了多爾袞,博果爾抱給了娜木鍾,多西琿成了皇帝,為什麽你還是不開心?”


    殊蘭低著頭,沒有說話。


    “我一直以為你是在擔心哲哲姑侄,可是我這樣做了之後也沒見你有多少開心。這到底是為什麽?蘭兒,你能告訴我麽?”皇太極扯著殊蘭的手腕,情緒有些失控,“從小,父汗都是我崇拜的對象,父汗在我眼裏一直都是英明神武的形象。可是,就是這麽一個英雄一樣的人物……就這麽敗在了阿巴亥的手裏。嗬……兩個毛孩子,就可以執掌兩旗。就算之後……父汗也隻是發作大哥,阿巴亥一點事也沒有。父汗死前,想的也是讓多爾袞繼位。我那時候經常想,憑什麽?憑什麽他們就可以一生下來獲得父汗如此多的寵愛?我們這些兄弟,哪一個不是浴血沙場拚過來的?憑什麽我們用命換來的東西,他們笑一笑,撒撒嬌就能輕鬆得到?憑什麽?”皇太極雙眼通紅,目光恨恨。可是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


    “從那天起,我就告訴自己,我心目中的那個父汗已經沒了,在遇見阿巴亥之前就沒了。之後的那個不是我皇太極的父汗,不是我們這些兄弟的父汗,他隻是阿巴亥和那三個兔崽子的父汗。從那天起,我就告訴自己,我以後絕對不會愛上誰。”皇太極看著殊蘭,一字一頓,“苦了自己,也苦了別人。”即使心情激蕩,他終究沒有流淚。他用平和的語氣說著過去的事,卻讓殊蘭感到一種深深的心酸與無奈。


    “我覺得我做到了,我也確實做到了。”皇太極看著殊蘭,緊緊盯著,不放過她任何一個表情,“是不是?”


    “……是。”殊蘭看著他,久久,“確實。”是她想左了。多西琿能繼任為帝自然是因為他的出眾能力,或許外因能給他加分,卻終究敵不過他自身的因素。


    皇太極看著殊蘭,許久:“那就好……那就好……”說著,慢慢鬆開了抓著殊蘭的手。轉頭看著床帳,愣愣出神。


    殊蘭低頭看著地麵,麵無表情。


    長時間的沉默過後,殊蘭借口找那點心便要出門。


    “如果有來生……”皇太極猶豫了半天,終究沒有說出口,“算了……你去吧……”


    殊蘭站在門口看著床帳方向。帳紗朦朧,看不清其中的情形。


    “或許吧……”


    殊蘭出了門,讓侍婢都進去小心伺候後,又讓烏爾頓送一碟點心進去。自己卻是去了鳳凰樓旁的荼靡樹下。


    時值暮春,荼靡花早已衰敗,唯有一些殘花停留在枝頭。一陣風過,殘餘的花瓣也順著風勢無力落下。紛紛揚揚,皎皎似玉,皚皚若雪。


    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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