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意沒有全講,隻說自己得了兩件寶貝,已經認主一件,並將那方硯台拿了出來。


    石徑雲並非不識貨之人,一見之下不覺有些呆了,藍田淚精石所致的一整方硯台,他這輩子還從來沒見過。


    不過片刻之後他就從呆滯狀態回過神來,想了想擺手道,“我這人最大的好處就是不貪婪,雖然我一看見就知道是個好東西,但若是我擁有了,或許就是福不是禍了。我也撿了不少,我知足了。”


    法意聽他這番自我剖白,覺得他頗有趣。


    “可惜此行除了那些發熒光的植物外,沒有找到能夠增加壽命的靈藥。這些植物的性質我還不甚了解,不如這樣,你告訴我怎樣可以找到你,若我以後有了進展可以通知你。”法意對石徑雲說。


    “老道得了不少,已然知足了,此行已經托了小真人的福,以後就不再麻煩了,至於生死,便都是老道的命了。”石徑雲笑說。


    法意點頭,“那也好,那我們便就此別過吧。”


    “且慢,”石徑雲叫住了她,臨別之前,“不如讓老道為小真人卜算一卦如何?”


    “也好”,法意對他的奇門之術還是頗為敬服的。


    石徑雲擺弄八卦盤片刻後說,“小真人的未來,老道還是算不甚清,但好在吉凶也能看出一二。送小真人一句贈言,此去或有大凶,若遇極危險之境地,切記西方可安。”


    法意認真地說,“多謝石道友。”


    石徑雲點點頭,法意便抱著角震,與無硯一道踏上飛劍遠去。


    “無硯,離一個月期限還有十天,我還有些私事要辦,就把你送到川城。接下來你自己回門派吧。”法意裙擺隨風飄揚,她的口氣是不容商量的。


    “你的確不宜回天雲門,我看最好找個地方躲起來。既然你有神物輔助,修煉起來應該不是難事。眼下盡快增加修為是正事。至於我,若是我真的想要對你不利,就不會對你說那些了,所以,不要排斥我。”


    法意搖搖頭,“你和老祖的關係不一般吧?我不是疑問,我是肯定,你的前途在天雲門,不在我這裏,而且跟著我。對你對我,都沒有什麽好處。”


    無硯感覺心口微微刺痛,“你還是不信任我。”


    不信任無硯嗎?如果沒有這一次同行,答案當然是肯定的,但此刻。她還不知道自己心理的答案,於是沉默著沒有說話。


    “我小時候恰逢亂世,人心不古,像我這樣的流浪乞兒根本找不到事情可做,就算有人說用你,到了結賬的時候也一樣拿不到錢,都是白做的。也不會管飽,還不如我去流浪吃得多。於是直到十四歲,我都像一個和時間爭命的傻瓜一樣,每天所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如何在天黑之前順利吃到東西,一旦天黑了還在街上閑逛,很容易死得不明不白。”


    “我的生命力比田間的雜草還強。饑餓越生機勃勃,我的求生*越生生不息。直到那年冬天,我記得天邊有一團黑雲,仿佛要下雪的樣子。天馬上就要黑了,我的草鞋下麵。雙腳早就凍出了膿瘡,那幾根枯草編製的“鞋”根本抵擋不住寒冷,索性我的腳也早已經麻木。整整一天我都沒有找到一點吃的,算上之前的兩天,我已經三天未進一點糧食了。我隻記得我打晃得厲害,差點撞到橋頭的欄杆上,我想著,如果今天還沒有吃東西,我或許就要餓死了,不知道人死後的世界還用不用挨餓。”


    “在一處牆角坐下來,我也想回那座塌了一半的破房子裏,可是已經走不動了。先是眼睛看不見周圍的世界,但我還能聽到聲音。我聽見一雙靴子踩在雪地上發出綿綿的聲響,那聲響越來越近。他或許把手放在我的肩頭,我已經記不起來了,我隻是漸漸感覺到一股暖流在我幾乎快要涼透的身體裏奔流,包括我的肚子,那裏暖洋洋的,我漸漸看得見他,他是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頭,他拉著我站起來說,‘小子,想吃什麽’,那是我聽到的最好的聲音。”


    法意一直沒打斷他,但她禦劍的速度卻不覺慢了下來,“這個人就是老祖?”


    “不錯,他就是老祖,他帶我去了一座酒樓,點了一桌子菜,讓我放心吃。我從沒吃過那麽好吃的東西,每次我覺得我快要撐著的時候,他都會用大手順順我的背,我胃中的那些東西就奇妙地化作一股股暖流,流進四肢百骸。於是我覺得我可以吃得更多,他卻一直沒有動筷,直到我將桌上的滿滿一桌菜和一大桶米飯一點不剩地全都吃進腹中,他才丟給上來結賬目瞪口呆的店小二一塊銀子。”


    “也是從那一天起,我跟著他回到天雲門,從一個流浪乞丐變成了一個修真者。他對我簡直太好,凡是我需要的,他一律想在我前麵,凡是我想要的,他一律拿來給我,甚至我不需要的許多東西,他都每天供應。我也知道了他是老祖,是整個門派中高高在上的人物,我想不明白他為何如何對我,但一次他與歸真談話時我不小心聽見了內容。他說的人正是我,說我是他兒子的唯一血脈,雖然靈根不算最好,但也可用,讓歸真多多栽培於我。”


    “他明知道我在那裏偷聽,卻不戳穿我,照樣教我識字修煉,而且對我的要求非常嚴格,我們也從未再討論過這個問題,這就是你想知道的答案。”


    他的神色看不清楚,法意本覺得他該是有些悲傷的,卻並沒能在他臉上找到這些神色,“於情於理,你都該站在他那邊。他是你的祖父,又救了你的命,還算得上是你的授業恩師,你沒有理由一力袒護我。”


    “我不懂,”無硯此刻才真正透露出一點悲傷,“曾經我的追求是成為天雲門一代掌門,成就我的功業。現在,我即將放棄這所有的一切。”


    “沒人逼你放棄,你可以繼續擁有,我說過了,你的歸處在天雲,那才是屬於你的地方,隻有那裏你才能實現夢想。”


    無硯忽然搖搖頭,“那又怎麽樣呢?若是沒有你,不過是味同嚼蠟。”


    “說實話,我隻能給你帶來災禍,絕不可能給你帶來你想要的幸福。如果我是你,不如及早懸崖勒馬。何苦為了他人糟踐了自己。”


    無硯直視著她,“你錯了,我並不覺得這是一種糟踐,能和你一切走一走,看一看,哪怕是一起經曆一些生死大劫,哪怕命運很快就要如風中蠟燭一般熄滅,我都覺得無比幸福。”


    法意的心房遭到劇烈撞擊,她很想問,你到底喜歡我什麽,倒不是為了說“我改還不行嗎”,而是為了這種著了魔一般的喜歡深深的蠱惑了。


    世界上若有一個人曾這樣真誠地喜歡過另一個人,那絕對是一種求之不得的福氣,並非每個人都能有這樣的運氣遇見這樣的人。


    這樣的喜歡或許不是如水晶玻璃一樣不染雜質,但卻如火焰一般如此熾烈,叫她即便無心,也忍不住受到火光的吸引。


    “有時候,我忍不住懷疑,我是不是前世就認識你,所以今生才一見到你便不可自拔地沉淪其中。我如波濤中的一隻小船,自己也控製不了自己的感情。”


    “我甚至不求你能回應於我,隻要我能時時在你身邊,陪著你做你想做的一切,我便心滿意足。”


    法意沉默了半天,方才說,“你這樣一個驕傲的人,實在不必如此。”


    “你相信命嗎?我相信。我有時候覺得我這一生似乎都是為你而來,無論是我小時候吃過的那麽多苦,無論是沒有凍死在那個冬天,無論是我來到天雲……凡此種種,似乎都是為了遇見你而鋪設的九千級台階。”


    “你知道的,到了九,便是圓滿,我遇見你,我這一生,便圓滿了。”


    “現在談一生還太早,真到了你坐化的那一天,或許早就不記得我是誰了。我知道的,有些人的確有種濃烈的愛情,像火一樣,一旦燃燒,便如同耗盡整個生命一樣狂熱。但終究逃脫不了情到濃時情轉薄的下場,所以,你越是這樣說,我越覺得你處在幻覺之中,並不真實。”


    “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肯不肯帶著我一起?”無硯的神情無比溫柔,仿佛一位含情脈脈的愛人,讓她說不出拒絕的話。


    “既然你要跟著我,那我也不勉強一定要你走,隻是我或許不會保障你的安全,這一點,你該心裏有數。”


    “這是自然,我們趕快走吧。”無硯的神情很欣喜,她看得出來。


    角震一直支棱著耳朵聽著,但一直也沒有對她示警,光憑這一點,就能知道無硯剛才所說的話都是真的,並無刻意欺騙的虛言。在這樣赤誠的一份感情麵前,她的心中也有所波瀾,再不能如從前一般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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