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如瑾在房中尚未起身,院子裏已經有些嘈雜,不像往日此時那樣安靜。如瑾凝神細聽,卻聽見父親藍澤的聲音。


    “……你們鏢局此次出力不小,所有傷亡本侯盡會安置,絕對不會虧待你們。”


    如瑾猛然坐了起來,呼喚丫鬟,“快去看看是不是父親在院子裏。”一邊說一邊飛快穿衣。碧桃跑到窗前朝外看了一眼,立刻驚喜道:“是侯爺!姑娘,侯爺能自己走路了!”


    如瑾趕緊穿好衣服隔窗去看,果然看見父親站在院中正與鏢局首領說話,雖然肩上還纏著厚厚的白布,但說話行動已經沒有大礙。不一會鏢局的人退出院外去了,如瑾也已經快速梳洗完畢,忙忙走到院中。


    “父親,您可以行動了麽?若是不舒服可不要逞強。”如瑾又是擔心又是高興。這兩日父親已經能由人扶著在屋中稍微活動,她卻沒想到他能這麽快出屋。


    藍澤氣色看起來不錯,臉上血色還少,但興致很好,見到如瑾出來笑嗬嗬的說:“起來這麽早?我沒事了,待兩位王爺起身就過去請安。”


    如瑾打發丫鬟去催廚房的婆子們趕快準備早飯,陪著父親說了一會話,院中其他人也都起身出來了,紛紛和藍澤噓寒問暖。待到用過早飯,藍澤不顧大家勸阻,執意去給兩個王爺請安,回來的時候十分高興地宣告:“今天收拾東西,明日我們就啟程,跟著兩位王爺的車駕一同進京。”


    藍泯立刻恭維:“這可是無上的榮耀,大哥,此番咱們雖然受了驚嚇,但經過此事朝廷必然更有嘉獎啊!”


    藍澤笑而不語,秦氏擔憂道:“侯爺剛剛好轉,是否再休息幾日才妥當?傷勢太重,不能掉以輕心。”


    藍澤皺眉:“難道還能再因為咱們耽誤兩位王爺不成?我沒事!”不容人置喙,行程就這麽定下了。


    藍泯眉開眼笑,直誇藍澤以大局為重,將藍澤說得有些飄飄然。秦氏見不像話,待藍泯走後,私下裏將藍泯和藍如璿這些日子的荒唐透露給藍澤聽,誰想藍澤不但不生氣,反而數落秦氏沒有見識。


    “璿丫頭若能得長平王爺青眼相看,那咱們家就算搭上靠山了,她身份不同佟家丫頭,如今聖上對我又看重,璿丫頭若能進王府,最起碼也是個側妃的位置等著她,正妃也有戲。”


    秦氏被他噎住,勸了一會不但無果,反而惹他生了氣,最後隻得說,“聽說長平王慣是喜歡招惹女子的,璿丫頭不一定能進王府,說不定隻是他一時興起,侯爺也別高興太早。”


    藍澤聽了自是不高興,數落幾句將秦氏打發下去了。秦氏到如瑾那裏歎氣,如瑾道:“母親憂愁什麽,父親認人不清,還拿東府當親人,咱們替他擦亮眼睛就行了。”


    秦氏疑惑:“你是說?”


    “當日胡家娘子送來的東西,也該用上了。”如瑾冷了臉,看向姨娘所住的房間。


    晚間賀姨娘來訪,在如瑾房中坐了許久,深夜方回。到了次日啟程的時候,因為秦氏勸誡令藍澤不喜,藍澤不讓她與自己同車伺候,如瑾轉目看了看賀姨娘,賀姨娘笑著走上前去:“侯爺傷勢需要人仔細照料著,讓妾身和您一起可好?”


    藍澤沒有阻攔,於是賀姨娘登車,和小彭氏一起在藍澤車中伺候著,全家上下離了客棧,跟在兩王車駕之後尾隨而行。地方官和守軍一直跟在整個隊伍後麵,連續幾天,護送著一行人出了自己管轄的地界才敢回去。


    這一路上不斷有官員沿途迎送,參拜兩王之後都要來藍澤車前拜望一回,因此藍澤雖然傷中趕路十分痛苦,但也被這些人哄得興致高昂,一路上見誰都是笑嗬嗬的。


    秦氏坐在車裏,一邊擔憂藍澤的身體,一邊看著藍泯來氣。這一日又有地方官來拜,藍泯又和往日一樣,站在藍澤車外一邊奉承哥哥,一邊和來訪的官員相談甚歡,秦氏惱道:“真是恬不知恥,權貴要巴結,地方小官也要結交,他比你父親還要熱絡。”


    如瑾笑道:“且讓他去,日後總有他們摔下來的時候。”


    因為跟著王駕行路緩慢,一眾人走了十幾天,距離京城卻還有十天的路。這一晚在一個府城驛館歇下,接受了地方官的拜見之後天色已經全然黑了,如瑾陪著秦氏進房更衣歇息,秦氏洗澡換衣之後不免感歎:“還是驛館裏住著安生,飯食床鋪都幹淨,車馬仆役也有地方安置,沐浴也是方便。”


    如瑾道:“父親想事情太左,之前要不是他一意孤行非要自己找客棧住宿,怎麽會出那樣血腥的事情。隻顧著博個不驚動地方的賢名,什麽都不顧了。”


    秦氏勉強笑了一笑,“我看他這些日子被官員跪拜的很是愜意,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如瑾知道母親這些日子心情不好,對父親也從當初的掛念痛惜漸漸變得心灰意冷,連忙把話說到別處去以作寬慰,母女倆正在這裏說著,突然丫鬟進來稟報:“太太,暖玉那裏出事了!”


    暖玉是小彭氏的名字,秦氏一驚:“什麽事?”


    孫媽媽緊跟著也匆匆走了進來,貼著秦氏耳邊說:“奴婢剛從那邊路過,聽說似乎是滑胎了,底下見紅,正在那裏哭。”


    秦氏錯愕:“滑胎?她……她什麽時候有的胎……”


    如瑾在一旁聽得分明,接口道:“母親沒看出來麽,該是我們從青州出來時就有了,所以父親才會對她那樣看重,這一路上頗多照顧。”


    秦氏緊緊皺了眉:“……你是說,你父親他知道?他知道……卻不肯告知我。”


    孫媽媽知她想起舊事,勸道:“許是姑娘亂猜的,侯爺不一定是防著您。現下還是別想這些了,該去看看小彭氏到底如何。”


    秦氏站起身來朝外走,一邊走一邊問:“侯爺回來了麽,可知道此事了?”


    “侯爺還在外麵與本地各位大人們用膳,尚未回來,可要去知會他麽?”


    “暫且不必,我先去看看再說。”秦氏匆匆帶人趕去姨娘們所住的房間,未待進屋就聽見屋內有女子大哭。簷下圍了好幾個丫鬟婆子,院門口也有人探頭。


    “都去做事,在這裏看什麽熱鬧!”秦氏蹙眉。仆婦們一見太太來了,連忙低了頭各自散去。


    賀姨娘匆匆迎出來,一臉凝重:“太太……”


    “怎麽了?”秦氏往屋裏走,一進門就聞見撲鼻的血腥氣味,不禁皺了眉頭。


    如瑾跟在後頭進門,隔著半卷的竹簾看見榻上蜷縮著一個人,身子弓得像是蝦子,不住痛哭,正是侍婢小彭氏。


    董姨娘正在榻邊陪著,見到秦氏和如瑾進來,趕緊瑟縮著退到一旁,小聲叫了一聲“太太”,然後就不言語了。


    賀姨娘上前輕輕碰了碰小彭氏:“太太來了,你感覺如何就跟太太說,讓太太幫你請大夫。”


    小彭氏卻猛然從榻上坐了起來,一張俏麗的麵孔上滿是淚痕,蒼白憔悴,眼睛卻瞪得溜圓,直愣愣看向秦氏。


    秦氏不禁皺眉,見小彭氏不說話就去問賀姨娘:“她是怎……”話未說完就看見小彭氏坐著的榻上一片殷紅血跡,有些吃驚,眉頭皺得更深。


    賀姨娘歎口氣:“是……是滑胎了,剛剛清理完。她傷心太過有些神誌不清,不讓人近前,也不肯蓋被子,隻一味的哭,沒法子才請了太太過來。”


    秦氏看了看塌下散落的棉被,朝小彭氏說道:“你怎麽不懂事,這時候身子最弱,要好好養著才是,雖然是夏日也容易著涼的,快蓋上。”


    賀姨娘也道:“是啊,雖是滑胎,和坐月子也差不多了,體虛傷神,哪經得住你這麽折騰,還一味的哭,這時候最容易傷眼睛。”說著就上前撿起被子,要給小彭氏蓋在身上。


    “不用你們假好心!走開!走開!”小彭氏尖聲叫起來。


    秦氏道:“你亂喊什麽,這裏不是家裏,地方狹窄大家住得近,你這樣叫驚了老太太怎麽辦,她本來這些日子就不好呢。快住了嘴好好躺著,我讓人去請大夫。”


    小彭氏盯著秦氏咬牙切齒:“不要你請的大夫,你請人要來害我麽?害了我的孩兒還不夠,你還想殺了我滅口是不是?侯爺不在跟前,你趕緊把我殺了吧,不然一會讓人知道可不好。”


    “你胡說什麽?”秦氏吃了一驚。


    賀姨娘連忙走到門口朝外看看,果然有些丫鬟婆子在遠處探頭探腦,想必都聽見了小彭氏的話。回身她就嗬斥小彭氏:“你瘋了!滿口亂說汙蔑太太,你自己丟了孩子怎麽怪起別人來?你的孩子就是侯爺太太的孩子,難道太太不難受麽,說這種話也不誅心。”


    “誅心?嗬嗬……”小彭氏突然笑起來,“誅心的可不是我!我是沒有名分沒有地位,一個伺候人的婢子罷了,可我的孩子是無辜的,那是侯爺的血脈,你們怎麽下的去手,怎麽會!啊?你們說,說啊!”


    她指著秦氏和賀姨娘連聲質問,董姨娘在一旁似乎受了驚嚇,臉色煞白,蹬蹬蹬跑出了屋子,“我去看看侯爺回來沒,這樣混賬話可不能讓侯爺聽見……”


    董姨娘說著跑出去了,她行動得快,誰也沒來得及阻攔。孫媽媽臉色一變:“快攔住她,她是要去給侯爺報信!”


    秦氏近身丫鬟就要去追,如瑾出聲阻止:“由她去。父親早點回來也好,傷勢沒好全,該早點歇著。”


    孫媽媽一愣,不知如瑾為何說出這樣的話,以為她未曾明白,急忙解釋道:“得先安撫了小彭氏再讓侯爺回來,不然她亂鬧亂說的讓侯爺知道……”


    “父親早晚也會知道,就讓他親耳聽聽。”


    孫媽媽這才醒覺如瑾臉色一直很鎮定,躊躇一下,終於沒叫丫鬟再去。隔著紗窗,如瑾冷冷瞅著董姨娘消失在院門外的背影,低聲道,“她倒是愛湊熱鬧。”


    小彭氏仍舊在那裏尖叫,披頭散發的蜷縮在榻上,狀似瘋癲,尖尖的手指直直指著秦氏,“是你,就是你,是你早晨那盞六安茶害的,你明知道我事先都會嚐一口冷熱再給侯爺喝,你明知道,所以才下了墮胎的藥在茶裏……”


    孫媽媽忍不住斥責:“你胡說什麽,早膳後的茶連同太太和兩位姨娘在內,還有侯爺,這麽多人都要喝的東西,怎麽會有藥摻在裏頭!”


    小彭氏喊道:“墮胎藥對別人又不會有害,隻有我是壞了胎的,她就是衝著我來的!”


    兩人在這裏爭執,突然外頭就響起藍澤的聲音,含著怒氣:“怎麽回事,暖玉說的可是真的?”


    話音未落,藍澤就怒衝衝大步走了進來,因為肩頭有傷姿勢很是僵硬,走得急了似乎也帶動了傷口,進屋時不免皺眉嘶了一聲。董姨娘跟在後頭立刻焦急的說:“侯爺慢點,小心傷著。”


    小彭氏一見藍澤進來,先前狀似癲狂的竭斯底裏沒有了,捂著臉轉向一邊,嚶嚶的哭著,肩膀一聳一聳的十分可憐,口中隻道:“奴婢對不起侯爺,奴婢沒臉見您了,侯爺請去吧……”


    “暖玉。”藍澤一臉急痛,大步到她跟前,用未受傷的手扳過她的身子,讓她朝向自己,“你別哭,怎麽回事,孩子怎麽就沒了,你說給我聽。”


    小彭氏用袖子擋著臉,隻露出一雙飽含淚水的眼睛,哽咽著看向藍澤,秀麗的眉頭皺在一起,一味隻是哭。藍澤將她摟在懷裏,臉色沉重。


    這樣作態讓一屋子人臉色尷尬,兩個姨娘還有些許失落。秦氏冷著臉,別開了眼睛。


    藍澤卻突然回過頭來,直瞅著秦氏:“剛才暖玉說什麽墮胎藥,怎麽回事?”


    秦氏氣結,也轉目瞪著藍澤:“妾身毫不知情!侯爺這樣問,難道是信了她的胡言亂語,要懷疑妾身麽?”


    藍澤怒道:“你這是什麽態度!既然你說自己無辜,那就好好解釋,跟我亂吼什麽?”


    秦氏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氣又傷心,恐怕一開口就要變了聲音,緊緊咬了牙不再說話。藍澤更是生氣,朝向小彭氏:“你說,到底是怎麽回事,那茶裏真有墮胎藥?”


    如瑾搶在小彭氏前頭率先開口:“父親,此時小彭氏身子虛弱,要緊的是請了大夫進來看診調理身子,其他的事先放放再說不遲。”


    藍澤這才注意到如瑾:“你怎麽也在這裏,這種事小孩子摻和什麽……”


    “侯爺,三姑娘說得有理。”賀姨娘上前柔聲勸道,“先不管茶水到底如何,反正太太也在這裏,您要問的話什麽時候都不遲,但彭妹妹的身體卻耽誤不得了,滑胎對女人傷害最大,若是調理不及時,以後再難懷胎都是有的,您要是真疼她就先請了大夫再說別的。”


    藍澤這才忍了火,又一疊連聲的催促丫鬟:“快去請大夫,都杵在這裏幹什麽!”


    賀姨娘朝自己丫鬟使個眼色,那丫鬟忙忙答應著去了,不過片刻就帶了一個大夫等在門外,連藍澤都頗為驚訝:“怎地這樣快?”


    賀姨娘道:“侯爺忘了,這是驛館,平日就有大夫在這裏的。”


    藍澤醒悟,忙道“快傳進來”,一屋子女眷趕緊走到屏風後暫避,丫鬟引了驛館大夫進門。那驛館大夫看起來五十左右,舉止穩重,說話恭謹,藍澤見了很是滿意,等他見了禮就催著他看診。


    大夫卻有些為難地朝上看了看,又低下頭去,口中說道:“請病人平躺或端坐,才好診脈。”


    藍澤這才醒起自己還將小彭氏摟在懷裏,也是頗為尷尬,咳了一聲放開了手,走到一邊太師椅上坐了,任大夫診脈。


    小彭氏也知身子耽誤不得,停了哭泣,老老實實坐著讓大夫看診。大夫低頭診完了左手又診右手,半晌才收了脈枕躬身回稟:“請侯爺知道,貴眷身體底子好,此番雖是滑胎傷損了些,但隻要好好調養著一定能很快恢複。小人這裏開一貼方子,每日按時服用便是。”


    藍澤臉色稍緩,點點頭,讓丫鬟封賞了,就要打發大夫下去。小彭氏卻突然道:“侯爺,且讓這位先生等一等。”


    藍澤疑惑,小彭氏欲言又止,朝屏風那邊瞅了一眼,藍澤會意,上前坐到榻上。小彭氏就附耳低聲:“剛才說起的藥物之事,侯爺若是不信,早晨的茶水還剩了一些在車裏,奴婢還沒來得及收拾,現下正好是個證物了,侯爺不妨讓這位大夫瞧瞧。”


    藍澤一愣,繼而點頭應允:“你說得對。”起身便叫了那大夫出外間。


    屏風後眾人走出來,秦氏和兩個姨娘臉色都不太好。屏風是厚紗的,能隱約看見另一邊的情形,適才在後頭她們也都見到了藍澤和小彭氏貼耳私語的場麵,各自心有所感。小彭氏不理會眾人,隻繼續掩住了臉低聲抽泣。


    賀姨娘率先打破了沉默,數落小彭氏:“你失了孩子傷心,大家都能體諒你的心情,但你汙蔑太太卻又是怎麽想的,這些年來你雖然沒有名分,但也不是太太壓著你,原是老太太不喜歡你的身份,太太對你可算不錯,你怎就汙起太太來?”


    小彭氏隻哭著不理會,也不做解釋,隻是一副悲憤委屈的神色。董姨娘在人後低低的開口:“也許是她怪太太送了素荷在侯爺身邊罷。”


    “你胡說!”小彭氏這才出聲,瞅了瞅外間的方向,卻又住了口。


    沒過多久藍澤又走進屋裏來,手中端著一盞翠堤春曉玉白茶壺,臉色陰沉,重重將壺摔在桌上,盯著秦氏不語。


    秦氏看看那壺,正是早晨沏茶用的,心裏明白了幾分,冷冷問道:“侯爺這是何意?”


    “何意?”藍澤擰起眉毛,“這茶是你讓人沏了給大家喝的,說什麽飯後化食,現下在裏頭發現了墮胎的藥物,你作何解釋?”


    秦氏揚起臉:“我作何解釋?侯爺是說我故意害她的胎麽?可我又怎知她懷了身子,侯爺,您苦苦瞞著不讓我知道,現在出了事卻來怪我,我卻不知道天下還有這樣的道理!”


    藍澤一巴掌拍在桌上,將茶壺震得歪斜,裏麵殘存的茶水汩汩流出來,滴滴答答落到地上。“我就是怕會如此才沒聲張,誰想到千防萬防還是出了事!”


    小彭氏抽泣著哀聲哭道:“當年師姐的孩子就是莫名沒了,如今我也保不住侯爺的孩子,難道我們就是這樣的命不成……”


    提起大彭氏,藍澤臉色又沉了幾分。秦氏怒到極點:“茶水是我讓人備的,也是我請大家喝的,但藥的事情我一點不知,侯爺要是硬安在我頭上,我無話可說!”


    “你無話可說?”藍澤眉毛一擰又要發作,賀姨娘開口道:“侯爺且息怒,這事太蹊蹺了,還是慢慢查清了再說。容妾身問彭妹妹一句,這茶是晨起在客棧用飯時沏的,大家也都喝了,可怎麽現在還留著不少,難道不該早就倒掉清理了麽?從客棧裏帶出來,一直留到現在,這其中卻不是太太經手的……”


    小彭氏臉色一變:“姨娘是什麽意思,難道是說我故意往裏下藥?難道我為了汙蔑太太,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麽!”


    賀姨娘忙道:“我可沒說這個,我隻是說,茶壺離了太太的手時間那樣長,中間被人拿過也未可知,怎就能怪太太。”


    小彭氏道:“原是我看侯爺喜歡這茶才拿了到車上,備著侯爺路上喝的,中間一直就在車裏,從沒經過別人的手。”


    賀姨娘用手沾了沾桌上灑落的茶水,疑惑道:“這裏真會有墮胎藥物?晨起時我也喝了,卻沒覺得有異味,我不信這裏會摻了東西。”


    藍澤怒道:“大夫就在外頭,親自查出了這裏有藥物!”


    “妾身不信,妾身去問問再說。”賀姨娘起身就朝外走,不顧藍澤的嗬斥,徑直走到外頭去找那驛館大夫了。


    屋裏眾人麵麵相覷,藍澤怒火難消,隻盯著秦氏。秦氏一臉不屑之色,解釋都懶得解釋,隻覺得心灰意冷。旁人不敢亂說話,屋中一時靜了下來,隻有小彭氏低低的抽泣。


    外頭卻突然一聲驚叫,是賀姨娘的聲音:“……你說什麽!你說的是真的嗎!胡說……我不信……”


    藍澤被這聲音點起了火,瞪了秦氏:“怎樣?還要嘴硬麽?”


    不料蹬蹬腳步聲響,卻是賀姨娘衝了進來,撲到藍澤腳邊哭叫:“侯爺!侯爺給妾身做主啊……侯爺……妾身不是故意的,妾身不知道……”


    她這樣把一屋子人都驚了一跳,藍澤愕然:“你做什麽,跟你有什麽關係?”


    “妾身不知道這衣服有問題,妾身這麽多年一直穿著,根本不曉得裏頭有什麽……所以那日見彭妹妹沒有換洗衣服才給她穿了幾天,妾身不是故意的,妾身不知道這樣會害了彭妹妹的孩子啊……”


    她沒頭沒腦一番話,除了秦氏如瑾孫媽媽三人臉色各異,其餘人都莫名其妙,藍澤是完全聽不懂的,皺了眉讓人去外頭問是怎麽了。須臾就有丫鬟傳了話進來:“姨娘到大夫跟前沒說兩句話,大夫就說姨娘身上的香氣古怪,姨娘卻說自己未曾用香料,是衣服自帶香氣。後來大夫仔細一聞,說是衣服的香氣裏有極其隱秘的麝香成分,經常穿在身上會致人不孕,若是有孕,穿了就容易滑胎。”


    “什麽!”別人還未說話,董姨娘率先叫了起來,臉色一白,搖搖欲墜,怔怔道,“這……這衣服我也有……侯爺,侯爺,妾身這幾年未曾得孕……”


    賀姨娘也哭:“侯爺,妾身伺候了您好幾年無有所出,原來是這衣服的緣故!妾身不懂事,隻以為它異香奇特,就常常穿在身上,誰知……”


    藍澤臉色極是難看,“這、這衣服是哪裏來的?”


    董姨娘顫聲道:“是前幾年府中製備的,我們都有,隻是衣料花色不同。”


    許久未曾開言的如瑾說話了:“……原來這些年我未曾再有弟弟妹妹,是這衣服的緣故?母親也有一件的,似是當年叔父在外得的新奇料子,嬸娘說是珍貴,特意做了幾件衣服送來。”


    一句話戳中了藍澤最在意的子嗣之事,臉色不由變了幾變,不知想到了什麽。


    孫媽媽及時道:“奴婢記得當年二太太說是衣料很少,給太太和姨娘們做完就不剩下了,因此連她們東府都沒的穿,先盡著咱們西府,那時候老太太還誇二太太懂事大方來著。”


    藍澤手掌緊緊握著圈椅扶手,愣在那裏半晌不言。小彭氏先前也是發愣,卻突然醒過神來:“侯爺,這……這是兩回事……不管衣服怎樣,今晨的茶水裏的的確確是有墮胎藥的,妾身雖是穿過那衣服幾日,但滑胎卻是今夜……”


    藍澤猛然醒悟,從混亂的思緒中回神,又看住了秦氏。


    秦氏氣得臉色發白,“侯爺,早晨那茶水我也是喝了的!”


    小彭氏淒淒慘慘說道:“墮胎藥對常人關礙不大。”


    如瑾冷冷一彎唇角,從秦氏身後走到了小彭氏榻前,淡淡看著小彭氏,朝藍澤說話:“父親,容女兒問幾句話,母親有沒有做過害人之事也就清楚了。”


    藍澤沒答言,如瑾就當他默許了,直接問道:“你說你將茶水帶上車後,就再也沒有別人經手過?”


    小彭氏被如瑾看得有些發毛,但還是很肯定的點頭,“自然。”


    “那麽要是在茶水中放藥,定是在茶水上車之前了。那之前是早飯的時候,眾目睽睽之下母親自然不好動手,要摻東西,必在茶水端來之前。你說是不是?”


    小彭氏直覺有些不妙,卻又想不明白哪裏有問題,如瑾問得緊,隻得點了點頭,又補充道,“茶水是太太親手端來的……”


    如瑾再問:“你喝了這茶水,晚間就開始肚痛。所以你滑胎是因為這茶?”


    “難道不是麽!”


    如瑾笑了:“你緊張什麽。你若覺得是,別人再說什麽也無用。隻不過我想說的是,你替父親試探茶水冷熱,隻嚐了一小口就導致滑胎,那麽我母親當時喝了整整一盞,卻絲毫無事,你還要說是這茶害了你麽?”


    “墮胎藥不會太過損害常人身體,太太喝了怎比我,她是沒有……”小彭氏猛然停住,看著如瑾的笑臉,腦中轟然一聲,似乎明白了什麽。


    如瑾睨她一眼再不理會,轉過身朝向秦氏:“母親,您還不肯說出來麽?”


    秦氏臉色微微一紅,別開眼睛,卻不肯說話。孫媽媽才道:“侯爺,太太也是有孕在身的。”


    “啊?”董賀兩人異口同聲叫了出來,滿臉不敢相信。賀姨娘反應快連忙收了驚訝之色,說道,“恭喜太太。侯爺,這下太太可是清白的了,她本就懷孕,自己難道還給自己下藥麽?太太喝了整整一碗茶大家都是看在眼裏的。”


    “不可能!”小彭氏失聲。


    如瑾道:“父親,大夫現就在外麵沒走,自可請進來給母親診脈。是非黑白,立時可辨。”


    藍澤猶自沉浸在秦氏懷孕的震驚當中,聽了如瑾的話隻是呆愣地點了點頭,如瑾就叫丫鬟去請大夫,又跟著兩個姨娘避到了屏風後。驛館大夫很快看完了診,恭賀道:“侯爺大喜,侯夫人已經有了兩月身孕了。隻是夫人身體弱些,需要好好調理著,小的這就下去開固胎的方子。”


    大夫匆匆出去,如瑾從屏風後走出來,將秦氏扶到椅上坐了。藍澤怔怔問秦氏:“……既是如此,你一開始為何不說……”


    秦氏別了頭,臉上怒色仍然未消,淡淡道:“我自然清白,隻是想看看侯爺疑我到什麽程度。”


    藍澤臉色尷尬,正室有孕本是天大的喜事,然而經了這一場鬧騰,卻也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愧,心裏羞惱交加,轉頭就盯上了小彭氏:“都是你不知輕重,滿口裏汙蔑太太,不分青紅皂白將事情弄得一團亂!”


    “侯爺,奴婢……”小彭氏尚未從秦氏有孕的消息中轉過神,突然受了藍澤的疾言厲色,一時結結巴巴說不出話。


    賀姨娘上前道:“侯爺息怒,太太有孕是大喜事,您該高興才是。如今太太是清白了,那茶水在飯時可是沒有藥物的,彭妹妹之後拿上了車,期間想是發生了什麽,容後再細查吧,如今太太受了驚嚇,先讓太太調理休息為好。”


    秦氏神色冷冷的坐在那裏,藍澤看了隻覺尷尬,順水推舟就道:“你且先回去歇歇,讓大夫開了保胎藥喝著。”又招呼如瑾好好送母親回去。


    秦氏沉默著福身一禮,轉身走出了房間。如瑾看看呆愣的小彭氏,又和賀姨娘對視一眼,邁步跟上母親。


    屋中賀姨娘就對小彭氏道:“妹妹別在這裏呆坐了,剛落了胎身子虛弱,你又哭了這半天,身體再好也是受不住的,趕緊過西間去休息吧,讓丫鬟們好生伺候著。”說著就扶小彭氏起來。


    小彭氏突然撲到藍澤腳邊跪下:“侯爺,不管怎樣,奴婢的孩子確實是被人害沒了呀,奴婢……那是侯爺您的骨血,您要替奴婢和那可憐的孩兒做主……”


    藍澤心中思緒淩亂,被連番的變故弄得頭大,此時再見小彭氏的啼哭就覺得煩惱。賀姨娘見他眉頭又擰了起來,連忙招呼丫鬟們將小彭氏連拖帶勸地弄到了西間去。


    屋裏清淨下來,賀姨娘幽幽歎了一口氣:“唉,可憐見的,好好的孩子就這麽沒了,難怪她傷心。墮胎藥的事情也是奇怪,既然不是太太,那又會是誰呢,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將藥下在侯爺車裏……”


    董姨娘半晌不做聲,此時盯了賀姨娘身上的衣服,低低開口道:“這衣服……真的有……”


    賀姨娘臉色又變了頹然:“也許,她墮胎跟這衣服也有關係罷……那夜客棧鬧匪損壞了不少東西,她的行李箱子也沒了,我見她沒衣服替換就借她穿了好幾天,都怪我多事……”


    董姨娘慘然一笑:“我們又怎知道這衣服有問題,還隻覺得香氣好聞,經常歡歡喜喜穿著。”


    “好了,不說這些了。今日得知太太喜訊,我們該為侯爺高興才是。”賀姨娘擦了擦眼角,朝藍澤道,“您也累一天了,妾身伺候您過去休息可好?”


    藍澤滿腹心事地讓她拽著回了房間,沉著臉讓她伺候著梳洗更衣,待到鋪好了床躺下,賀姨娘要走時藍澤突然拽住了她,卻又不看她,隻拿眼睛直直瞅著床帳子頂部,瞅了半日才悶聲開口:“你的衣服,真是二老爺尋的料子,二太太特意送來的?”


    賀姨娘毫不遲疑答得飛快:“正是,每年每季添新衣府中都有記檔,侯爺回去翻了冊子就知道。”


    藍澤又默默發了一會呆,鬆開了手,“你去吧。”


    賀姨娘行禮告退,輕手輕腳走出了房間。出門來到廊下的時候,簷角燈籠在夜風裏飄著,賀姨娘仰頭看了一會,眼角漸漸滑下水光。她擦擦眼睛,朝著藍泯等人歇息的院落盯了一眼,默不作聲走回了和董姨娘同住的房間。


    如瑾將秦氏送回屋裏,陪著她坐著閑話許久,用家常瑣事吸引她的注意,引著她漸漸消了氣,這才起身告辭。


    黃銅澆製的燭台線條簡單,無有紋飾,和驛館裏其他物件擺設一樣樸素,在燭光下閃著溫和的光。秦氏卻一直盯著它看了許久,直到如瑾告辭才移開了眼睛,看住自己的女兒。


    “你是從什麽時候知道的?”秦氏問。


    如瑾臉色一紅,有些尷尬,笑了笑答道:“是離家沒幾天的時候,您總是臉色不好,我擔心,就私下問了問孫媽媽。”


    孫媽媽在一旁連忙告罪:“奴婢是怕姑娘憂煩,這才告訴她真相的,太太恕罪,除了姑娘奴婢和什麽人都沒說過。”


    秦氏無奈搖搖頭:“罷了,既然已經人盡皆知,我也就不藏著了。”


    如瑾道:“您本就不該藏著,這樣高興的事情合該讓大家都知道才是,如今您好好養著,待來日給我添個弟弟或妹妹作伴。”


    秦氏嗔了她一眼,將她打發出去了。如瑾笑著和母親作別,又叮囑了孫媽媽好生照料,帶著丫鬟自回房間去。


    收拾妥當將要就寢時,有賀姨娘的丫鬟來訪:“姨娘擔心太太和姑娘,打發奴婢過來看看。”


    如瑾笑著問她:“太太那邊你去過了?”


    “去過了,太太已經睡了,奴婢就來看看姑娘。”


    如瑾將她叫進了內室,眼前無人,丫鬟才低聲道:“姨娘讓奴婢告訴姑娘,侯爺親口叮問了衣服是否是東府特意送的,顯見已經起了疑心。姨娘說,姑娘放心,她有機會還會跟侯爺提上一兩句。”


    如瑾點頭:“讓姨娘費心了。”


    丫鬟道:“姑娘別這樣說,若不是姑娘,姨娘現在還蒙在鼓裏呢。姨娘說,如今東府要是攀上了高枝得了意,日後還不知道會行出怎樣的事來,是以一定要盡快將他們拉下來才好,這不是幫姑娘,是幫姨娘自己。”


    如瑾道:“東府心黑,我們本就應該同氣連枝。隻是其他人都各懷心思,唯有賀姨娘是明白人。你回去轉告姨娘,日後若有什麽難處隻管開口,我們都是一體。”


    丫鬟點頭應了,如瑾又道,“請姨娘幫忙繼續盯著小彭氏,她此番雖是未能成事,難保會生出其他心思,需要時時防備著。”


    丫鬟記下,告辭而去。如瑾上了床安歇,將晚間事情又從頭到尾想了一遍,確定並無遺漏,這才放心。


    碧桃和青蘋陪侍在外間,兩人擠在一張床上,天氣熱睡不著。聽著裏頭如瑾呼吸均勻睡著了,碧桃低聲和青蘋說話。


    “小彭氏今日算是栽到家了,活該,這種心思不正的人就該好好倒黴一回。若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到她竟然有這種心思,拿自己肚裏的孩子去害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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