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是在如瑾意料之中的,素蓮並沒有跟著上京。女兒驟然得了勢,張氏在藍泯跟前又有了驕傲的資本,於是曾經對她十分有威脅的素蓮便處於劣勢了。


    “家裏有素荷照看著,素蓮的安危暫且無需擔心,日後等咱們回了青州,用心替她尋個好著落便是,這件事上總是我們虧欠於她。”如瑾心頭拂過一絲歎惋。


    當日秦氏送丫鬟給藍澤借以緩和關係,不料中間素蓮卻為了主子著想自發投了藍泯,若是以前,如瑾這邊打壓著張氏,興許還能讓素蓮借機搏個名分,現今的情勢卻是不能了。世事變化太快,有了外界的推力影響,如瑾對家中事亦不能完全掌控,對於素蓮她此時唯有愧疚了。


    雖有吳竹春在場,碧桃念她是被如瑾救下來的人,說話也沒有避諱,用鄙夷的口吻說道:“二太太進府時聽說極其高興呢,光東西就拉了五大車,眼見是要打算在京都長住了。昨夜她女兒出門子的時候那麽冷清,還不如她進府熱鬧。”


    吳竹春水樣的眸子微微一轉,聲音似三月春鶯婉轉,“姑娘,容奴婢說句不好聽的話,您若是不高興就當沒聽見。”


    “你說。”如瑾撥動細瓷茶盞。


    吳竹春看了看屋中左右,見唯有碧桃在跟前,便放低了聲音近前道:“奴婢雖然來了沒幾日,但咱們這邊與東府的矛盾也看了十之八九。不瞞姑娘說,襄國侯府在外的情勢其餘丫鬟興許不知道,奴婢以前在那邊見過一些達官貴人,偶爾也聽了幾句在耳裏,不知姑娘是否清楚底細,總之咱們府上並不似表麵看來那樣風光。”


    這番話著實出乎如瑾意料,她不免停了手中動作,抬眸認真打量這位新近的侍女。本是府中低等婢女尋常的淺青對襟比甲,搭著普通料子的月白下裙,簡簡單單的裝扮,卻因她玲瓏的曲線顯出嫵媚風致來。她的眼睛並不太大,但是十分有神,眼波轉動間瀲灩生輝,有著冷靜而智慧的眸光。最難得是她態度謙卑,並未因自己知道的比別人多而有驕矜之色。


    如瑾含了笑意,柔聲道:“所以,你想說什麽?”


    吳竹春一雙清明的眼眸閃過與她嫵媚外表不相襯的冷色,低聲道:“奴婢想說的是,東府大姑娘進王府不管事出何因,若是她有幸得寵,勢必要回頭對付姑娘。既然如此,姑娘為何不徹底斷絕了這個可能,反而放任她嫁進去呢。”


    “我要如何才能徹底斷絕她反手報複的可能?”如瑾深深看住她。


    吳竹春並不退縮,隨即答道:“若是人死了,一切一了百了。”


    如瑾輕輕鬆開了手指,繪了纖柔紫玉蘭的渾圓碗蓋落在茶盞上,發出“叮”的一聲響。碧桃正為吳竹春的話感到驚訝,驟然聽了寂靜房間中的這一聲,不免嚇了一跳。吳竹春卻是波瀾不驚,隻微微低了頭,謙恭地不與如瑾對視。


    新近婢女的通慧和冷硬心腸讓如瑾感到意外,她並未料到自己一時心善,竟救了一個這般模樣的女子進來。“雖然你是為我著想,但是開口閉口就要殺人,我心中並不太舒服。[.超多好看小說]”如瑾直言。


    吳竹春恭謹垂首,回稟道:“姑娘救過奴婢,奴婢便不隱瞞姑娘了。奴婢自幼賣給富人家裏做童養媳,諸般苦楚都受過,九歲那年殺了主家老爺才得命逃出來,又不幸落了煙花之地。這些年裏什麽都看過,什麽事也都經過,所以才有了今日的狠心。姑娘若是覺得不舒服,隻當奴婢什麽都沒說便是。您是恩人,奴婢這份狠心不會絕用到您身上。”


    她字字句句說得清楚明白,寥寥幾語已經大致描繪了淒楚身世的輪廓,如瑾心有所感,點頭歎道:“不經一番生死血腥,便沒有日後的改性重生,倒是我錯怪你了。”


    吳竹春道:“姑娘養在侯府深閨,詩書教化之下有了菩薩心腸,但奴婢在外跌打許多年,知道許多時候都要狠手狠心才是。”


    “我並不是菩薩心腸。”如瑾笑了,“我也殺過人,也害過人,你說的道理我豈不知。”


    吳竹春姣好的麵容閃過不解之色,“那麽姑娘為何放任東府大姑娘?”


    “此事並非我與藍如璿兩個人的恩怨,還牽扯了永安王在裏頭,她若突然死了恐對藍家不利。是以我不是姑息她,而是不能拿全府犯險。”如瑾坦言。


    她對藍如璿用藥之時,亦曾想過吉祥手中那包藥粉,然而思來想去之後終究放棄了這個打算。外麵局勢不明,淩慎之的消息隻是斷章殘片,並不能幫助她將全局總覽清晰,與長平王的交談又有所顧忌,她不能問得太直接,又要忖度答案的可信程度,是以藍如璿進王府這一事裏頭,藍家到底處於怎樣的情勢她摸不準。既然摸不準,她便不能貿然行事。


    吳竹春沉默一瞬,旋即笑道:“是奴婢想偏了,讓姑娘見笑,還是姑娘思慮周全。”


    待得吳竹春告辭走後,碧桃驚疑地朝如瑾說道:“這個竹春有些……”


    “有些什麽?”


    “有些怕人。”碧桃想了想,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言語來形容,半晌才說出來。


    如瑾側過頭去,注視堂中一架落地長枝花卉繡屏,清麗容顏映了初冬午後淺淡的天光,瑩潤著剔透光澤。“其實我倒是欣賞她。人夠聰明,心夠狠,我正需要這樣的人幫襯,亦需以她的冷硬心腸作對比,時時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青蘋掀開墜成菱角形狀的圓珠簾櫳,端著一碟新製的酥蓉餅進來,聽見如瑾說話,眉頭不由蹙了起來。“姑娘心底是善良的,不要這樣勉強自己,奴婢們幫不上您什麽,看著隻覺難過。”


    熱騰騰的糕餅放在花梨小幾上,甜糯香氣在屋中慢慢散逸,如瑾招呼兩個丫鬟坐下一起吃,笑道:“我並沒有勉強,隻是在學著認真過活罷了。你們難過什麽呢,如今我們過得不好麽?等到母親腹中孩兒落地,那時便更好了。”


    碧桃仔細揣度著如瑾方才的話,忍不住問道:“既然姑娘覺得她好,何不將她調來身邊伺候,奴婢雖覺得她有點嚇人,但憑心而論,她方才那些言語卻是奴婢說不出來的。[]她又是姑娘救下的,忠心也不必懷疑。”


    如瑾搖頭:“正因如此才要放她在外麵,有些我們顧不到的事情便可讓她幫襯了。”


    “那……要不要提一提她的等級呢,一個三等丫鬟,還被人排擠著,助力畢竟是有限的。”


    如瑾仍是搖頭,隻道:“她若是沒本事改變自己地位,那才真是助力有限。”


    ……


    水紅色軟綾帳高高掛在銷金葫蘆鉤上,半幅青絲散落於淺粉香羅枕,枕上半躺的人回過頭來,豔麗容顏憔悴枯黃,露出凶戾神色。


    “人呢,人都……咳,人都死到哪裏去了……”


    低垂的繡簾外頭匆匆走進捧著藥盞的丫鬟,戰戰兢兢來到床邊:“姨娘恕罪,奴婢去煎藥了。”


    啪!盛著半碗藥汁的青瓷碗被揮落到地上,棕黃色汁液染髒了床下雀鳥紋錦墊。“你叫‘姨娘’叫得很過癮?”


    繡簾一掀,又走進一個四十多歲的圓臉嬤嬤,臉上帶笑說道:“藍姨娘因何又發了脾氣,品霜丫頭叫您姨娘難道有錯麽?”


    品霜拎著托盤蹲身去撿藥碗,然後手忙腳亂用帕子擦拭錦墊上的藥漬,一聲不敢出。床上躺著的人正是永安王府新進的妾室藍如璿,本是一臉怒氣,見嬤嬤進來趕忙換上一副和氣笑臉,撐著身子坐起來道:“趙嬤嬤怎地過來了,也不事先知會一聲,讓我怠慢了未能相迎。”說著又去責怪品霜,“嬤嬤來了都不知道通報,隻顧悶頭往屋裏闖。”


    趙嬤嬤手裏提著一個紅漆小食盒,端正放到了床邊小幾上,笑道:“藍姨娘不必客氣,老奴此來隻是送幾碟點心,怎敢勞煩您迎接。恕老奴多句嘴,姨娘這病還是少生氣為好,早些養好了才能伺候王爺,否則空擔個虛名,沒的讓底下人看輕。老奴從侯府接了您過來,與您親近才說這些,您仔細琢磨吧。”


    藍如璿連喘了幾口氣,勉強維持著笑容,咬牙道:“多謝嬤嬤提醒。”


    “不必客氣。”趙嬤嬤將食盒打開,端出幾碟花樣精巧的糕點一一擺放在小幾上,“這是王妃特意賞給諸位側妃姨娘的,因您新來,別人都是兩碟,唯有您賞了雙倍,是王妃疼惜您的意思。”


    藍如璿露出感激謙卑的神色:“替我多謝王妃關懷,待我病好了,一定親自前去謝恩。”


    趙嬤嬤點點頭,轉身徑自去了,剩下藍如璿坐在床上咬碎了銀牙,瞅著那幾碟點心隻覺刺目,探起身來一甩手將它們全都揮到了地上。


    正在努力擦拭錦墊的品霜嚇了一跳,慌忙側身躲開灑落的糕點,跪在一邊不敢再動。地上鋪著墊子,碗碟落下去沒有多大聲響,也不破碎,隻是裏麵盛放的點心俱都摔碎了,渣子濺了一地。


    藍如璿厭惡地喝道:“滾出去,好好地守好了門戶,再讓人這麽闖進來小心我揭你的皮!”


    品霜慌忙應了一聲,連地上狼藉也顧不得收拾,匆匆躲出門外去了。餘下藍如璿癱靠在水紅湘繡金香枕上,咬著嘴唇,慢慢紅了眼圈。


    進門好幾天了,第一晚開始她就沒見著永安王的麵,新婚之夜獨守空房不說,到得次日本該去給主母敬茶,宋王妃直接以她養病為由未讓她出房門,這一關就關了好幾日,半步也不讓她出去。本是七分的病痛,到現在也關出了十分來,加之氣悶惶恐,這幾天她隻覺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越發連床都起不來。


    尤其是,曾經在藍府裏侍過疾的兩個老嬤嬤總是過來找她,今日送東西,明日傳話,其餘都是假,像方才那樣夾槍帶棒的數落她才是真。兩人都是宋王妃跟前的人,因此便也能看出當家主母對她是個什麽態度了。


    藍如璿萬沒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期盼了這麽多天,進得王府卻是這樣的局麵,一顆熱乎乎的心幾乎冷透凍了冰,委屈氣苦處真是無人可訴。房中獨坐時她便對著枕屏發怔,左思右想不知自己因何會落得這般田地。


    “王爺,難道不是你看重我麽,不是你非要娶我麽?連死了都要抬進屍首來,為何我活生生的進來你卻不見我一麵?我是病著,但也沒有病到不能見人的地步啊!”


    枕屏上一對比翼彩羽雀兒親昵交頸,藍如璿含淚看著,越看越是心涼,喃喃對著虛空中想象出來的永安王說話。


    正暗自垂淚的時候,外間砰的一聲響,還有嗡嗡的聲音,將她思緒打斷。藍如璿不禁立了眉毛喝罵:“做什麽笨手笨腳的,又是摔了什麽?!”


    品霜小心翼翼隔著簾子回稟:“是……是不小心碰翻了琴箱子,沒有碰壞,奴婢這就收拾。”


    “蠢材。”藍如璿近日脾氣越發暴躁,罵了丫鬟一句,卻猛然想起了什麽,立刻道,“把琴給我搬到屋裏放好,快些!”


    於是這個晚上,將要到了就寢時候,藍如璿房間裏便傳出了叮叮咚咚的琴聲,順著夜風悠揚飄散到大半個王府後園。為了讓琴聲傳的遠些,藍如璿將琴放在了窗口,還開了窗子。初冬冷風透進來著實難耐,然而卻也顧不得了,她裹了厚厚的毯子對窗奏曲。


    宋王妃剛剛換了寢衣,正在鏡前卸釵環,隱約聽了一兩聲在耳裏,不免皺眉,“這麽晚了還在彈琴,不像話了,去提醒王爺一聲吧,不然傳出去會被人誤會他縱情。”


    婢女匆匆出去,沒一會回來稟報說:“不是王爺和穆妃那裏,是藍姨娘院子裏傳出來的。”


    “藍姨娘?”宋王妃稍微愣了一下。永安王今夜在穆側妃那邊留宿,她隻道是二人興起品琴,未想卻是另有其人。剛要吩咐人去告訴藍如璿收斂,一旁乳母悄聲提醒道:“王妃莫管此事,她要彈就讓她彈去,您隻安心睡覺便是,自有人不高興她。”


    宋王妃自來信服自己的乳母,聞言便去睡覺,總之她這裏距離藍如璿院子較遠,琴聲不是很明顯,吵不到她。然而第二日早晨卻有府中另一位薑姨娘來抱怨,說夜裏琴聲吵著了小縣主,害的孩子哭了大半夜,今早就喂不下飯去了。


    小縣主未滿周歲,是永安王唯一的孩子,也是當今皇帝第一個孫女,所以倍受珍愛,即便是庶出也在一出生就被賜了縣主,封號瓊靈。薑姨娘是縣主生母,不是很受寵,滿心都撲在孩子身上,一早聽得乳母說了孩子的情況,心如刀割,借著請安的時節就跟宋王妃告狀。


    宋王妃推說不知此事,讓她去找穆側妃提醒,薑姨娘蹙著眉說道:“您不知道,並非穆側妃彈琴,是那新來的藍姨娘,她院子離縣主住處近,彈了半夜,縣主就哭了半夜。”


    “這……”宋王妃麵有難色,“這我卻不好管了,她是太子殿下送來的。”


    “殿下送來的更應該知禮才是。”薑姨娘看宋王妃不管,匆匆告辭去往了穆側妃那邊。永安王正在那邊吃早飯,薑姨娘顧念孩子,也不管規矩了,直接闖進院子裏去。


    穆側妃的婢女問明情由,不但沒攔著,反而引著人進了屋中廳堂。於是薑姨娘一邊哭著一邊將小縣主的事情說了出來,聽得永安王放了筷子。


    “去叫禦醫來看看,將藍姨娘的琴收了,告訴她日後安分些。”永安王麵色如常,但是親近人都知道,他不笑便是動怒了。


    穆側妃一身蜜合色紗緞長裙,薄施脂粉,安靜陪坐在永安王身側。見永安王語氣不好,她亦放了筷子,輕盈起身走到他身邊,勸道:“王爺莫氣,姨娘也別哭了,趕緊吩咐人去請禦醫要緊,有什麽事回頭再說。”


    薑姨娘狀告完了,惦記著孩子,匆匆行禮作別。跟前沒了旁人,穆側妃摟了永安王的脖子,說道:“小縣主身子向來康健,這次應該也沒什麽事,許是夢中受驚。一會我陪王爺去看看她,見了父親她定會好了。”


    永安王頷首,穆側妃又嘻嘻笑道:“王爺也別怪人家藍姨娘,誰受了冷落不難受,夜裏彈琴也是為了吸引王爺眷顧,說起來她是個可憐人,王爺得空去安撫一下才好。”


    說到後來語氣中帶了明顯的酸意,永安王拿起筷子敲了她額頭一下:“好生吃飯,別說怪話了。”


    “王爺迎了新人進門,便宜占大了,我偶爾說句怪話都不行麽。”穆側妃杏眼一眨,抿著嘴笑。


    永安王將她按到了椅上坐好,隻低眉道,“別再提她,掃興之極。”


    於是早飯時辰過了沒多久,趙嬤嬤兩個又去了藍如璿房間,這次沒帶東西過去,反而搜羅了房中兩張古琴出去,將牆上純作裝飾用的一管玉笛也帶走了。藍如璿臨窗吹了半夜冷風,此時仍躺在床上半夢半醒的迷糊著,猛然被人闖進去拿了東西,驚醒之後強撐著坐起來喊叫


    “做什麽你們?為什麽搶我東西?”


    趙嬤嬤溫和笑道:“老奴們在王府什麽好東西沒見過,不至於搶姨娘的物件。不瞞姨娘說,這些東西是王爺特意吩咐要拿走的,免得姨娘日後又要夜半吵人安眠,亂生事端。”


    “你……你胡說……”藍如璿目瞪口呆,沒料到自己辛苦了半夜施展的琴技竟換來這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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