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六娘一路哭,一路說,將昨天她怎麽罰了自己院子裏的小丫鬟掃園子,後來聽見還有人議論就提了樂女小桃過去聽女四書,之後小桃怎麽不聽話被攆,早起怎麽逃的,長平王又是怎麽派人來遞話留人,一五一十俱都說給如瑾聽。(.無彈窗廣告)


    她願意說,如瑾就聽著,直到桌上飯菜不再冒熱氣,直到張六娘哭濕了整條帕子。如瑾就遞過自己的帕子過去,張六娘還是沒接,抽抽噎噎收了淚。


    “讓妹妹見笑了,哭一哭,心裏總算好過許多。”她眼睛紅腫著,卻露出一個略帶靦腆的笑來,像是被人發現了窘處的孩子。


    如瑾可不把她當孩子看,也不追問小桃的事,將兩次都沒送出去的帕子徑自收回來,笑著問:“姐姐哭了一場餓不餓,我叫丫頭把菜飯重新熱了來吧?”商量的語氣。


    張六娘就趁著擦眼淚的間隙打量如瑾。


    平靜的臉龐,溫和的笑容,兩次送帕子沒成也不見一絲慍色或尷尬,清澈的眼睛裏能照見人影……幹淨太過。張六娘下了四字評語。


    這樣的人,不是天生遲鈍,就是心機太深。感情上她希望如瑾是遲鈍的,可理智上她又覺得不可能。襄國侯府裏頭亂七八糟的事情,皇後之前可沒少替她打聽,東西兩府怎麽個情形,藍如璿那邊是怎麽吃的虧,她不了解詳細,也約摸知道個大概,敢跟生父動刀子的人,怎麽可能幹淨遲鈍?


    聽見如瑾要熱飯,她就拒絕了:“我哪裏吃得下,氣都氣飽了。”她垂了眼睛情緒低落,感慨說,“怪不得聽人家說,女孩子出嫁前是珍珠,出了嫁就是核桃,再也沒有了金尊玉貴的身份,到了婆家,什麽氣不得受,什麽悶虧不得吃。”


    如瑾感覺自己麵對的是個老媽子,口中諸多言語,腹中諸多怨氣。張六娘年輕柔美的臉龐和她說的話一點都不搭邊,如瑾隻得跟她支應:“看姐姐這話說的,這府裏哪有婆婆,哪來的悶氣悶虧。我看王爺不見得是故意給你沒臉,興許一時高興罷了。那小桃我不知道是誰,不過素日見的一些府中樂女,模樣都還可看……”


    張六娘接過話說:“那丫頭是長得不錯。”


    “這就是了。一個漂亮女孩子跑到跟前哭,王爺能不心軟嗎,滿口答應留了她不是很正常的事。”說著這話如瑾卻在心裏想,那人會心軟嗎,還真不知道。不過話卻一路說了下去,“所以姐姐這裏哭,那邊王爺說不定已經忘了這茬,這府裏向來沒有主母,男人又不心細,他怎麽想的到給不給你臉,要不要照顧主母的威儀。所以姐姐別哭了,若是心裏過不去,得空找王爺說說不就是了。你在這裏哭,恐怕他還不知道呢。”


    張六娘垂著的眼睛目光微閃,找王爺說說?這樣的事說起來輕巧,做起來……她突然意識到如瑾的語氣,似乎和長平王理論自己的情緒是很平常的事,輕易就能說出口的。她心裏就一動,難道這側妃從沒得過王爺的冷眼?


    她抬起頭看向如瑾,果然見如瑾一臉自然。(.好看的小說)可鼻端縈繞不去的濃烈中帶著俗氣的香料味道,又讓她感到疑惑。長平王會對整天一身這種氣味的女子好言好語嗎?她想起除夕宮宴上讓她心悸的眼睛,又想起婚後這些日子以來,根本不像夫妻的夫妻生活。


    這側妃大約是在敷衍著說無關痛癢的勸慰吧,或者,故意慫恿她去找王爺理論。


    疑慮和不忿交織的複雜情緒,讓她將想說的話脫口說出。


    “妹妹,王爺似乎不大耐煩內宅的事,找他解釋什麽主母威儀……恐怕還要慢慢的來。眼下咱們要做的,是得應對府裏這些女人。”


    如瑾捕捉到她的用詞,咱們。


    張六娘說,“就像你所說,王爺興許意識不到我的臉麵,可那些人能意識不到麽,這一上午來回從我院子跟前過的人比平日多了兩倍,可不都是去看我笑話的。若是就這麽忍了,以後這府裏還怎麽過日子。”


    所以她要做什麽嗎?如瑾靜靜的聽著,想著她坐在屋裏,就算那些人從她院門口走過,又能看到什麽,而且人家未必就是故意去看戲呀。


    就聽張六娘說,“哭也哭過了,現在就得解決事情。咱們就見見那些個人,讓她們知道,什麽是正妃,什麽是側妃。”


    還有側妃的事?如瑾覺得頭疼。好不容易料理幹淨家裏,她可不想再去料理別家,更不想摻和張六娘的事。


    “姐姐,先吃飯吧,然後歇個午,養足了精神再說別的。”


    “不用了,看現在的時辰,王爺大概要午睡了,這時候正好。”


    如瑾差點失笑,趕緊板了臉正襟危坐。張六娘信誓旦旦的說要見那些人,轉眼又說要趁著長平王午睡的時候,原來她也知道那人睡覺不許旁人打擾。她是想快刀亂麻的處置別人立威,然後再去先斬後奏吧,正妃的位子擺在那裏,大約事後長平王也不會將她怎麽樣。


    可她就不怕因此跟長平王鬧僵了嗎。而且她是打算將不順服的人怎麽辦,打?攆?打了還好說,若攆了,那王爺會不會又把人從外頭接回來……如瑾覺得,長平王說不定還真能幹出這種事。


    “姐姐,我覺得……”


    “你不用顧慮,咱們是奉旨嫁過來的,顧忌那些人做什麽。”張六娘不由分說打斷了如瑾的話。


    如瑾想,她大概是想說不用顧忌王爺吧。


    既然她不顧忌,那如瑾也不管。


    張六娘叫進了丫鬟琅環,問:“那邊怎樣了?”琅環說:“剛得的信,睡了。”張六娘就點點頭,“去叫人吧。”


    如瑾估計她們說的應該是長平王午睡了。


    琅環答應著,又看向張六娘的眼睛:“主子您要不要敷一下?”張六娘讓她去辦事,叫了香縷進來吩咐出去取冰。屋角就放著冰鑒,她卻要出去取,如瑾尋思她大概是不想用這屋子裏的東西,就沒吱聲。須臾香縷捧了一碟子小冰塊進來,張六娘問怎麽這樣快,香縷說是從外間湃果子的碗裏拿的,張六娘沒說什麽就用了。如瑾這才知道,原來人家是嫌冰鑒裏的不幹淨。聽說極講究的人家,冬天存冰時都要分開幾等,降溫的、湃果子的,甚至直接吃的,要分開存放,若是自家不存從外頭買,不同的冰價錢也不一樣。


    比起安國公府出身的張六娘,如瑾覺得自己過得頗為粗枝大葉。又想起新婚那晚荷露也是跑去冰鑒裏取冰敷眼睛,長平王也沒說什麽,所以看來長平王是不講究這個的。


    張六娘閉目坐在椅子上,香縷用帕子包了冰塊往她眼睛上頭點,如瑾就在一旁陪著,對著一桌子漸漸冷掉的飯菜挨餓。


    “姐姐,我早晨吃得少,有些頭暈。”張六娘那邊不緊不慢的敷眼睛,終於如瑾耐性告罄,要求吃飯。


    張六娘張了眼,有些過意不去的說:“對不起,我自己不想吃,卻忘了你餓肚子。你快吃吧。”


    如瑾沒客氣,叫了丫鬟進來服侍,將熱菜熱湯全都拿去小廚房重新回爐。


    等飯的時候,張六娘說:“你這裏不錯,還有個自用的廚房。”


    如瑾就說:“似乎西芙院和錦瑟院那邊也有。”把自己擺在了和那些人一樣的位置上,免得張六娘心裏不痛快,還主動問,“要麽,姐姐也在屋子後頭接一個,別的不說,要熱水挺方便。”


    張六娘靦腆笑笑:“不用了,我屋子後頭栽著竹子,動了不好看。”


    “或者找現成的屋子改一個。”如瑾熱心建議。舜華院有兩進,倒座穿堂廂房耳房,哪裏都能騰出個廚房來。


    “算了,以後再說,這天氣怪熱的,院子裏弄了煙火氣也讓人難受。”


    如瑾於是不再說什麽,算是將這可能弄成別扭的事揭了過去。


    飯菜很快熱過了端上來,還添了一大碗新做的酸筍火腿湯,吉祥盛了湯放在如瑾跟前,如瑾和張六娘客氣一番,張六娘不吃,離開飯桌去了旁邊的玫瑰椅上坐著,如瑾就自己吃起來。


    一邊吃著,一邊想起前世。


    她在宮裏時可沒有這麽好的耐性,從不耐煩和嬪妃們家長裏短的周旋,聽說背地裏,人都說她不好相與,自然也沒什麽合得來的人。若說交往,和媛貴嬪倒是偶爾說上幾句,談談詩書,不過兩人住的不近,又都是不愛出門走動的,算起來也沒有多深的交往。還有一個,是冷宮裏的老太妃,如瑾有一段時間常去那邊散心,和老太妃漫無目的地聊上一陣子,或者什麽都不聊,隻對著幽僻之地亂長的草木默坐半日。另有兩個浣衣房的宮女,因來送洗好的衣服相識,不知怎麽就走動起來,宮女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家裏獲了罪才莫入奴籍,在如瑾那裏偷空聽一會琴成了她們洗衣勞作之外唯一愉快的消遣,而如瑾也覺和她們說話比跟嬪妃們輕鬆,一來二去就成了朋友。


    如今想起來,那時候的交往還真是有些亂七八糟,很難被人理解吧。


    如瑾心裏微微笑了一下,咬下一口脆嫩的酸筍。這一世的自己,和前世那個往相反的路上走,越走越遠了。她懷念以前隨心所欲的時光,更珍惜現在親人俱在的安好。如果再讓她重新選擇,她仍會選擇和張六娘心口不一的周旋。


    這樣的日子,瑣碎,偶有煩惱,卻是踏實的。


    默默吃完了飯,丫鬟們收拾桌麵的時候,出去辦事的琅環回來了。“王妃,有些人不肯來,說午睡時間王爺不讓到處亂走。”


    “來了的有多少?”張六娘問。


    “有……大約三成。”琅環低了頭,可能怕被主子責怪辦事不力。


    長平王不僅自己睡覺不讓人打擾,還要求其他人也跟著一起睡,這不成文的古怪規矩張六娘也很不適應。可規矩是規矩,她要傳人來,還有違抗的,這就不好了。她對琅環說,“再去叫,誰不來,名字一一記下。”


    “那這次來了的人呢?”


    “放進院子裏來,讓她們等著。”


    收拾桌子的吉祥就朝如瑾看了一眼,如瑾沒做聲。張六娘要來這裏吃飯,打的恐怕就是在這兒辦事的主意,攔也沒用,索性由她去。


    院子裏放進了十幾個人,如瑾聽到腳步聲,張六娘還在那裏用冰。過了一會找鏡子,如瑾讓人人去裏間妝台上取靶鏡。張六娘說:“那東西照的不真亮,姑姑給你的穿衣鏡呢?”


    如瑾沒想她主動提起這個,就起身去西隔間:“在這裏。”讓丫鬟取了鏡套子下來。


    張六娘跟著走過去,對著鏡子仔細查看眼睛,說,“似乎看不出來了。”沒有什麽不自然的神色。


    如瑾說,“是看不出來了。”


    張六娘這才端詳鏡麵和落地架上的繁複雕紋,“這東西我以前隻見過幾次,沒有認真照過,原來真是纖毫畢現,連眼睫毛都能照得一清二楚。”


    “皇後娘娘的厚賜我不敢隨意用,平日都這麽放著,我還是用銅鏡。”如瑾說。


    張六娘搖頭:“姑姑的美意,你還是用吧。”


    如瑾沒接話,隔了敞開的繡窗,去看院子裏站著的珠環翠繞。“正是午間日頭最熱的時候,不如讓她們進屋?”


    張六娘打量屋子,“人多,你這裏恐怕站不下,讓她們去廊下陰涼處吧。”香縷就出去吩咐了。


    十幾個年輕的女子正站在太陽底下杵著,額頭都是汗,像是曬蔫了的花,花蔫了有人灑水,她們可不能用水潑。聽見能站去陰涼處了,都紛紛往廊下走,一麵用帕子擦臉上頭上的汗,不過倒是沒什麽人帶著怨色,想必這些肯應召的人都是老實或有成算的吧。


    如瑾看見裏頭有佟秋雁,纖纖弱弱的跟在人群裏,低眉順眼的。為了她,如瑾也沒問張六娘願意不願意,就讓丫鬟給大家端茶送去。


    張六娘微笑著說:“妹妹心細。”


    一瞬間如瑾恍覺自己看見了皇後。張六娘側臉本就很像她姑姑,方才的神情氣度,還真是像了十成十。


    張六娘讓人搬了兩把椅子,邀如瑾一起坐在了門口。


    對著那些人,張六娘問:“誰叫薇兒?”沒人應聲。張六娘就說:“果然她不肯來。”劉乳母也站在廊下候著,張六娘讓她說話。


    劉乳母就說:“跟著窈娘出府的小桃和薇兒,嚼舌頭嚼得最厲害,王妃肯定要處置她們,不管你們怎麽想。議論宮裏的貴人是最要不得的事情,這個道理你們以前不明白,日後也得牢牢記在心裏。”


    眾人聽著,有的低頭,有的打量張六娘。


    張六娘端坐在椅子上,年輕的臉龐帶了雍容氣度,待劉乳母說完就吩咐去拿人。劉乳母朝如瑾福身:“鬥膽朝側妃借些人手。”


    如瑾指了指吉祥和荷露幾個,“你看這幾個誰是能有力氣捆人的。”


    張六娘轉頭低聲說:“妹妹借兩個雜役也好,那些樂女沒規矩慣了,說不定會動手。”


    如瑾苦笑:“我這院子統共就兩個雜役,姐姐不如找那些巡值的婆子去,或者叫幾個內侍,他們力氣大。”


    張六娘就露了黯然:“府裏的人未必肯聽我的呢,妹妹先借我兩個人吧,若是不成,我再回去叫人手。”


    她院子裏有陪嫁來的八個內侍,全是皇後賜撥的,這次沒帶過來,恐怕早就打定了借人的主意?她放低了姿態,如瑾還不想這麽快就駁斥她的提議,索性看看她要做什麽。


    劉乳母帶了幾個丫鬟和如瑾院子的兩個雜役婆子走了,一眾人就在院子裏靜悄悄的等。午間飯後,天氣炎熱,如瑾犯困得厲害,不得不打起精神陪著,看看廊下那些人,大半也是無精打采,興許被午睡的規矩養成了習慣,不眯上一覺很難受。


    沒多久,院子外響起了腳步聲,劉乳母帶著人回來了。中間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被綁著手堵著嘴,被推搡著往前走。後麵跟著幾個稍微年長的姑娘,看樣子像是追過來的。


    吉祥說:“穿綠水綢衫子的那個就是窈娘。”


    如瑾依稀記起來,好像是曾經見過這麽一個人,白白淨淨的,細眉細眼。


    劉乳母將人帶到了跟前,指著被綁的小姑娘說,“這是薇兒。”又指了指窈娘幾個,“她們是從錦瑟院裏追出來的。”


    劉乳母裙子上有汙痕和褶皺,大略之前抓人受了阻撓。如瑾去看自家院子的兩個雜役,倒是如常模樣,進了院就退下去了。


    窈娘上前看住張六娘:“帶人出府的是我,她們議論的事都是我說的,王妃找我就好。”劉乳母嗬斥她:“見了王妃不行禮,還我來我去的,你放心,自有處置你的時候。”


    窈娘冷笑著看了看坐在張六娘旁邊的如瑾:“怪道昨晚將我趕出去,原來你們是一條繩子上的。”突然看見了廊下站著的佟秋雁,她就說,“你跟側妃不是同鄉?人家坐著你站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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