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賀蘭想不通。[]


    王爺納了藍主子的朋友,昨晚上辰薇院裏鬧了一場,今早聽說佟姨娘又被打了,然後藍主子就回了娘家,這事怎麽看都是在和王爺置氣。可藍主子走的時候笑嗬嗬的,王爺回來也是笑嗬嗬的,非常說不通。不該是一個氣憤,另一個也臉色鐵青麽?


    納悶歸納悶,主子們的私事,賀蘭知道不該隨意摻合,上頭讓做什麽就做什麽好了。依例回稟了一些事務,他就退了下去。


    長平王回到錦繡閣,值守的內侍說藍主子來過,小佟姑娘還沒走,他臉上的笑就深了幾分,大步進了樓。


    佟秋水跪在門口和侍女們一起恭迎,一身蜜合色繡金線菊紋的長裙,腰束玉帶,不盈一握。那是她從未穿過的上好雲錦,柔軟細密,貼在身上,是嬰兒肌膚一般的觸感。


    “王爺。”她隨著侍女們低頭輕喚。


    長平王站住腳,俯視:“怎麽還在?”


    佟秋水聽不出他聲音裏的喜怒,眼前隻看到一雙繡著銀絲雲水的皂靴,和挑線滾邊的暖玉色袍角,頭也不敢抬,低聲回稟道:“奴婢還未感謝王爺寬宥之恩,並給家姐抬了位份。”


    “抬你姐姐,你謝什麽?”


    “奴婢……姐妹同心。”


    頭頂上輕嗤一聲,“你當怎麽謝?”


    佟秋水默了一瞬,然後開始磕頭,“這是謝王爺寬恕奴婢昨夜失禮。”複又是三個,“這個,是謝王爺給家姐抬姨娘。”


    磕完了,直起身子低頭跪坐,眼睛依然看著地磚,卻也感覺到正被麵前的人盯著,須臾,微微紅了臉。


    頭頂上的人並沒有立刻說話,隻是靜靜站著。她的臉色就越來越紅,心也漸漸提了起來,難道……磕頭,不夠麽?


    果然,過了一會聽得長平王笑道:“這樣就算了?本王缺人磕頭麽?”


    “奴婢……”佟秋水臉紅得抬不起頭來,“奴婢,奴婢今晚留下來侍奉王爺。”


    長平王笑了幾聲,一路上樓去了,沒說行,也沒說不行。佟秋水隨著侍女們站起,茫然向上看,隻看到消失在樓梯拐角的半幅袍角,輕淺柔和的顏色,像是天邊觸不到的雲。


    她不知道是該留下還是該走,樓裏來回做事的侍女飄來飄去,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經過她身邊,也不打招呼,全然看不到她似的,讓她感覺自己身邊飄了一群虛無的魂靈。這念頭一起,頓時她就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沒多久幾個內侍相繼下樓,領頭的朝她笑了笑。


    她認出那是昨晚嗬斥她的那個,並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就依禮福身,叫了一聲“公公”。旁邊有跟班內侍介紹說,“這是花盞公公。”


    佟秋水就再次行禮問好。花盞溫和的搖搖手,領著人一路朝值房裏去了。佟秋水張了張嘴想問一句自己該去哪裏,卻沒來得及,隻好繼續呆立原地。


    那邊出了樓的小雙子悄聲詢問師傅:“您怎麽不理她,這個小佟姑娘算是新寵呢,好本事,才一夜就讓王爺抬了她姐姐,還是在貴妾要進門的當口。”


    “笨!沒見王爺方才的態度?捉摸不定的事,就遠著點兒,別上趕著找麻煩!”花盞踢了跟班一腳。


    佟秋水站得腿腳發酸,膝蓋上一陣一陣的鈍痛,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因昨晚落了什麽毛病。旁邊倒是有地方坐,但是那些侍女們來回做完事,全都靜靜站到原位去了,讓她也摸不準到底能否坐下。她的地位,和這些侍女們有區別嗎?她不敢確定。


    如果就這麽坐在錦繡閣裏,樓上是長平王,她實在覺得不踏實。


    於是就站著,直到上頭傳飯,飯畢,直到掌燈時分。


    忽然來了西芙院祝氏,甚至沒用通傳,直接就上了樓,經過她身邊的時候,看都沒看一眼。


    佟秋水輕輕咬了下唇,從此以後她就要和這樣的人住在一起了麽?祝氏這時候來見王爺有什麽事,不知道她正在這裏嗎?會不會背後說什麽不好的話,挑撥搬弄?她有些惴惴不安。


    王府裏的一切對她來說太陌生了,又是不能行差踏錯的地方,讓她除了小心翼翼就是小心翼翼,無法多說多問一句。“這樣子,竟和姐姐有些像了。”她自嘲地想著,恍然明白姐姐為什麽從謙柔沉默變成了謹小慎微,甚至縮手縮腳。就連自己都不踏實,何況是姐姐。


    吊著心又等了好久,祝氏終於再次現身,站在樓梯上笑盈盈地望著她。


    “小佟姑娘,回西芙院去吧,在這裏耗了一天,還想怎麽樣呢?王爺早起念你一夜未睡伺候得辛苦,屋子又沒收拾出來,才特許你留一留補眠,可你順勢就留了一整天,也太會順杆爬了,不想你年紀輕輕,臉皮倒是厚得很。”


    “……”佟秋水氣得發抖。可當著一屋子侍女的麵,又不好與之對嘴對舌。(.好看的小說)


    尤其是祝氏所說的“一夜未睡伺候得辛苦”,讓她心裏打了一個突――王爺竟然把兩人私下相處的情形都告訴祝氏嗎?這祝氏,到底是什麽身份,敢在錦繡閣裏逞口舌之利!


    “容我給王爺告辭。”她忍了火氣,舉步欲待上樓。走與不走,自然不是祝氏一句話就能信的。


    但是祝氏橫身擋在樓梯上,攔住了路,掩口輕笑:“小佟姑娘,我說的不算數麽?非要王爺親口告訴你才行?我倒想放你過去,可王爺未必有那個耐心。你要真想闖上去我也不攔,隻要你想好了後果。”


    佟秋水本欲擠過去,聽了這話,腳步頓一頓,略有遲疑。


    祝氏居高臨下的看她,挑眉,金環鑲葫蘆珠的墜子輕輕晃動,劃出耀眼的光,從牙縫裏擠出細細的聲線,“今夜,是我留在這裏。”


    佟秋水緊緊抓了樓梯扶手,指尖泛白,被雕飾的繁複花紋硌得掌心生疼。然後,一步一步退下了樓梯。有侍女端了托盤,將一襲豆青色的錦絨麵裘披風奉上,是在屋外禦寒的大衣服,這是讓她走了。


    佟秋水來不及感歎那貂裘的精致華美,抓起來披在身上,轉身出了門。祝氏恣意的笑響在背後,迎麵是撲過來的初冬冷風,她裹緊了披風,沉默步下台階。


    回到西芙院,各房門窗緊閉,白日在院裏做雜活的婆子們也都窩到房裏取暖去了,唯有一個麵生的小丫鬟迎上來開門挑簾,說是新分給她的服侍,名叫惠兒。佟秋水進了屋,發現屋裏暖烘烘的,原來是多了兩個火籠,裏麵燒得不知是什麽炭,一點兒煙氣都沒有,還有鬆木的清香飄出來。


    再看屋中陳設,竟是完全換了樣子,一應俱是全新的硬木家具,原先那些漆麵斑駁的舊物盡都不知哪裏去了。幔帳簾幕也換了輕軟精美的料子,鬥櫃案台上處處是精致擺件,幾盆綠植四下陳在屋角,長案方桌上還擺著幾個美人瓶,插著鮮花。


    “這……”佟秋水萬萬沒想到,一天一夜的工夫,屋子竟生了這樣的變化。


    難道……難道她昨晚,真得是做對了麽……


    她在小小的三間屋子裏走了一個來回,將桌椅擺設認真看了一遍,然後想起被抬了姨娘的姐姐。自昨晚後,姐妹兩個還未曾見過麵呢。自己的房間已經煥然一新,那麽地位更高的姐姐那裏,是不是還要更好?


    “我姐姐住在哪裏?”她非常想去看一看。


    小丫鬟惠兒恭謹回稟:“就在後麵,姑娘要去麽?”


    佟秋水讓丫鬟帶路,直接朝姐姐那邊走去。佟秋雁的房子就在西芙院後,是最後一進隔斷出來的一個跨院,小小的三間外加門口兩耳小門房,院子還不及屋子大,顯得有些逼仄,幾步就可以從門口跨到正屋裏去。


    佟秋雁聞聲而出,驚喜地將妹妹迎進屋裏去,兩人落座,丫鬟上了茶,佟秋雁眼裏就滾下淚來。


    “你怎麽這時候來了?昨晚真是……真是委屈你了。我一聽你去了錦繡閣,嚇得魂兒都沒了,緊趕著跑去藍妃那裏央她幫著求情,沒料她……她誤會了。”說著歎了一口氣,勉強破涕為笑,“還好你沒凍壞,也沒受罰,我這才放了心,可聽說你進去了,我這心裏……我……”


    她不由瞟了瞟侍立的丫鬟,拭淚道,“你們都下去歇著吧,不用伺候了。”並且將佟秋水帶來的惠兒也遣了出去,屋裏隻剩了姐妹兩人,這才繼續說,“妹妹,你怎麽就存了這等心,你、你讓我怎麽和母親交待……我這姨娘抬得不明不白,你說……”


    佟秋水握住她的手,用微笑安慰千言萬語不能出口的姐姐。


    佟秋雁索性抱了妹妹悶悶地哭,一聲不出流眼淚,身子微微抖著。佟秋水回抱姐姐,一邊撫背,一邊張眼細看屋裏的陳設。


    從進屋時她就覺得不對勁了,此時細看,越發驚訝。姐姐身為姨娘,這屋子竟比她的寒酸。整套家具,竟然……是原先在東廂房裏用過的,盡數搬過來罷了。怎麽會這樣?連她都得了全新的用物,姐姐竟還用老舊的,抬了姨娘不應該分些新東西嗎?


    “姐,你這屋子?”她忍不住相問。


    佟秋雁抽噎著收淚,順著妹子的目光瞅了一圈房間,低頭道:“你是說家具麽?管事的說王爺吩咐,貴妾要進門,我這裏就不用添新了,權且用舊的。”


    “可,可我那裏怎地一應全新?”


    “我的東西搬過來,自然要重新分給你,不然讓你住空屋子麽?”佟秋雁拭淚,搬家時她亦見過佟秋水的新家具,件件精致上乘,“看來王爺到底對你不同,當初我住進西芙院,分得的不過是些旁人用過的舊物,他肯給你全新的,是看重你,姐姐為你高興……要不然,你這番行事,我真……真替你不值。都是姐姐害了你……”


    “姐,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麽。當初你為我離家,如今我怎能看你受苦而不顧。”


    好在,這番用心沒有白費,姐姐到底有了位份。


    “姐,等我找機會求求王爺,將我的東西換給你來用。你身份不同,總不能用舊的讓人看低。”


    “不用不用。王爺這樣安排定是自有道理,你別惹他不高興。”


    分給你的,我怎能舍臉去用?


    佟秋雁拉過妹妹的手,聲音放低了幾分,轉開話題,“昨晚……累麽?身上可有不適?”


    佟秋水臉紅,“姐……”


    “和我有什麽不能說的。”佟秋雁抿嘴笑,“聽說女人第一次都是很疼很累的,今天王爺許你在錦繡閣補眠,真是憐惜你。”


    “姐姐,我沒有……”


    “瞧你,羞成這個樣子。你我不比別人,從小一起長大的血脈至親,以後也要在這府裏共同扶持,姐姐雖然舍不得你步我後塵,可你已經如此,隻好麵對了……好在王爺待你不薄,姐姐沒別的指望,比你年長,又比你先進府,唯有將你不懂的都教給你,盼著你好好的。我且問你,今晚你怎麽不留在錦繡閣伺候?王爺對你不同,你該趁熱打鐵,早點掙上一個名分,然後籌謀子嗣,這才能站得住腳,你知道嗎?”


    “姐!”佟秋水忍不住打斷,紅著臉小聲道,“這時候說這些,未免太早。”


    “哪裏早呢?這府裏有多少女人你還不知道,不趁熱籌謀到了,萬一……”佟秋雁柔聲細語地勸,“咱們既然走了這條路,就得好好走下去,才能讓家中二老放心。上次母親來時勸我留意子嗣,因我沒有名分,還囑我有了之後交給藍妃撫養,可現在不同了,妹妹,若你能有個一兒半女,或者養在姐姐這裏,或者你自己掙個名分,咱們姐妹一心,自比外人強。”


    佟秋水眼前閃過長平王俊美卻冰冷的臉,姐姐的勸告,讓她覺得刺耳。


    子嗣?和長平王……生孩子麽?


    可是……


    可是昨晚洗浴之後,懷著十二分的勇氣,帶著十二分的決然,她換了單薄寢衣進到內室,劈頭卻被罰跪,長平王隻說她壞了規矩,安寢時候亂跑,不能就此罷休,硬是讓她在地上跪了半宿。到現在,她的膝蓋還在隱隱作痛。


    姐姐抬了姨娘,她一夜的惶然才得緩解,知道王爺並不是厭棄她,隻是重規矩。原想著今晚可以彌補,卻不料,祝氏又插了一杠子。連婢妾還不算,哪裏去尋子嗣?


    “姐,別說了。”她低了頭,嗓子發苦。姐姐一臉期冀,語重心長的,她如何能將這些事說明?


    佟秋雁誤會了妹妹的意思,聲音又低了幾分,“你是對藍妃懷著愧疚?好,那我不說了。可藍妃……妹妹,既然走了這一步,什麽也都別想了。你一切為我,旁人可無法理解你的苦心。不信,你留神那個丫鬟就是。”


    “姐?”


    佟秋雁無奈苦笑:“我這裏的人,還有你的丫鬟,都是藍妃安排的。妹妹,你該懂得。”


    佟秋水想起白日暖閣裏如瑾失望而淡漠的眼神,還有那句“與我無關”。同住一府,共同侍奉一個男人,彼此之間,真能無關麽?原是不能的啊。就像母親對待家中幾個姨娘,口裏說著不在意,總還要尋機使些小手段,以鞏固自己正妻的地位。


    如瑾,和她,在不遠的將來,也要成為這樣的關係了麽……


    ……


    夜色清沉。


    晴朗的好天氣,夜空也是璀璨的,星辰像是銀釘子灑滿了幽藍的絨錦,被將圓的月亮一照,就像是隔了一層紗。如瑾睡在秦氏這邊,小小的暖閣,烘著銀碳火籠,一室溫暖如春。


    隔著兩間廳堂不遠,那邊就是秦氏和小囡囡的房間,隱約有稚嫩的呀呀聲傳過來,溫馨極了。大概是適才貪看星月受了涼氣,回屋安寢後,如瑾就覺得腹中一陣陣的疼,讓丫鬟弄了兩個湯婆子,腳下一個,懷裏抱了一個,這才好些。


    碧桃一邊給她掖被子,一邊嘀咕抱怨:“姑娘不知道自己什麽身子麽,這時候還不注意,奴婢就不懂那星星月亮有什麽好看。”


    如瑾聽得笑眯眯的,所有這些丫鬟,隻有碧桃偶爾敢說幾句這樣的話,每次回家,都是她自告奮勇地值夜,今夜也不例外。唯有真正貼心的人才會這樣。吉祥有了彭進財,也不知碧桃日後會嫁給什麽樣的人,眼下一時還真沒有合適的。


    如瑾睡在架子床上,碧桃陪侍在不遠處的小榻,熄了燈,主仆兩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說些家中瑣事,漸漸的,更鼓聲聲,困意就襲了上來。明玉榭內外俱都安靜,偶有一兩陣夜風拂過窗台,吹動越冬的竹發出沙沙之聲,加上火籠裏熱碳輕微的嗶碌,一切都是催人入眠的聲響。


    碧桃先睡著了,如瑾隔了一會也朦朧入睡,新曬的被褥有日光鬆軟甜香的味道,無端讓人安心。


    恍惚間,似有什麽貼在背後,溫暖的,堅實的。她下意識地靠了過去,輕微扭一扭身子,尋找一個舒服的姿勢沉沉睡去。


    半夜裏,是被一聲驚呼弄醒的。


    如瑾迷茫張眼,床帳子敞開著,正好看到碧桃拎著火籠的罩子站在不遠處,大概是起來照看炭火。“怎麽了?”如瑾閉了閉眼適應燭火的光線,再張開,發覺碧桃似是一臉驚恐,直直瞅著自己發呆,不由疑惑。


    “姑、姑娘……”碧桃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怎麽回事?”如瑾覺得很奇怪,不由擁被支起身子,這一起卻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動一動腿腳,發現碰到障礙,似乎又不是湯婆子的觸感。


    她就扭頭去看身後。


    “……”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就往床外躲,幾乎掉下床去。


    床上竟然有別人,看身形還是男的!


    如瑾隻掃了一眼,心就幾乎跳出了嗓子眼兒,躲開的同時伸手到枕下,將習慣性藏在那裏的鋒利簪子拽了出來。


    “哎,小心點兒!”


    男人一伸手,將馬上要掉到床下的她撈了回來,握著她的腕子一用力,卸了簪子。“嚇著了?”溫熱的氣息吹在她耳邊。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懷抱,如瑾這才勉強定了定神,認出這人是誰。


    “王爺!”不由暗自咬牙。


    什麽毛病,竟然深更半夜闖進房間,悄無聲息睡到床上來。很好玩麽?怪不得碧桃隻叫了一聲就不再喊嚷,原來不是嚇傻了,是認出了來人。


    門外響起細微的腳步聲,繼而有人敲門,是在廳堂值夜的丫鬟,“姑娘,出什麽事了?”


    如瑾登時發急,看看完全沒有閃避意思的長平王,隻得朝碧桃眨眼。


    好在碧桃沒有完全呆愣,躊躇一瞬,立時朝外喊:“沒事,是我被火籠燙了手。”


    “要找藥膏抹一抹嗎?”


    “不用不用,不嚴重,去睡吧,別擾了姑娘。”


    門外丫鬟就走了。如瑾鬆口氣。這要是讓人知道長平王半夜潛入她的睡房,該怎麽揣測她們啊!好好的王府不住,回到娘家來……來幽會?真是丟死人了。


    長平王竟然沒有一絲自覺,竟還衝碧桃微微頷首,“這丫頭還算機靈,怎麽沒跟你做陪嫁?”


    如瑾心頭升起一絲邪火,登時就說:“但凡有點機靈的,都要進王府嗎?”一麵推開他,從他懷裏掙出來,擁被坐得遠遠的。


    這一拉開距離才發現,長平王竟然就躺在她的被窩裏,而且隻穿了一身單薄的中衣……他是怎麽進來的,寬衣上床,竟然都沒驚動人?這個家夥很習慣做這種事嗎?


    碧桃拎著火籠罩子呆立,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時手足無措。長平王揮手:“去睡你的,不用伺候。”


    去哪裏?回榻上睡覺?碧桃看看距離架子床很近的小榻,哪好意思過去。“奴……奴婢出去睡,姑娘有事隨時傳喚。”說完逃也似的跑了。


    如瑾本來隻是生氣,被她這麽一鬧,到底不自在臉紅起來,下意識地往床邊挪了挪。


    “王爺怎麽來了。”


    “哄妻子回家啊。”長平王答得順溜。


    如瑾失笑:“王爺以為我是吃醋跑回娘家的?”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


    “那是為什麽?”


    “鋪子要看顧,親人要探望,順帶出來逛街透氣,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做,王爺多心誤會了。”


    說了幾句話,如瑾稍稍緩過一點,驚悸和尷尬漸漸退去,換了正常的態度。


    長平王目光灼灼盯著她看,似乎非常不信。她就任由他看,還問:“王爺喝茶麽?我去倒茶。”說著起身去了茶爐上頭拎了壺,將溫熱清透的茶水倒進馬蹄碗裏,奉上。


    長平王接了茶盞放在唇邊擺弄,一瞬不瞬盯著她悠然的臉龐和薄寢衣下若隱若現的曲線。淨瓷似的臉,披散的青絲,瀲灩雙眸裏全是平靜,怎麽看都不像吃醋的樣子。


    “你真不在乎?”他微微擰了眉頭。


    如瑾自己倒了一碗茶,喝了,走到碧桃的被窩裏去擁被而坐。“王爺指什麽?”


    “你知道。”


    “我不知道。王爺知道麽?”如瑾籠緊了被子抵擋涼氣,輕輕的說,“王爺如果知道,怎麽事前不想想呢,事後卻來問我在不在乎。”


    “看,你還是在乎了。”長平王舒展眉頭,略有得意之色。


    如瑾看在眼裏,心中自然不快,遂說:“我不明白王爺的意思。如果王爺隻是為了試探我在不在乎,平白就收了人家好好的姑娘,這事做得不地道吧?何況那是我朋友。如果是我高看自己,王爺並不在意我的感受,那麽今晚又來做什麽?問什麽?請您明白告訴我好麽。與人相交貴在心誠,交友如此,夫妻相處也是如此,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訴您,昨天的事我的確不痛快,那麽您願意和我說說心中所想麽?”


    長平王眼中的墨色越發深了。


    一股鬱結之氣騰在胸口,越來越濃,讓他很不舒服。如瑾越是彬彬有禮,越是平靜坦然,越是像談天氣一樣談論這種事,他就越覺得不快。


    這,似乎超乎了他的掌控。


    不過,也隻是一瞬,他很快壓住了心緒。些微露了一絲笑,朝如瑾招了招手。


    如瑾很順從地就從榻上下來,趿鞋走向床邊。半途中,打了一個噴嚏。


    “屋裏這麽熱,你冷?”長平王很意外。他覺得單穿中衣都出汗,剛剛初冬,屋子太小,火籠太旺,很熱。


    如瑾坐到床上,照樣披了被子,並且將湯婆子捂在懷裏。


    長平王立刻想起來,最近幾天似乎是她身上不爽快的時候?他有些釋懷。以前曾聽僚屬說過,女人這幾天裏脾氣是會大一些,矯情易怒。於是他主動湊過去,將如瑾攬在了懷裏。


    如瑾沒有推拒,任由他抱了,繼續方才的話題:“王爺想說麽?”


    一點質問的語氣都沒有,就是很正常的談話。長平王覺得還是據實相告為好。


    “佟太守在給二女兒找婆家,近日攀上了太子那邊的人,很是誠心。”


    如瑾微驚,“郎助教?”一個國子監助教,能有什麽作用?


    “不,另一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他自認聰明,以為旁人不知道呢。”


    “他打什麽主意?”如瑾覺得佟太守這人真是防不勝防,而且路子詭譎。以前慫恿藍澤鼓搗晉王就是一樁,現今,搭上太子做什麽。太子正在失勢,如果信不過長平王,那也該找永安王才是。


    長平王看著懷中少女臉色肅然,沉浸在認真的思緒之中,白淨臉龐在燭光映照下宛如靜水,眉尖微微蹙著,似是霧中春山。這清透的好顏色,讓他忍不住想……


    卻適時忍住了。


    好容易用佟太守引退了她的淡漠,再有唐突,還真不知道她會如何。一瞬間長平王覺得自己很委屈,是生平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明明是自己的女人,抱在懷裏,卻不能碰。這真是太奇怪的事情,偏生他竟然還覺得用強不好,必須秉著君子之道才穩當。


    這算什麽事……


    被敬他如神的僚屬們知道了,會不會影響自己的形象?


    他就想起青州寺院裏,山雨欲來之時邂逅的豆蔻少女。當初不過一道淡漠的影子,曾幾何時,這影子竟然成了左右他情緒和行為,讓他對夜入深閨樂此不疲的烙印了。


    “我們將燈熄了吧?”他說。


    “嗯?”如瑾正在等他回答佟太守的事,愕然抬頭,對上一雙清沉的眼,恍如她臨睡前仰望的夜空。


    很容易讓人沉浸。


    長平王看到的是如瑾因為愕然而微啟的唇,柔軟,瑩潤。


    他覺得必須熄燈了,不然總這麽看著,實在是不知道自控力到底有多強。未等她的答複,他徑自將方才奪下的簪子甩向了燭台。噗的一下,火滅了,簪子一直紮進牆裏。如瑾隻看到一道銀光,然後眼前就黑了。


    她下意識地動了一下,就被按住。“別動,聽我說。”


    長平王聽起來氣息有點亂,沒停頓的說下去,“佟太守是個嗅覺很敏感的人,這種人在高位上不少,他那個位置還能嗅到這些,的確不容易了。他去攀附太子而不是六哥,你想想,是為了什麽?一個女兒在我這裏,還要背後留一手,勾上不是很明顯屬於太子的太子一黨,防患未然,萬一我不行了,他總能拐彎和太子搭上話,不至於一敗塗地。”


    這和皇後籌謀的一樣。


    但是沒想到以佟太守這樣低微的身份,也會和皇家打這種馬虎眼。


    誠然大燕曆代王爺能有善終的不多,因為爭儲激烈,動輒就有血流成河的事情出現,佟太守留後路無可厚非。可,也是在玩火。


    如瑾沉思,忘記了長平王熄燈的尷尬。坐在他懷裏有些熱,她出了薄汗,連帶著一直涼痛的肚腹也好了,不自覺地就往他身上又靠了靠。


    “這樣說來,佟秋水姐妹並不知道父親的籌謀?”


    “是。佟太守還很隱蔽,不見兔子不撒鷹。”


    可是鷹卻自己先飛走了,飛到他不曾預料到的地方。這是不是有些諷刺?女人和男人的行事,總是有偏差。


    “所以,佟秋水去錦繡閣,王爺順勢就收了她?”


    是自動送上門去的甜餅,他沒道理不收入囊中。


    ------題外話------


    寫不夠一萬了,今天就發這些吧。非常感謝大家送了這麽多票花鑽,謝謝,但是這裏300字列不下大家的名字了,統一道聲感謝,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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