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從小就要比同齡的孩子來的聰慧,他心智早熟,家裏很多大事都是由他做決定,也從未出過什麽差錯。


    然而再聰明,再心思縝密,他也隻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與大兩歲的姐姐相依為命,生活上成為她的依靠的同時,也不自覺地在心理上依賴著她。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青黛都是個很容易知足也很會生活的人。哪怕他們人生中最窮困潦倒的時候,她也會在忙碌一天後,做出各種討巧的小點心來哄他,告訴他生活很好,充滿希望。


    那些隻用簡單的麵粉和糖做出來的兔子狀的小饅頭,因為滲透在裏麵的心意,讓他覺得無比美味。


    因此這麽多年,無論生活是坎坷不平還是一帆風順,沈星河的內心從來都是溫暖而飽滿的,像被一層溫柔包裹,從未被陰暗侵蝕。


    他依賴青黛,重視青黛。但青黛的身體,給了他一種抓不住的無力感。他永遠也忘不了十歲那年青黛在他麵前突然昏倒的那一幕,仿佛迷路的旅人蹣跚前行的時候,還下起了大雪,他耳朵嗡鳴,血液凍結,周圍都陷入一片空茫虛無。


    直到青黛在醫院的病床上醒來,他才有失而複得的救贖感。


    因此他對待青黛,一直都有一種小心翼翼的珍視。這麽多年,憑借自己的本事越過越好,也從未覺得辛苦,他對自己充滿自信,相信能給自己和姐姐更好的生活。


    如今乍然聽到這種“拖累”的話,心裏一瞬間自然又痛又怒,因為他從來不知道,她是這麽想的!


    青黛沒想到沈星河反應這麽大,一時有些愣怔,一聲哽咽也噎在嗓子裏,不上不下的,喃喃道:“星,星河……”


    語氣頗有些可憐巴巴。


    沈星河知道自己嚇到她了,心裏的怒火“刺啦”熄滅了個幹淨,隻剩下滿腔心疼。他歎了口氣:“以後不要說這樣的話。”頓了頓,又補充道:“也不許這麽想,懂嗎?不然多讓我難受。”


    你哪怕什麽都不做,與我而言,都是最重要的。但這句太肉麻了,他一個大男生實在說不出口。


    青黛也覺得是自己魔障了,她懷疑自己的同時,何嚐不是在懷疑沈星河:“對不起,星河,下次我不會這麽自作主張了。”


    明明知道他有些戀家,還把家給賣了,難怪他會生氣。


    “算了,”沈星河反過來安慰她:“等我攢夠了錢,就買一套房子,屬於我們的真正的家。誰也搶不走。”


    青黛彎起眉眼:“嗯!”


    姐弟倆向來感情好,沒有隔夜仇,哪怕這次是從小到大鬧過的最大的矛盾,說開了也就過了。


    “姐,我想吃你做的綠豆糕。”沈星河靠在欄杆上,吹著夜風,舒服眯起了眼睛。


    不是市麵上賣的那種加了香精和染色劑,甜得發j的綠豆糕,而是青黛自己一顆顆挑的綠豆,煮出來細細磨了,和著糯米粉炒熟壓出來的。貨真價值,童叟無欺,一口下去,滿口清香。


    青黛做的小零食,一直是沈星河的最愛。


    她是慣會做這些的。上輩子入周府的時候年齡尚小,調到正房之前先在廚房做了幾年燒火丫頭,掌勺嬤嬤無兒無女,又愛她伶俐,想收到手下做個徒弟,很是用心地教了兩年。


    青黛手腳利落悟性高,又肯下心思鑽研,早早打好底子。可惜後來嬤嬤得病死了,她失了庇護,又機緣巧合下被調入正房,才因為幹活踏實一步步從小丫頭做成了大丫頭。


    不過也多虧了這些手藝,讓她能在借屍還魂在異世,麵對父母雙亡的窘境時,還能養活自己和幼弟。


    所以幼失父母的沈星河,並沒有因此過得淒慘,他的童年因為沈青黛,都是糖果色的。


    “這裏沒辦法做…… ”青黛有些發愁:“要不我找食堂師傅借下廚房……”


    沈星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這姐姐從小就是這樣,總是一本正經地考慮他各種的要求,都要把他寵壞了。


    “那先不做了,我來想想辦法。”他回憶著這兩天在網上瀏覽的租房信息,大學城附近房屋緊俏,要找離兩人的學校都近的,還要環境好,不好找,所以得慢慢尋摸。卡裏的錢攢到畢業,應該能在c市付一套首付了。


    “明天出去吃飯吧。”冷戰這幾天,青黛不好受,他也煎熬,想見姐姐了。


    “嗯。”青黛心裏高興,脆生生應了。


    ……


    沉迷遊戲的郭泰不經意間抬頭,就看到顧承淮麵前攤著一本書,左手支著下巴,朝著陽台微微偏頭,一臉愜意地豎著耳朵,偷聽得很是愉悅的樣子。嚇得他手一抖,為自己的遊戲角色按下了死亡按鈕。


    “顧,顧哥……”他結結巴巴地開口,腦海裏瞬間飛滿了彈幕。


    顧哥你怎麽會幹出這種事!?很沒品的你知道嗎?


    顧哥你關注他太多了,是不是看上那個小白臉了?


    顧哥,腐海無涯,回頭是岸……讓顧家斷子絕孫的話你家老爺子是不會放過你的。


    ……


    然而一切內心戲在對上對方滿含笑意看過來的桃花眼時都變成了唾沫吞進了肚子裏:“顧哥,點外賣麽?”


    彈幕自動消散,隻餘下一條:看上個男人算什麽,隻要顧哥喜歡,別說打掩護,他親自上也是可以的。


    “算了,出去吃吧。”顧承淮沒搭理他的戲精表演,拿著手機站起來:“晚上不回來了。”


    哪怕是星級酒店的菜,打包送過來也不新鮮了,他的嘴一向挑的很,口味什麽的暫且不論,東西一定要鮮,蘇赫和郭泰都知道他的癖好,也沒有異議。


    三個人揣上車鑰匙就出發了。


    沈星河掛了電話回到寢室,發現室友已經走了,寢室又隻剩他一個人,回想這一天的經曆,他笑了笑,看來大少爺們也不難相處,井水不犯河水,挺好。


    ……


    青黛收了電話,抬頭望向c市的天空,明明是秋夜,卻看不見幾顆星星。但是月亮很圓。


    她深吸一口氣,心中柔軟。


    她並不是一開始就喜歡沈星河的。


    她上輩子小小年紀就被爹娘賣給了人牙子,又被周府的管家看上買回去。從此就是學規矩,做活,到死都沒再出來。


    被賣之前的好多事都記不清了。但有一件事是沒忘的,爹娘賣她,就是為了她那個弟弟。


    她和那個世界的弟弟並不親近,記憶裏她還沒娘的腿高,每天就要幹很多活兒,疲累總是伴隨著饑餓,還要時不時挨一頓打。


    而她那個弟弟就那麽掛著鼻涕,啃著一塊削了皮的紅薯在一旁看著,“嘿嘿”地笑,興致來了就上來跟著打兩下。後來弟弟病了,爹娘滿麵哀愁,沒過兩天就把她賣了。


    那裏的風氣大多如此,在她心裏,弟弟這個角色莫不過一個樣子,調皮頑劣,壓榨姊妹。


    所以一開始在這個世界醒過來,小小的沈星河抱著她哇哇大哭的時候,她心裏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哪怕後來帶著他生活,心裏也帶著些疏遠。


    但她的星河那麽好。聰明乖巧又有擔當。賣饅頭要早起發麵,他明明困得不行也要揉著眼睛起來給她打下手,還會在她生病的時候學著照顧她。


    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她摟著他小小的身體,忽然覺得在這個陌生的異世有了依靠,有了一往無前的勇氣。


    她收回思緒回到寢室,方瀟瀟看著她紅紅的眼眶,關切道“和男朋友吵架了?”


    其他人聞言都看過來,這種事也不新鮮,年輕女孩,誰沒為愛情掉過幾滴眼淚。但又向來惹人關注。


    青黛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哪裏來的男朋友?是我弟弟,眼睛是風吹的。”


    她從小就這樣,情緒一激動眼眶就紅了,好半天恢複不了。


    眾人又不感興趣地幹各自的事去。


    方瀟瀟觀察了一會兒她的臉,歎氣:“你這臉色也太素淡了些,所以稍微有點顏色就特別明顯,改天我陪你去挑幾款腮紅和口紅吧。”


    青黛很白,是那種能反光的白。但是臉上卻沒有任何血色,連唇都很淡。乍一看上去,整張臉除了一對細細眉毛和那雙黑黝黝的眼睛,就沒了別的顏色。


    以前陪突發急症的同學去醫院,醫生一看到她倆,都以為病的是她。坐公交車的時候,拉著扶手站在那裏,不過是有些暈車,就把旁邊的老奶奶嚇得站起來:“小姑娘你不舒服啊,你坐這兒吧。”


    弄的她不好意思地解釋半天。


    以前生活在小城市,小姑娘家家化妝會讓人背後說嘴,而且每天埋頭學習,想和沈星河考到一個城市,也沒心思打扮。如今倒沒了顧慮,畫得有氣色點,看著也讓人舒服些。


    她點點頭應下方瀟瀟:“好。”


    “我開空調,你們不介意吧?”杜佳怡晃了晃手中的遙控器。


    “開啊開啊,我早就熱的受不了了,我們那兒不到十月份空調都不會關的。”方敏珠熱烈符合。


    其他人都沒有反對。


    空調呼呼地吹了起來。杜佳怡開的最低溫,18度,她們的寢室小,也偏陰,青黛坐的位置正對著風口,沒吹一會兒就手腳冰涼,後腰也隱隱作痛。


    方瀟瀟的床鋪在她對麵,和她一樣對著風口,吹一會兒也有些受不住,拿了手機爬到床上去。青黛想了想,從衣櫃裏拿出睡衣,準備去衝個熱水澡。


    等她從浴室出來,進去的人換成了方瀟瀟。


    丁珍珍披了外套在繼續王者峽穀裏廝殺,方敏珠和杜佳怡坐得更遠,看著視頻怡然自得,時不時被逗得嬌笑幾聲。


    青黛拿著一本西方音樂史上了床。她為數不多的天賦都點在手工和音樂上了,文化課,尤其是數學,實在一般。


    藝術一向是燒錢的專業,沈星河不顧她的反對讓她學了鋼琴。


    “不是說你要出人頭地,而是希望你將來有自己喜歡的事情可以做。”而不是被生活的壓力和忙碌磨得麻木。


    他說這話的樣子還曆曆在目。青黛扣著書的邊沿,她有這世界上最好的弟弟。


    所以她不能浪費他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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