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起,我就毫不掩飾自己與生俱來的語言天賦,哄得爹娘大為得意。


    溝通無礙後,我立馬兌現承諾,毫不客氣地討了綠萼那丫頭。


    年後又下了幾場瑞雪,丫頭婆子們都說這是好兆頭。待到積雪漸融,春意日濃時,小屁孩和我滿周歲了。


    換上蝶粉春衫,隨便編了個借口支開輝娘和一屋子丫頭,獨自一人悄悄溜出去。


    穿過大半座水府,一路上下人寥寥,想來是都去前頭準備晚宴了,走累了,坐在廊下休息,


    突然驚覺廊下有人,走過去細聽,原來是兩個粗使丫頭休息閑聊。


    “你到過前頭沒有,嗬,好大的氣派,這次小少爺和小姐過周歲怕是驚動了半個京城呢。”


    “剛剛給靈樞姐姐送帕子去過前頭,晚上怎麽要來那麽些客人。”


    “誰讓咱家小姐名氣大呢,你知道外麵人怎麽傳咱家小姐嗎?”


    “死丫頭,少賣關子,快說。”


    “外頭盛傳水府小姐出生時隻笑不哭,五個月開口賀壽,更有添油加醋,說得那叫一個玄啊。”


    原來別人這麽說我的,有趣。


    “這些人也太愛嚼舌頭了。”


    “遠不止這些呢,還有人說百天那事蹊蹺……嗚嗚。”


    “死丫頭,忘了老爺夫人的話了嗎!”


    “呃,我百合可什麽都沒說過。”


    “好吧,我權當剛才是蚊子哼哼。咦,你這丫頭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是他告訴你的吧。”


    “呸,真找打。”一陣衣料聲簌簌。


    “哈哈,哈哈,好姐姐,饒了我吧。”笑聲斷斷續續。


    “小妮子懷春了吧。再給你說點兒新鮮事,四皇子封王了,賜號端。”


    “四皇子,可是皇後嫡子,太子胞弟?慶賀四皇子降生皇上大赦天下,這才沒幾年啊。”


    “說的正是。我朝慣例,皇子十六歲封王離宮,開衙建府。這位四皇子今年六歲就破例封王,足可見聖眷隆重。”


    “聖眷優渥,想必這位皇子一定有過人之處。”


    “非也,非也。據說這四皇子小小年紀,俊美異常,但是生性頑劣,在宮中無法無天,霸王似的人物。怎奈聖寵在身,太後和皇後娘娘又疼愛得緊,這宮裏可是沒人能治得了這位殿下。”


    竟然有這等事。不過這小道消息也忒沒技術含量了,漏洞百出,糊弄糊弄平頭老百姓還行,蒙我就免了。


    要知道妄議皇室可是大不敬,能治死罪,這消息絕對不會平白無故地流出來,多半是有人授意,其中亦不排除官方。而且這位四皇子倘若真如傳言中所講,又豈能帝寵不衰,聖眷獨厚。


    恐怕一切都是表像,給有心人演的,這位皇後娘娘真不簡單,那四皇子也絕非池中物。


    這皇室還真是一潭深水呢,藏龍臥虎。皇後久在深宮,明爭暗鬥是生活中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深諳此道,心機自不必說,也不知道遺傳給她兒子多少。可是即使天賦不凡,那位四皇子如此城府亦不可能是一朝一夕之功,皇宮果然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可憐這孩子的小童年啊!


    那邊倆丫頭聊得興起,吐沫星子都透過鏤花隔斷飛了過來,我連忙開腳閃人。


    躡手躡腳地走遠了,我輕輕舒了口氣,還好沒被當場逮住。雖然我臉皮不薄,但偷聽人家隱私還是不好意思的。


    晃晃悠悠半天,歇了好幾氣兒終於在精疲力竭前來到西南角的漱芳閣。


    早就聽丫頭們提過,漱芳閣有好幾株杏樹,樹齡逾百,我可是向往好久,今日一見果然不凡。剛剛轉過遊廊,眼前就驟然一亮。


    虯枝橫斜,老幹交錯,蔽天粉白如霧,滿地落英繽紛,一脈清流潺潺而過,閑花逐水,亦紗亦夢,似煙似嵐,馥鬱繚繞,香回婉轉。府上竟藏得有如此去處!


    信步走近,流連忘返,脖子酸了便席地而臥,放眼所及全是層層疊疊的粉白,風乍起,落花如雨,一任花瓣落在臉上、身上,也不拂去,他年人葬花,今日花葬我,快哉。


    不知不覺中流連良久,興盡而返,轉過幾重樓宇,突然發現一個極其嚴肅的問題,我迷路了。


    剛剛走得著急,早就沒了東西南北,仰頭四下看看,亭台樓閣長得都差不多,這是哪裏啊!


    小細腿兒快折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沒好氣兒地揪剛剛冒芽的春草,一肚子鬱悶都發泄在這一叢新綠上,幾隻蛾子被擾了美覺,撲騰幾下倉惶而逃。


    好想輝娘和我那一屋子丫頭啊!她們現在肯定急得跟無頭蒼蠅似的,滿世界找我呢吧。


    坐了一會兒,除了幾隻頭尾俱全的綠豆蠅幸災樂禍地在我腦袋上盤旋,居然沒有人路經此處。


    天亡我也!我哀嚎。


    坐得累了忍不住想躺下,手往後一撐。咦,我好像按到一根草繩,順藤摸瓜,我摸到了什麽,軟軟的,毛茸茸的。


    不經意地回頭,這一看不要緊,胃裏立刻翻江倒海。


    啊!!!我失聲尖叫,連滾帶爬地逃得遠遠的,狂甩胳膊,恨不得把手甩出去。


    一隻巨碩的黑耗子橫屍於地,血肉模糊。


    我說那些綠豆蠅怎麽對我這麽熱情,原來是招呼我這不速之客呢,連孝子賢孫都出來歡迎我,紛紛探出白白胖胖的身子,搖頭晃腦。


    誰那麽缺德,把死耗子扔在這兒,肯定不是府上貓幹的,那幫家夥好吃懶做,耗子從眼皮子底下溜過去都不帶伸一下爪子的,更甭提冒著沾汙毛皮的危險大開殺戒了。


    “你是誰?”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啊!我驚魂未定,又是一聲高分貝溢出喉嚨,倒是把來人嚇了一跳。


    循聲而去,不遠處假山下立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一臉嚴肅,倒是很配他那一身黑衣。


    “老,老鼠。”我撇撇嘴,小聲道。本已疲倦不堪,加上剛剛又受了驚,我早就沒了脾氣。


    那男孩微愣,遲疑片刻,走了過來。


    我連忙指著那死耗子,一臉的委屈,巴巴地瞧著他。


    順著我的手指看去,那男孩淡淡一笑,二話不說,上前一腳把耗子踢開。那群蒼蠅叫囂著跟了過去,周圍立刻清淨下來。


    “我是溪兒。”總算出了口惡氣,我大方地送上芳名,聊表謝意。


    那男孩聞言眼睛一亮,但隨即又黯了下來。盯著下擺,麵無表情地行禮,恭敬道:“小姐。”


    我又渴又餓,無暇多想,粲然一笑道:“我迷路了,你能送我回去嗎?”


    男孩又是一禮,道:“屬下這就去找人接您。”


    我連忙搖頭,打死我也不肯再一個人待在這種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


    “不嘛,人家不要自己待在這裏,好怕怕。”撒嬌和耍賴是我兩大必殺技,屢試不爽。


    果然,男孩猶豫著不知如何是好。


    我慷慨地出言指點:“你就辛苦一趟,親自送我吧。”


    男孩立即當先引路,躬身道:“小姐請。”


    掙紮著站起來,無奈腿酸疼地厲害,晃了晃就要栽倒。男孩急急上前扶我,手臂細瘦卻有力。


    實在走不動了,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抱抱,抱抱嘛。”我仰起頭,高高舉著胳膊,笑靨如花。


    男孩大窘,正欲婉拒,我瞬間變臉,癟癟嘴,泫然欲泣。


    小樣兒,跟我鬥。教教你什麽叫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本小姐不才,兩者兼而有之,豈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果然,男孩慌了神兒,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我大樂。


    憋著笑意,抱著他的腿狂搖,趁熱打鐵:“嗚,你壞,人家走不動了。”


    男孩萬般無奈,彎腰抱起我,舉步而去。


    小小的懷抱有點單薄,瘦瘦的硌得慌,不過很溫暖,好像陽光的味道。蹭蹭找了個舒服點的姿勢,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男孩的身體一僵,抱著我的手臂緊了緊,耳根處浮起一片可疑的紅暈。


    穿過樹影婆娑的林間,斑駁的陽光中纖塵舞動,啾啾鳥鳴隱在枝葉間,隻聞其聲,不見其影,和煦的春風掃在臉上,醺然欲醉。朦朧中,是誰的溫暖讓我如此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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