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之中波濤暗湧,強自忽略心中悸動,權衡再三,我擺擺手,如實言道:“鬥雞眼賀老三與我並無過節,是我主動想找他的麻煩。”


    黃蜂輕笑,恍如夜雨初霽,剛剛一瞬的寒意便在滿目融光中消失得無影無蹤,“既然若水和他無冤無仇,那麽今日費的一番心思又是何圖?”


    我張張嘴,話到嘴邊,卻又猶豫下來,如今坦言實情就等於與黃蜂共享戰果,無論鄭欺仙,賀老三還是我,終將為黃蜂所製轄,所有辛苦勞碌皆淪為他人嫁衣裳,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可惜鬱悶的是,現在的境況是我在求他,若不直言相告,黃蜂何能高抬貴手,暈!騎虎難下,看來免不了透露內情,至於話裏幾分真幾分假,度實在不好把握,太虛太水黃蜂肯定不信,一五一十我又心有不甘。


    頭疼不已,手指輕輕按揉眉角,偷眼打量黃蜂好整以暇的神色,心念九轉,驀地眼前一亮,與其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皆不如誘之以利。


    心中瞬時茅塞頓開,頗有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的況味,立刻找回了談判的感覺,咳嗽一聲,將先前的奴顏婢膝掃蕩幹淨,方才緩緩開口道:“賀老三是可造之才,我想將他引為己用。”


    黃蜂點點頭,笑得一臉雲淡風清,卻看得我心中“突突”有若鼓擂,小心翼翼地揣度黃蜂的臉色。


    黃蜂悠悠然但笑不語,半晌,卻忽地笑吟吟開口道:“原來如此,賀老三倒是個有福氣的。”


    無語,我能理解為他這是在誇我嗎,良禽擇木而棲,賀老三雖然不是什麽好鳥,我可是香木,不過某某強人有雲,願作木而為樗,不才終其天年,當時不明白樗為何物,一笑而過,後來才知曉樗即是臭椿,啞然之餘細細品味,愈發體會到個中精妙玄奧,對作者欽佩到五體投地。


    如今我已是騎虎難下之勢,話既然放出,便決計沒有回轉的餘地,黃蜂遲遲不表態,我隻得繼續遊說。


    “今日之局正是為賀老三所設,他這次在劫難逃。”我一字一句道,傳達出勢在必得的氣魄。


    卻見黃蜂桃花眼中閃過一絲激賞,修長的手指慢悠悠拿起酒盞,平視於我,繼而一飲而盡,動作優雅而慵懶,隻可惜唇邊勾著一抹壞笑,怎麽看怎麽欠扁。


    “……既然若水苦心布局,一心想將賀老三收歸旗下,我已然知曉,又豈能坐視不理。”


    我悚然一驚,連忙支棱起耳朵細聽,唯恐漏掉隻言片語,暗暗握緊拳頭,黃蜂要開條件了。


    黃蜂麵容嚴肅,正色道:“若水新添虎將,實在可喜可賀。”


    嗯嗯,場麵話,跳過,繼續……


    果然,黃蜂話鋒一轉,桃花眼中滿是濃濃的戲謔,“賀老三出身市井,為人油滑,長袖善舞,結識三教九流,人多路廣,消息靈通,有些事情由他出頭倒是方便,隻是……我替若水擔憂,賀老三是否真如表麵所現的那麽精明,就拿若水的局說事,連主上身份都不清楚就宣誓效忠,豈不是糊塗透頂?”


    崩潰,說來說去又繞回到我弄虛作假的底細上頭來,這該死的黃蜂,就知道用軟肋擠兌我,真想一劍砍死你,無奈吃癟,我隻能咬著嘴唇狠狠看著他,肚裏將他祖宗十八代問候一遍。


    黃蜂對我能殺人的目光絲毫不以為杵,有恃無恐地瞄著我,薄唇微揚,好似漫不經心吐出的幾個字卻讓我膽戰心驚,“說來我對若水的廬山真麵目……也好奇得很呢。”


    我惶然抬頭,正對上黃蜂探究玩味的眼神,黃蜂居高臨下地凝視於我,桃花眼中光華流轉,世界仿佛都在那一片璀璨星輝中安然沉醉,都說男人凝神無語時最有魅力,果真此言不虛,吞吞口水,喃喃自語,長這麽帥,天理何在?!


    “嗯?”黃蜂一雙劍眉微微蹙起,唇邊的弧度卻逐漸擴大。


    無形的壓力排山倒海而來,頓時呼吸為之一窒,怎麽辦,怎麽辦,饒是平日巧舌如簧,此時竟是不知所措,狡猾如黃蜂,果然不肯做蝕本的買賣,用我的身份堵他的尊口,他還真慷慨!


    一邊是我見光死的身份,一邊是我多日的苦心經營,左手右手,我可沒有壯士斷腕的魄力,輕重取舍,真是痛苦的抉擇,好一個黃蜂,我和你素日無冤無仇,你竟拋給我這麽個難題。


    小宇宙爆發,忿然抬頭,不怕死地用眼神鄙視黃蜂,眼中的灼灼火光足以在他身上燒出一個透明窟窿。


    黃蜂溢出一聲輕笑,輕飄飄錯開眼神,我一腔怨氣無從著落,堵在肚中怒火焚心,忍無可忍,一把抓過一件豌豆黃塞到嘴裏,瞪著黃蜂狠狠咀嚼,貝齒霍霍有聲。


    我咬,我咬,我咬死你!


    黃蜂輕撫額頭,別過臉似是不忍觀卒,肩膀不住微微抽動,清雅沁涼的薄荷香味一縷如絲,悄無聲息地飄散開來,打著旋兒消失在夏日山林寧謐幽靜的午後。


    “哎喲……”一聲突兀的顫音忽然響起,生生打破這難得的平靜。


    伴隨著這聲哀嚎,我一下子躥起來,嘴巴張得老大,噝噝抽氣,兩手在嘴前抽筋似的狂扇,我的小舌頭哦……剛才忙著泄憤,一不留神卻咬了舌頭,我疼得呲牙咧嘴,跺著腳原地轉圈。


    一旁黃蜂也不禁嚇了一跳,饒是平日眨巴眨巴桃花眼便是百般心機謀劃,這會也著實怔忡了片刻方才回過味來,然後毫不客氣地一通爆笑,好看到不像話的手指著我,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朝他狠狠翻白眼,張著大嘴不停地倒吸冷氣,肚中由詛咒黃蜂改為詛咒豌豆黃那道爛點心,忽然想到那小碟豌豆黃也是黃蜂帶來的狗腿子,追根溯源屬於黃蜂的犬牙,三字經的矛頭又重新指向罪魁禍首,真TMD有必要來次掃黃。


    幽謐的山林流光浮動,環繞著無淚亭中兩道靈動俊秀的身影,一個氣得跳腳,一個笑得打跌,伴著金色的纖塵,悄然融化在醺然欲醉的夏日午後。


    黃蜂捂著腹部,笑得毫無形象可言,好容易勉強直起身體,強自忍著笑意道:“若水息怒,這道豌豆黃罪孽深重,簡直十惡不赦,罪不容誅,我一定嚴懲不貸,好好為若水出氣,否則姑息養奸,又怎麽對得起若水尊貴的舌頭。”


    我又疼又氣,無暇顧及黃蜂不失時機的調侃,麵目猙獰地坐下,盤算著如何修理那道豌豆黃。


    黃蜂倒是乖,見好就收,見我一臉凶相,不禁勾起了唇角,身體往後一靠,怡然自得地倚在白玉欄杆上,斜睨著我似笑非笑,桃花眼中的瑩瑩融光勾魂攝魄。


    山風忽微,掀起彼此的輕衫,黃蜂繡著蘭草花紋的雪色廣袖翩然飄拂,與玉欄上雕刻的雲芝緊緊纏繞,好似延續一生的糾葛。


    我,忽地,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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