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老三死死盯著那朵蘭花,灰敗的臉上竟然慢慢透出一點紅潤,像是亡命之徒的垂死掙紮,“清者自清,魔教耳目遍布,前因後果,自會查個水落石出,而且之春長老既然穩居高位,想來必然有些手段,豈是聽信謠言,任人攛掇挑撥之輩?”


    我哭笑不得,十分無奈地道:“三哥,這種事情一旦有人嚼舌,不論真假,是男人為了臉麵都不會善罷甘休,何況之春長老那種道上混的,他對三哥做的種種,既是要三哥吃些苦頭,也是給別人看的,提醒不要覬覦他的女人,不要招惹魔教。”


    賀老三癱在椅子上,好像被抽去了脊梁骨,嘴角翕動,半晌,頹然開口道:“不瞞公子,我和秦樓蘇七娘確有數麵之緣,蘇七娘做那迎來送往的場麵營生,照過麵也是正常,蒼天為證,我和蘇七娘頂多調笑幾句,對她從來沒敢動丁點心思。”


    賀老三緩緩垂下頭,眼中黯淡無光,言語間滿是酸澀和挫敗,“我是沒什麽本事,靠著祖宗留下的微薄產業,反正不愁溫飽,天天不務正業混日子,如今半輩子下來,還是一無是處,家裏人當麵不說什麽,可我心裏難道好受?我他媽一大混蛋,別說讓老婆孩子過好日子了,莫名其妙惹的爛事還連累他們跟著擔驚受怕,對不住他們啊。”


    賀老三低著頭喃喃自語一般,話到後來已經數度哽咽,聲音漸漸低不可聞,有如夢囈。


    裏屋中響起一聲女人的啜泣,短促和輕微,待要凝視細聽,卻又悄然如初,嗬嗬,我暗笑,有我當托兒,這番催人淚下的自我檢討加真情告白殺傷力不容小覷,冤家似的夫妻也能和解,賀老三這廝鐵定是故意的。


    “三哥不必過度自責,很多事情想來三哥身不由己,別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溫言勸慰道,“小弟無能,隻能查到這個地步,還有一個好消息,三哥可要現在聽?”


    賀老三全然不見喜色,悒鬱道:“公子折殺我也,如此已經感激不盡了。”


    我嗬嗬一笑,從袖中掏出一根三寸來長的木棍擱在小幾上。


    “木棒?”賀老三頓時一臉疑惑,偷眼瞅瞅我,一臉迷茫地伸手拿過來,小心翼翼捏在指間,“這是好消息?”


    “隨短箋一並送到。”


    “好像是普普通通的柳木,打磨得還算光溜,不過當柴火太細,當要飯棍太短,公子恕我愚陋,這到底是……什麽寓意啊?”棍子在手裏翻來覆去研究半天,賀老三依舊是毫無頭緒,於是苦著臉問我。


    “嗬嗬。”我盡量笑得看起來不那麽邪惡,咳嗽一聲,曼聲揶揄道,“棍者,滾也,之春長老這是手下留情,饒三哥一條生路,但要三哥背井離鄉,從此遠離京城這塊是非之地呢。”


    賀老三哭笑不得,癟癟嘴道:“之春長老的意思是隻要我離開京城,全家今後就能安生日子?”


    “正是,江湖中人最重承諾,向來言出必踐,隻要依言而行,永不踏入京城一步,三哥便可高枕無憂了。”


    賀老三將木棍扔在幾上,快速瞅上兩眼,又趕緊移開視線,那是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畏懼、厭惡、茫然和猶豫,最後全部融入一聲低歎,“之春長老真是仁慈呢。”


    我不接茬,安然坐等賀老三消化,毫無預兆地遠走他鄉,任誰一時半會都接受不了,不過我一點也不著急,以這廝的精明,輕重緩急絕對明了,不會堅持太久就會下定決心。


    果然,沒過一會,賀老三咬咬牙,霍地振衣而起,站直了老身板宛若青鬆,堅定地望向我,目光炯炯,一字一句宛若驚雷隱隱,帶著不可動搖的信念,“這些日子來多謝公子仗義相助,讓小人一家免於顛沛流離之苦,又不辭艱辛,以萬金之軀煩憂勞神,操勞小人之事,公子對小人全家恩同再造,大恩不言謝,小人曾立誓終身報效公子,服侍公子左右,然而小人慚愧,如今怕要食言,魔教勢大,小人也沒傻到硬抗死拚,做什麽用雞蛋碰石頭的蠢事,此番南下實在身不由己,公子的大恩大德,小人銘記於心,下輩子定當結草銜環,報答公子恩情。”


    說完一掀青灰袍角,作勢欲行大禮,嚇得我“嗖”地躥過去死死架住,使出九牛二虎之力,連拉帶扯把賀老三按回椅子上,暗使巧勁,讓賀老三掙紮不得,不悅道:“三哥如何使得。”


    什麽叫人前人後,不對,應該說什麽叫識時務者為俊傑,賀老三就是榜樣,我恨得牙癢癢,肚裏暗罵,求我調查迷案時信誓旦旦追隨左右,如今憑著我給的消息,知道了對方難惹,我又庇護不了他,就想一個屈膝打發了我,以一跪把之前的諸般恩惠一律抵銷,還一股子大義凜然,然後拍拍屁股走人,揮一揮衣袖,從此天各一方,兩不相欠,哼,想的美,就算男兒膝下有黃金,他賀老三的膝蓋剁下來論斤賣了都沒這麽值錢,打得好算盤。


    “我與三哥相識一場,那是緣分,三哥想來應該知曉我的為人。”偷偷鄙視自己一下,良心一時略有覺醒的跡象卻絲毫不妨礙我的反擊,嘴上說得利索,“三哥這麽見外就俗了啊,我幫三哥,因為當三哥是朋友,是兄弟,朋友如手足,一朝為友,便可兩肋插刀,赴湯蹈火,兄弟的爹娘孩子便是自己的爹娘孩子,打虎親兄弟,兄弟一心,齊力斷金,豈有大敵當前,便置三哥全家安危於不顧,始亂終棄的道理。”前麵說得正氣浩然,自動吞下半句“兄弟的老婆便是自己的老婆”,之後的幾句卻是緩和了口氣,頗有些安撫寬解的意味,最後說到始亂終棄,嗓音嬌軟宛轉,幽咽含情,活脫脫的準怨婦口吻,如果忽略唇邊的冷笑和一刻沒離開賀老三身上的犀利眼神,乍聽上去極像小情人之間的輕嗔薄怒。


    賀老三笑容有些掛不住,訕訕道:“公子義薄雲天,人神共鑒,小人佩服,佩服。”


    我斜他一眼,不緊不慢道:“嗬嗬,不才向來幫人幫到底,何況三哥的事情?”


    賀老三臉孔紅了又白,白了又綠,簡直和我的雪碧造型有的一拚,鬥雞眼中滿是懊惱和慚愧,不便接茬,隻得一旁幹坐著小心賠笑。


    賀老三還是嫩了點呢,我暗歎,沒有試探明白底細就妄下斷言,自以為我也一樣對魔教退避三舍,恨不得早點和他撇清關係,對他的事情無能為力,也沒膽子插手,於是早早把我踢到一邊,不再惦記,不過轉念一想,魔教的口碑還真糟糕透頂,就算不能讓人聞風喪膽,起碼也是畏如蛇蠍級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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