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這日的懶覺自然想都別想,一大早,我便被大小丫鬟的輪番轟炸鬧騰起來。


    揉揉眼睛,室內一片昏暗,惟有搖曳的燈火散發出點點微光,哎,這也忒早了點,連老天爺都賴床,天還沒亮透呢。


    我又長長打個哈欠,最後蹭蹭柔軟的枕頭和暖和的被窩,拚盡了全部意誌才勉強坐起身來。


    入宮要帶的什物早已準備妥當,娘不放心,領著幾個大丫頭又檢查一遍,收拾完東西就輪到收拾我了,一幹人等忙著拾掇我的大小行頭,一件件讓娘親自過目,偌大的臥室亂亂哄哄,幾十副妝奩錦盒張口大敞,映得一室珠光寶氣足可鑒人。


    當事人卻僅著湖絲中衣滿地遛達,時不時支使丫頭要茶要水添點小亂,你們盡管磨磨蹭蹭,反正我不著急。


    梳洗打扮的時間倒是充裕,可是姚黃魏紫倆人冤家對頭似的仍在爭吵不休,而有最終決定權的娘比對再三,感覺似乎都有道理,優中選優,也在猶豫未決,故而遲遲未能拍板。


    我這廂打定主意穿戴打扮一律無所謂,隻要暖和就行,當然不能太另類,否則到時候出洋相的可是我,不過露怯出醜我倒是滿不在乎,關鍵是水家丟得起這個人。


    那邊為了戴紫金嵌寶釵還是赤金鑲珠釵的問題火藥味十足,我撇撇嘴,自顧挪到窗前看風景。


    窗外蒙蒙亮,我小心翼翼地將窗棱掀了個縫,頓時一股凜冽寒風倒灌進來,吹得我一激靈,卻清醒不少,縮了縮脖子,我眯起眼珠窺向窗外。


    透過窗棱縫隙,外麵陰沉沉一片,天上堆積著大團大團扯絮一般的鉛雲,好像凝固的水墨。


    這是要下雪啊……


    看來宮宴頂沒意思,天公都不肯賞臉作美,我抽抽鼻子,探身拉下窗棱,回頭笑道:“娘親歇歇吧,不用傷腦筋了,照這天氣,霓裳羽衣全無用,一襲雪裘足矣。”


    經過反複權衡更換,娘親親自驗收把關,我的造型最後終於敲定下來。


    上著蘇繡銀紅香雲短襖,領口袖口還有衣襟邊緣各有一圈雪白狐裘,下係如意天青百褶裙,用一枚羊脂暖玉壓住裙擺,外罩雪緞圍兜,邊口也鑲有狐裘,飾品隻戴一件東珠瓔珞金項圈,並一枚桃花笑東風樣式的粉紅色水晶戒指。


    雖然尚未及笄,但是出席這種正式場合頭發也不好太隨意,而且皇後娘娘邀我赴宴意思明確,就是拿我當作成人看待,所以發髻還是要梳的,在我軟磨硬泡之下,終於如願以償梳了一個簡單卻不失禮的抓髻,僅用一支珊瑚簪著,低調而穩妥。


    至於妝容,我平素向來懶得描眉點唇,更不屑於濃妝豔抹,所以不過用螺子黛淡淡掃上幾筆而已,所幸我日常保養極是到家,每隔一兩天便用自製麵膜保濕美白,對鏡照照,唇紅齒白,湊合還行,雖然伐善可陳,倒也不覺清湯寡水。


    我這樂嗬嗬地對鏡看了又看,娘和一眾丫頭可是老大不樂意。


    “小姐,珊瑚簪倒是喜慶,可是孤零零一支好像有點單薄,您再試試這副紅寶石耳滴子吧。”姚黃忙活了一早上卻打造出一件差強人意的作品,不覺嘴巴噘得老高。


    “小姐,要不您再辛苦辛苦,奴婢幫您梳個墮馬髻?”心靈手巧尤擅梳髻的魏紫對於沒兩下便出活的抓髻顯然不甚滿意,一手一把牙梳躍躍欲試。


    “溪兒啊,是未免太過樸素了,雖然不用按品軼大妝,不過畢竟是宮宴,如此簡單有失不恭,素問,給小姐加一對八寶金環,沒錯,就是那對金鑲貓眼的。”娘倚在貴妃榻上左右打量,掃到我光禿禿的皓腕,忽地水眸一沉,揚聲吩咐丫頭。


    素問應了,回身很快從一隻錦盒中翻出一套八隻赤金嵌寶鐲子,不由分說一並捧到我眼前,好言好語哄道:“小姐,您好歹瞧一眼,這套鐲子是宮中珍品,前朝寶庫留下的大內舊物,上麵的嵌寶不可多得。”


    明黃緞子裹著一溜八隻黃燦燦的金鐲,一對嵌金綠貓眼、一對嵌指甲大小的夜明珠、一對嵌鴿血紅寶石,一對嵌黑瑪瑙,寶石隨著視角的變換折射出幽幽的冷芒,驕傲而神秘。


    哎……不愧是前朝宮藏,這種檔次的奇珍異寶百年難遇,要說丁點都不動心絕對是蒙人的,可是這也太奢華了,陪襯娘豁然天成的貴氣還算相得益彰,擱在我身上卻有喧賓奪主之患,更何況如此招搖和我的低調初衷實在背道而馳,怕是回頭弄巧成拙啊。


    盯著錦盒猶豫良久,一旁娘還以為我喜歡得挪不開眼珠,見我顯露鬆動的跡象,娘甚為高興,連聲吩咐靈樞服侍我戴上。


    腕上一涼,我還沒回過神來,一對沉甸甸的鐲子便被套在手中,不忍拂了娘的美意,我隻得笑笑,裝模作樣臭美一番,其實心裏那叫一個有苦難言。


    這兩疙瘩金子死沉死沉的,墜得手腕生疼,一點也不符合人體工學,發明手鐲的人真夠變態,我對著貓眼鬱悶得直眼暈,用切身體會再一次印證了那條亙古不變的真理,美麗要付出代價。


    耳墜前後試了七副,大哥婉言催請了三回,好容易收拾妥帖,簇擁著出府登車時已近巳時。


    天愈發陰得厲害,厚重的雲朵沉甸甸地壓在頭頂,好像隨時隨地都要兜頭而下,冰冷的空氣低沉而壓抑,有如虛空中一隻無形的手扼緊咽喉,仿佛連風都凝固了。


    大門口一前一後兩輛朱蓋玄漆馬車早已久候多時,爹娘親自送大哥和我出門,及至登車仍然不放心事無巨細地囑咐大哥,你妹妹年幼淘氣,宮中又不比府裏,規矩細碎繁瑣,一言一行,免不了循規蹈矩,出門在外你這個當兄長的一定要上心,管束溪兒切記謹言慎行,不要惹禍。


    爹娘說一句,大哥便應一聲,說到後來連一眾下人都忍無可忍了,一個個憋著笑苦挨,爹娘這口吻哪裏像是對羽翼漸豐官拜二品的長子所言,活脫脫就是對家中頑劣稚兒的諄諄叮嚀。


    這番話若是換個人稱落我腦袋上倒是最貼切恰當,隻可惜爹娘現在太過緊張小心,全然沒有意識到當著下人麵如此貌似有失妥當,可憐大哥有苦難言,隻能賠著笑躬身受教,然後趁著爹娘悶頭絮絮叨叨沒留意聽眾的反應,黑著臉轉過頭掃我一眼。


    怎麽突然間這麽冷呢……我縮頭攏攏領口的狐裘,大冷天連累著大哥吃風挨訓,正主卻跟個沒事人似的逍遙法外,良心小小自我譴責一把,於心不忍,再也看不下去了,朝大哥撇撇嘴,飛過去一句“小妹回頭再跟大哥賠罪,大哥眼下自求多福吧”,回身率先鑽入後麵一輛馬車。


    馬車中倒是溫暖如春,內壁厚實的羊毛毯阻斷了戶外的嚴寒,隔著兩道猩紅氈簾,內外儼然兩個世界。


    外麵爹娘還在千叮嚀萬囑咐,兩人輪番上陣,殷殷囑托猶如潺潺春水,輕柔多情又連綿不斷,流波中大哥偶爾冒出個泡泡,簡單明確的保證,一定把妹妹原封不動地帶回來,請爹娘放心。


    爹爹娘親放寬心啦,你們閨女人見人愛,狗見狗呆,就算皇宮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照樣能玩轉,萬一一時糊塗闖了禍大不了祭出民女年幼無知裝傻頂事唄,再說我本無意爭風頭,哪個缺心眼的又會和無害單純的我計較用心,讓他們明爭暗鬥去吧,我肚裏偷偷加上一句。


    到時候我找個旮旯貓著安安心心當我的綠葉,保準一整天相安無事,不過我尚能獨善其身,宮門一入深似海,大哥可就沒我這個好命了。


    大哥一表人才,家門顯赫,且又少年得誌,以稚齡躋身平步青雲,加之自去年秋天以來得以在親自主持領導的戶部改製之中大展才學,如今儼然已經成為永旭年輕一輩中的領袖人物,作為時下最炙手可熱的鑽石王老五,這次鴻門相親宴還有好?不被剝層皮下來就算萬幸了。


    不知哪家姑娘有福氣嫁給我大哥呢,今天皇後娘娘會開口試探大哥心意吧,指不定多少人家想方設法把女兒嫁入水府,其中沒準個別的能耐大發,能勞動皇後娘娘做代言人,可憐大哥身邊塗脂抹粉的虎狼環伺,這次宮宴怕是要死得很慘,不是被香風薰死,就是被軟語膩死,沒準還可能被雪白的波濤洶湧淹死擠死,菩薩保佑大哥的真命天女能在危難之際挺身而出,親自救大哥於水火,成就一段美滿姻緣,然後夫妻雙雙把家還,過兩年水府就人丁興旺了。


    在我YY大哥和未來大嫂時,爹娘總算放過大哥,馬車不知不覺中啟動,已然直奔皇宮而去。


    馬車縱然在疾馳當中,卻仍極為平穩,絲毫感覺不到顛簸,駕車的正是我的騎術啟蒙水三。


    帥爹本來打算讓蘭博拉車,可惜蘭博自詡千裏馬,死活不肯幹這掉價的兼職,傅濟琛和水三倆人軟硬兼施,就是不就範,帥爹沒工夫和牲口爭一時意氣,最後隻能悻悻作罷,一邊看得我那叫一個樂嗬,原來無所不能的帥爹居然也有吃癟的時候,開眼。


    早晨本來就沒睡足,再加上試裝折騰了好久,我打個哈欠便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預備路上補覺,車裏暖和,不一會便醺醺然,身旁朱瑗碧瑤和爹娘如出一轍似的絮絮叨叨更是如催眠曲一般,全部聽進去了,隻不過沒進腦子而已,竟然也能一路香甜。


    娘擔心姚黃魏紫年紀小,做事毛躁,特意安排自己的貼身大丫頭陪我入宮,打點吃穿用度。


    這些年來水府的下人來來去去換了一撥又一撥,朱瑗碧瑤和靈樞素問四人卻堅持留了下來,混到如今絕對是數一數二的老資曆,四人入府多年,從粗使丫頭一步步熬成大丫頭,同時也不知不覺變成了老姑娘,娘曾經動過把她們嫁出去的念頭,可是四人哭天抹淚說不願嫁人,執意孤老水府,一輩子服侍娘,讓娘又是憐惜又是感動,待四人猶如親妹妹一般,闔府也對四人敬重有加,皆以姑娘稱之。(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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