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


    殘陽如血。


    黃有負手立在門邊,身後是一半灰暗一半赤紅的天際,凝眸遠眺,他好像悲天憫人的仙人。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我坐在高闕之上,麵無表情,心中翻滾。


    我在賭,賭黃蜂能大難不死,賭明昭能護送他到誠王府,賭誠王的一顆誠心……


    西邊忽然一聲震天巨響,好像悶雷在耳邊炸開,隆隆的撞擊在心上,我緊緊抓住鳳頭扶手,全身神經一根根戰栗著。


    “皇後。”黃有靜靜的站在我身前,垂眸看著我,不合禮製的正視,堅定的,專注的,眼神好像一汪幽泉,清澈見底。


    我一言不發,靜默而清冷的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啟奏皇後,有賊人攻門。”一個禦前侍衛裹挾著勁風在門口下拜,高聲道。


    “大膽逆賊,想要逼宮嗎?”我冷聲道,“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斤兩。”


    “宮外何人?”黃有凝眉。


    “蒙麵黑衣,約有幾百人。”


    呐喊聲漸近,戰靴橐橐,撼動宮牆,劍戟森森,掩蔽日光,我端坐不動,灼灼的盯著遠方。


    忽然間,地動山搖,轟隆幾聲巨響從東邊炸開,黃有的眼神陡然射過來,燃燒著難以置信的狂熱和震驚。


    “火炮?”他低喊。


    “勢已如此,也怪不得我了。”多賠上幾條無辜性命而已,如果黃蜂有個三長兩短,我就和寧國府同歸於盡。


    “死守宮門,護住飛橋險要。”我對那禦前侍衛沉聲吩咐,“飛橋很快會有大批高手來護駕,在此之前,不能放一個黑衣逆賊踏入皇宮半步。”


    帥爹培養多年的黑衣……抵擋的了寧國府的死士嗎?


    黃蜂……你現在究竟怎麽樣,為什麽寧國府的人遲遲才開始下手奪宮,是宮外的埋伏進行的不順利?那麽他們開始進宮意味著什麽,黃蜂……


    我死死咬住下唇,口腔滿是腥甜的味道,西邊殺聲震天,東邊炮聲動地,兩種聲音摻雜在一起,莫名的契合,奏出一曲血雨腥風的長歌,激蕩著聞者的心腸和肺腑。


    蕭鄭,這場宮變的結局,取決於你的一念之差,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的浩然正氣,這一刻,可否化解一場屠戮?


    沉浸在血與鐵的合鳴中,我靜靜的閉上眼睛,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紅,無邊無際,純然無邪,好像隆冬時分遮天蔽日的紅梅林海,紅的純粹,紅的絢爛,紅的決然,紅的血淋淋……


    “皇後,誠王親率禦林軍前來護駕,現在東門。”一位侍衛疾步而上,跪在宮門口。


    我和黃有對視一眼,他的眼中如古井一般平靜,我盯著他沉靜的眼眸,揮揮手。


    “開宮門。”


    賭一次吧,誠王殿。


    我望著不斷升騰的濃煙,僵硬的好像一尊石像,分分秒秒度日如年,一息之間,紅顏老去。


    然後,在重重火光之中,我看見了那道威嚴如天神的身影,踏著一地驕傲尊貴,由遠及近,邁入了我的視線。


    我霍地起身,一步步走過去,微笑著,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心底最深,朝著蕭鄭身旁那道風流清俊的身影。


    “臣妾恭迎皇上鑾駕回宮。”我用盡所有的虔誠,正對著那道明黃行了一個恭謹至極的宮禮。


    “梓潼辛苦。”熊熊的火光蔓延在眼底,開出妖嬈媯畫的桃色,化為誰人眸中最明媚的風景。


    道嘉元年,四月十七,中書令策動宮變,事敗。


    誠王炮轟寧國府,中書令極其女子皆被俘,蔣太妃在宮中服毒自裁。


    煊赫幾世的寧國府大廈傾覆,宣告著繁榮了數百年的世族自此凋落。


    中書令******謀權篡位,逆天弑君,處斬,長子蔣舟山流徙西陲,永世不得回京,長女蔣詩剃發出家,青燈古佛,緇衣裹紅顏。


    蔣詩的那位死士首領,在蔣詩入獄那刻當即自盡,大哥偶然間感慨,名門閨秀如蔣家大小姐,抄家那一刻一如高貴,下獄那一刻依舊沉靜,然而在那人自盡謝主的一瞬間,眸中的悲傷能把在場每一個人淹沒。


    “癡情太過,則為溺惑,溺惑這種東西,害人害己……”死士首領的死詮釋了蔣詩的真知,我終於明白蔣詩當時以怎樣的初衷奉勸我和水滸。


    枕頭和蔣詩刀下留命,是我的主張,我不想用鮮血結束一段動蕩,因為生死輪回,我的赦免,但願為新的生命積德。


    皇後有喜。


    頑強的生命,在火光炮聲中孕育的新生,將是很多亡靈的救贖,也是皇朝的展望。


    太後於宮變之日受驚,頒布懿旨欲遷宮,長伴先帝,黃蜂在翠屏山精挑細選了一座巍峨宮室,供太後宮外安享晚年。


    太後遷宮前召見樓思源,褒讚樓尚書臨危不懼,宮變之日聯絡八方,功不可沒,有意指婚,樓思源婉拒,太後雖然深以為憾,但沒有強旨,轉而賜其一紙素箋,上書影壁第三題之答案。


    “溪兒,樓尚書的回複果然如你所料啊。”太後倚在鳳榻上笑道。


    我低聲賠笑,樓思源的固執和堅持,我又真的能看透幾成呢?有些東西,不願意正視罷了。


    “母後,兒臣想向您求一個恩典。”我端了一蓋碗六安瓜片,恭恭敬敬的奉上。


    太後伸手接了過去,撥弄著蓋碗,凝眸不飲,神色中多了幾分莫測,“孽怨,本宮不再過問,皇後安排吧,雲小姐在上林小石。”


    “多謝母後。”我喜動顏色,翩然下拜。


    “行大禮做什麽,有身子的人了,可得小心,快,貞兒,扶扶皇後。”太後慈祥的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忽然揮手退了宮人。


    “溪兒,本宮很欣慰,欣慰沒有看錯人。”


    我不自覺睜大了眼睛,太後……有什麽深意?


    “兒臣惶恐。”我小心翼翼。


    “溪兒是個明白孩子,寧國府的那些事處理得很有分寸。”太後拉過我的手,輕輕的拍了拍,不容我說話,語氣轉為黯然,“寧國府那樣鼎盛的門戶,沒想到今日的結局,老話說,水滿則溢,月盈則虧,誠不吾欺。”


    聞言我悚然一驚,太後在暗示我!


    瞬間周身寒毛全都戰栗起來,醍醐灌頂一般,驟然一陣悸動從頭頂直衝腳心,今日的水家和曾經的蔣家……有過之而無不及!


    中書令伏法後其位一直暫缺,蔣氏一派隨著寧國府的傾頹風流雲散,帥爹以尚書令之尊位極人臣,手握六部,外公於吏,大伯於兵,大哥於戶,樓思源於工,諸葛半山於刑,嫡係遍布,閣老夏惟庸和韓知秋與水府淵源深厚,加之二哥統帥北疆數十萬大軍,潤禾官拜禁軍統領,伽藍聖教在民間教眾數萬,在朝在野,京中內外,水府的勢力盤踞穩坐的何止是半壁江山?


    臥榻之側,黃蜂他會如何是想?


    現在百廢待興,黃蜂顧及不到,那麽將來,待皇位更迭安穩之後,他騰出手來,又將會如何對待水家?君威不可測,君恩不可期,日後的水家可會步寧國府的後塵?難道有一天,我和黃蜂同床異夢,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刁後外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菜園居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菜園居士並收藏刁後外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