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至誠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喝了一口宋華強新沏的茶,說,華強、誌遠,都忙一天了,你們忙自己的去。


    楊誌遠和宋華強知道省長這是想休息了,點頭,說,那我們走了。


    周至誠說,去吧。


    楊誌遠和宋華強走出周至誠的房間,朝自己住的房間走去。楊誌遠的房間在周至誠的斜對麵,於小閩已經到前台拿了房卡,打開了房門。


    楊誌遠發現,如果有心,從自己的這個房間可以觀察到周省長的一舉一動。楊誌遠覺得秘書長的這個安排有些意味,這個房間說好也好,說差也差。說其好是因為楊誌遠可以隨時留意周省長的舉動,方便為省長服務。而不好的一麵,也恰恰在此,正因為這個房間可以把省長的一切盡收眼底,試想省長與秘書的關係再好,他也有不希望秘書看到的事情。而付國良敢於如此安排,一則表示省長對他楊誌遠放心很是信任;二來,付國良跟周省長這麽久了,對周省長應該是了解的,也就是說,周省長這人為人坦蕩,沒有什麽需要藏著掖著不為外人所知的。楊誌遠喜歡從細微去觀察一個人,他越來越覺得跟著周省長這樣一個人,應該沒錯,跟對了。


    楊誌遠和宋華強進了自己的房間,於小閩已經把楊誌遠的背包提上來了,此時正坐在椅子上看電視。看見楊誌遠和宋華強走了進來,他笑,說,兩位大秘,省長準備休息了。


    宋華強笑,說,是。


    楊誌遠笑,說,謝謝小閩兄為我跑上跑下,辛苦你了。


    於小閩笑,說,都是自家兄弟,有什麽好謝,楊秘,今後有什麽用得著我的地方,吩咐就是。


    省長身邊,有三個人與其走得近。秘書長、專職秘書和司機。相對於宋華強和楊誌遠,於小閩雖然也算是省長身邊之人,但從組織原則上來說,許多的事情宋華強楊誌遠他們這些做秘書的可以知道,於小閩卻需要回避,除非省長有意讓他知道,他才會知道個一星半點。正因為如此,下麵的人對秘書百般巴結,對司機表麵上敬重,心裏卻未必把司機當回事,官場就是這般勢利和現實。所以作為省長司機,於小閩真要是遇上個什麽棘手的事情需要下麵的人幫忙,他說的話,下麵的人未必賣帳。隻怕還得找付國良和楊誌遠出麵才行,付國良是秘書長,省政府黨組成員,是個領導,於小閩心有敬畏,許多的事情就隻有找楊誌遠出麵相幫,於小閩自是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原來跟宋華強走得近是基於此,現在想和楊誌遠走得近也是基於此。


    於小閩說這話的意思,自然是指給楊誌遠把背包從車的後尾箱裏提上樓之類的事情,意思是指此類粗活重活,楊誌遠隻管吩咐就是。楊誌遠知道,於小閩這話也是在表明態度,有意親近。作為秘書,楊誌遠知道自己今後和於小閩肯定少不得親近。他笑,說,行,真有個什麽事情需要小閩兄幫忙的,肯定少不了你的。


    於小閩一聽楊誌遠這話,很是高興,說,楊秘,有事你吱聲就是,在下在所不辭。


    進了這個房間,楊誌遠就是主人,宋華強、於小閩就是客。於小閩還真沒拿自己當外人,自己早就泡了一杯茶,楊誌遠給宋華強沏了杯茶,隨手把於小閩的茶杯滿上。於小閩很是感激,覺得自己受到了敬重。他喝了一口茶,說,宋處、楊秘,現在還早,要不我請你們吃宵夜去。


    楊誌遠的歡迎宴會,形式多於實質,宋華強和楊誌遠都沒吃什麽東西,於小閩這麽一說,兩人還真是感覺有些餓。宋華強望著楊誌遠一笑,說,誌遠,要不就聽小閩的,去吃點。


    楊誌遠一笑,說,好,聽華強兄和小閩兄的。


    於小閩一聽宋華強和楊誌遠點頭同意,立即站起身來,說,走,現在就吃宵夜去。


    三人下了樓,上了車。


    於小閩把車開出了省委招待所,征求宋華強和楊誌遠的意見,於小閩問,兩位大秘,上哪?


    宋華強笑,說,今天得聽誌遠的。


    楊誌遠一笑,說,要不,還是上大橋下的涵洞去,小閩,就我上次陪省長和澤成師兄吃宵夜的地方。


    於小閩笑,說,楊秘,你可別給我節省,那地方也太寒酸了不是,不合你們的身份。


    楊誌遠笑,說,什麽身份不身份的,省長都去了,你小閩兄還不能去啊,不就吃個宵夜嗎,能把肚子填飽就成,用不著那麽多的講究。


    於小閩一笑,說,得,宋處,楊秘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就沒話可說了,楊秘想給我省些銀子,你宋處可不能說我於小閩小氣。


    宋華強笑,說,行,你按誌遠說得做就是,我沒意見。


    幾分鍾的路程,說話間就到。於小閩找了個僻靜處把車停好。楊誌遠一看,今天到得比上次早,涵洞下麵也還熱鬧,來吃夜宵、燒烤的人還真是不少。


    三個人找了張桌子坐下,點了幾個炒菜和小吃,宋華強也許很少到這種地方來,不免有些拘謹,於小閩無所謂,大大咧咧地朝板凳上一坐,大聲說,老板,先上小吃,肚子餓了。


    老板爽快地說,好的,馬上就上。


    很是市井。


    不一會,老板就把臭豆腐、鹵香幹子和唆螺端了上來,老板一臉的堆笑,滿是討好的神情。


    這個夜宵攤的老板是個中年人,臉上溝溝壑壑,寫滿了滄桑。楊誌遠看著他,就如同看到了自己當年的父親。當年為了生計,父親整天在田裏刨食,農閑時父親也不願休息,到縣裏、市裏打小工。那幾年的小工比現在更不好找,再苦再累的活,父親都是任勞任怨,隻要是活就幹。可以說,父親的病,一半是累出來的,要不然正值壯年的父親也不會逝世的那般早,再怎麽著,也可以多活幾年,可以看到自己考上大學,說不定還會拖到現在。要是這樣的話,自己就可以有機會為父親盡心盡力傾己所能地盡一份孝心,哪怕是在病榻前為父親端屎端尿也好,那麽自己也就沒有現在這般遺憾了。父親英年早逝這事是楊誌遠這輩子最為遺憾的事情,楊誌遠每每想起心裏就是一陣揪心的疼,撕心裂肺,難以言表。


    楊誌遠可以想象,當年父親為了家庭為了自己能夠完成學業,在主顧麵前是怎麽的卑微,又保持著怎樣媚俗的一種姿態,就如同麵前的這個老板,為了生計,一臉的媚態。


    楊誌遠說,謝謝老板您了。態度很是恭敬。


    夜宵攤上多為市井之人,自然很少有人說話這般客氣。老板當即一愣,忙說,小夥子,您太客氣了。稍等,炒菜馬上就好。


    夜宵攤老板朝楊誌遠他們笑了笑,這次的笑,少了媚俗,多了真誠。


    宋華強和於小閩也沒料到楊誌遠對一個夜宵攤的老板這般客氣,而且楊誌遠的客氣中似乎還透著一絲親近,這份親近感楊誌遠表露的自自然然,完全是真情流露,沒有一絲的做作。宋華強看了楊誌遠一眼,很是驚訝,但他畢竟是做秘書之人,知道楊誌遠此般肯定有些不願為人知的原因,心裏疑惑,但他並不相問。


    於小閩卻不一樣,軍人出身,說起話來無所顧忌,直來直去,於小閩不解地問,楊秘,為何對一個小攤老板如此客氣,這市井之地,講究的就是一個‘俗’字,何來‘雅’,反而顯得格格不入。


    楊誌遠說,不知為什麽,一看到他飽經滄桑的臉,我就不由地想起自己的父親。當年為了生計,也是如此這般艱難,這般媚俗。


    楊誌遠的表情坦然,一臉的誠懇,宋華強心裏有些明白楊誌遠為什麽情願選擇到這種市井之地來吃夜宵,也不願上高檔場所去瀟灑。也許在楊誌遠的心靈一偶,永遠都有著一份最樸實的農民情結,這種農民情結隻怕楊誌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它已經潛意識地占據了楊誌遠內心中最溫柔的部分,這就是為什麽楊誌遠總會在不經意間,時不時地流露出一種對卑微之人的悲憫之心的真正原因所在。


    宋華強這麽一想,心裏頓時豁然開朗,終於明白為什麽今天周省長出席楊誌遠的歡迎宴會,對楊誌遠如此重視,而自己作為省長的前任秘書,竟然沒有一絲的嫉妒。是不是就因為自己從楊誌遠身上,看到了自己過去的影子,是不是從一開始他就下意識地認定,和楊誌遠這樣的人交往,可以交心、交情,沒有必要如對官場的其他同僚那樣,藏一半,掖一半,可以放心而為,坦誠相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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