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記有些鬱悶,省市相關領導到西環,都是這麽匯報的,一聽西環今年比去年又多爭取了扶貧款,都是連連點頭,說不錯,有長進。對於西環這樣的貧困縣來說,能到上麵爭取多少的資金,拉來多少援建項目,就是最大的政績。原來都好,現在怎麽就不成了,楊市長想聽什麽?


    楊誌遠一看書記支支吾吾,好半天沒說話,隻得直接點題:我想聽聽西環的興縣之策。


    西環地理位置偏遠,比江中都窮,是會通最貧困的縣,該縣委書記從鄉鎮一步步上來,憑的不是懂經濟會管理,而是能喝會跑。在鄉鎮時知道怎麽和縣裏市裏的幹部搞好關係,怎麽拉來扶貧款,能成為縣委書記也與其能喝會跑不無關係。現在成了書記,還與在鄉鎮一樣,能喝會送,隻不過高了一個檔次,縣裏我最大,不用管了,得琢磨怎麽去和市裏省裏的領導打交道了。這些年他蹦蹦躥躥,還真和上麵混了個熟,隻要他到市裏省裏跑一趟,總能搞到錢。書記有句話經常掛在嘴邊,什麽最重要,錢最重要;什麽叫本事,能從上麵搞到錢就是本事。


    但這一回,書記這一套在楊誌遠的麵前不靈了。楊市長對怎麽從上麵來錢沒什麽興趣,他感興趣的是西環怎麽從下麵生錢。上麵對貧困縣是有扶植資金,一個當書記的整天就盤算著怎麽從上麵來錢,而不知自己生錢,那麽這個貧困縣的帽子隻怕生生世世都脫不了,縣委書記無所謂,也許還會覺得戴著這個帽子挺好,方便從上麵要錢。但西環的鄉親們難道也願意一輩子都戴著貧困縣的帽子度日,隻怕誰都不願意吧。


    書記支吾了半天,一直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該書記對拉關係,從上麵搞錢有一套,但要他談具體的工作,楊誌遠可能還真是有些難為他了。


    楊誌遠指示鄺文韜於路邊停車。下車站到了馬路上。


    楊誌遠體恤書記,說:“你講得吃力,我聽著也累。這樣吧,你不主管經濟,你讓縣長來談。”


    體恤至極,讓書記為之汗顏。


    不用書記跑步去叫,楊誌遠一站到路邊,縣長不待座車挺穩,早就跑步前來,到了楊誌遠的身邊,生怕拉下市長的重要指示。縣長一聽楊市長指示沒有,興縣之策卻想聽聽。縣長頓時苦不堪言,試想書記都答不出來的興縣之策,他又如何回答得出來。縣長管經濟是不假,但縣長怎麽說都隻是二把手,得聽書記的,書記說從上麵搞錢是本事,那他這個當縣長的一天到晚琢磨的,不也就是這些。楊市長要興縣之策,西環什麽都沒有,既偏遠,又沒有礦山資源,怎麽興縣?怎麽興也興不起來。


    縣長同樣滿頭是汗。楊誌遠看了他一眼,看情形就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隻怕是石沉大海,聽不到一絲的聲響。書記縣長都答不出來,楊誌遠能怎麽辦。隻能是‘算了,想好了再告訴我’。又是一個半斤八兩,與上午方煒旻和葛大壯的那個半斤八兩,根本沒法一比。


    楊誌遠選擇於此處停車不是一時興起,隨心所欲,而是另有目的。因為楊誌遠注意到,西環靠近路邊的房屋盡管有些破舊,但所有的外牆都清一色地刷了藍白塗料,看上去很美。


    按說楊誌遠該感到賞心悅目心情愉悅才是,但楊誌遠沒有一絲的愉悅感,因為他知道,外牆再藍再白,也隻是看上去很美。他看到的卻是其中的諸多問題,西環的老百姓尚在溫飽線上掙紮,豈會有此等閑錢花在外牆上,而且還如此統一,不用說,隻怕這是西環搞的形象工程,麵子工程,隻是為了讓路邊的房屋看上去很美,顯得不那麽敗落。


    這樣做是做給路人看的?顯然不是,這是做給到西環的領導看的。比如說他楊誌遠楊市長。隻不過,別人看了會點頭,說‘不錯,很好看嘛’,而他楊誌遠卻覺得刺眼,堵心,想站在路邊,罵娘。


    能罵嗎?自然不能,他是市長,不是街頭的癟三。如果一個縣的興衰靠罵幾聲娘就可以解決的話,那癟三都可以當市長了,還要他楊誌遠來會通幹什麽。


    楊誌遠現在對書記縣長的什麽興縣之策已經索然無趣了,他開始對眼前的村落有了濃厚的興趣。


    楊誌遠興致勃勃,說:“我看路邊家家戶戶外牆都這麽漂亮,鄉親們的生活應該不錯,走,上老百姓家去看看。”


    書記、縣長的臉頓時有如土灰。沿線村落,村民家的外牆是漂亮,但裏麵是怎麽一回事,他們還能不清楚,空空如也,許多人家一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電視機大都是從城裏二手市場販到西環來的二手貨。楊誌遠隻要走進路邊的人家多看幾家,就知道是怎麽回事。外牆漂亮無非就是做做樣子,粗看很美,細看就露陷。


    書記說話有些不利落了:楊、楊市長。


    意欲阻擋,但又不敢。


    楊誌遠已經抬腳走向一戶人家,此時聞聲回過頭來:“怎麽?不讓看?”


    不讓看楊市長就不看,自然不可能,書記隻能搖頭,沒話找話,說:“市長小心石頭,硌腳。”


    關心備至。


    楊誌遠一笑,說:“不礙事,我是農村娃成大的,在山裏健步如飛,何懼這樣的小路。”


    說話之間,已經走到了一戶人家,有老奶奶於屋前喂養雞鴨。看到楊誌遠和書記、縣長、邵武平四人走了過來,不免有些奇怪,詢問:你們是?


    書記、縣長都不敢說話,望向楊誌遠。楊誌遠在社港沒少走家串戶,他笑意盈盈,說:“老奶奶,我們路過,口渴了,討口水喝。”


    現在誰外出不會帶著個水杯,即便沒帶水杯,也可以到路邊小店買礦泉水,誰還會上人家裏來討水喝,借口牽強,明顯站不住腳。但楊誌遠知道,此招對上了歲數的老人家有用,老人家她們那個時候,誰都有過渴了到路邊人家討口水喝,聊聊家常,歇歇腳的經曆。老人家對此肯定不會有疑,隻會喜歡。


    果然,老奶奶一聽,放下手裏端飼料的塑料盆,洗了手,進屋拿出一個瓦罐,一個瓷缸。喜滋滋地給楊誌遠倒了一碗水。瓷缸經過摔摔打打,瓷已經掉落,露出黑色,有點地方甚至於已經顯現了鏽跡。楊誌遠並不介意,接過。


    書記、縣長一見,直皺眉頭,心想這瓷缸也太惡心了些,楊市長第一次到西環,怎麽可以喝這樣的水。書記想要阻擋,晚了,楊誌遠咕咚咕咚,把杯中的水喝了下去。


    楊誌遠不嫌,反說好:“老奶奶,這水甜著呢。”


    老奶奶說:“自家井裏打的井水,哪有不甜的道理。”


    老奶奶的屋旁是有一口水井,深不見底,井邊放有一鐵桶,用一根粗麻繩係著,有木製的絞車,水得從離地十米的地下絞上來。


    受人點滴當湧泉相報,楊誌遠袖子一挽,將鐵桶下到井下十米的水麵,鐵桶沉入水下,楊誌遠將一桶水絞了上來,幫老奶奶提進灶屋之中。灶屋裏煙熏火燎,黑乎乎的一片,與屋外的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老奶奶一見,連忙阻攔:“如此使得?不就喝了一杯水嗎,那能讓你做這種事。”


    楊誌遠笑,說:“老奶奶,甭客氣,我們年輕人,別的沒有,就是有力氣。”


    老奶奶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深深的笑意。


    楊誌遠問:“老奶奶,我看您老家並不寬裕,怎麽屋裏黑不拉幾,外牆反而白花花的,很是漂亮,我還真有些糊塗了。”


    “這都是縣裏的幹部糊弄人的,說是為了讓路過的領導看著好看。我們哪裏會花這個冤枉錢,全是縣裏鄉裏出錢刷的。我們村裏的人,都把管這牆啊叫做‘糊弄牆’‘遮羞牆’。”


    老奶奶笑,說,“鄉下有句俗話,這叫‘牛屎外麵光’。”


    楊誌遠目光如電,掃了西環的書記、縣長一眼。書記、縣長的臉早就變成了豬肝色,嚇得夠嗆。


    楊誌遠問書記縣長:老奶奶說是‘牛屎外麵光’,我們管這叫什麽?是不是叫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書記和縣長哪敢回答,至此已經是頭痛欲裂。


    楊誌遠回到馬路上,看了書記、縣長一眼:“從現在開始,你們就不必跟著了,都回縣委縣政府去,該幹嘛幹嘛,我隨便走走。”


    楊誌遠上了越野車,指示鄺文韜:走。


    書記縣長望著楊誌遠揚塵朝縣城方向而去,心裏想死的心都有了,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都不敢動。楊誌遠雖然說了,讓大家回縣裏該幹嘛幹嘛,但楊誌遠又說了,不能跟著,此地通往縣城的路就此一條,楊市長已經走在前麵去了,他們要回縣城,不跟著怎麽辦。


    隻能先等等,等楊誌遠走遠了再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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