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前下了火車,我步伐艱難的沿著熟悉的小路往家裏的方向慢慢行走,想起那一晚決絕的離去,如今,我其實也沒有什麽臉再回來的,然而,那畢竟是我的父母,當初我想著總有一天,父母能接受我的愛情,接受江銘晟,而如今,這些都不需要了。


    農村的夜晚總是比城市還要熱鬧,小鎮上家家戶戶燈火閃爍,我拎著行李出現在她們的視線中,迎接我的不是招呼聲,竟然是莫名的竊竊私語!


    我繼續往家裏走,不時有人用異樣的眼光打量我,渾身像被針紮的一樣難受,我很不喜歡也不習慣她們注視我的目光。


    這些人,都是我幼年的鄉親,為何此時,如此的讓我陌生?


    終於到了家門口,我熟悉的大黃狗趴在門前,呼呼的喘息,腳下仿佛被拴了千斤重的大石,怎麽也邁不出那一步……


    不知道站了多久,要不是母親出來倒水發現了我,我可能還會一直傻站下去。


    “來茴……”母親扔下手裏的盆,不敢置信的跑到我麵前,一把將我摟進懷裏,發出了撕心肺裂的哭聲。


    母親哭,我也哭,我有一千個可以哭的理由,但此時此刻,我是為了父母哭。


    執著有什麽好?傷了父母傷了自己,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悲慟的哭聲終於被父親聽到了,他走出大門看到我的一瞬間,一張臉陰的讓我連哭的勇氣都沒有了,我熟知父親的脾氣,既然走了,哪怕是死他也不想讓我再回來。


    “爸……”


    無力的叫出口,我的淚水濕透了母親的肩膀,身體不住的顫抖,母親看出了我的無助,她走到父親麵前,懇求說:“別再生氣了好嗎?她怎麽說都我們的親骨肉,難道你真的一輩子都不肯原諒她嗎?”


    我期待的望著母親,希望她的話能說服父親。


    “是她自己做的選擇,沒人逼她!”父親轉身向內走,走到門前,喊著母親:“桂枝,你進來!”


    我知道父親是要關門,他鐵了心不會讓我進家門,他要兌現當初說的那句話——出了這扇門,你就別想再回來!


    “爸,我錯了,你原諒我吧,我以後再也不走了……”疾步上前我跪在父親麵前,聲淚俱下的祈求他的原諒,愛情沒有了,倘若親情也挽不回,還有什麽能支撐我活下去?!


    對父母的愧疚加上感情上的壓抑,我終於承受不住的暈了過去……


    當我醒來時,躺在我自己的房間,母親坐在床邊暗自抹淚,見我醒來,她關切的詢問:“好些了沒有?怎麽突然就暈倒了?”


    我點點頭,哽咽的說:“媽,我太累了。”


    在任何人麵前都可以裝堅強,在母親麵前我不用裝。


    母親喂我吃了一碗粥,我小心翼翼的問:“爸呢?他還是不肯原諒我是嗎?”


    無奈的歎息,母親心痛的說:“你爸就是倔性子,一輩子講麵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當初不把他的話放眼裏,執意要走,他氣的病了好幾天,如今你回來了,他一時難以原諒你也是有情可願的,你也別太擔心,過幾日他氣消了,自然會原諒你,再怎麽生氣終究也是血濃於水……”


    母親的話仿佛給我吃了定心丸,接下來的幾天,父親雖然還是對我冷眼不語,但好再沒有再說出趕我走的話,我想他即使掩飾的再好,心裏到底還是心疼我的。


    回家的第七天晚上,父親終於開口跟我說話了——


    “你當真不會再回b市了?”


    我黯然的點頭,父親冷笑:“早就料到那個男人不會對你真心,如今落魄的回來,知道後悔沒聽我的話了吧?”


    雖然父親說的接近事實,可我打死也不會承受,我不想讓任何人否定江銘晟和我之間的感情,即使那個人是我的親生父親也不可以……


    “爸,他沒有不要我,是我自己想回來求得你們的原諒,畢竟你們才是我最親的人!”


    母親用胳膊拱拱我,我知道她的意思讓我不要反駁,看到父親的臉又陰了,我憋屈的補充了句:“不管什麽原因,總之,b市我是不會再回去了。”


    父親的眉頭舒展開來,我的眉心卻緊緊的擰在了一起。


    “明天我去給你聯絡聯絡工作的事,不管過去怎樣,以後安安份份的待在我們身邊。”


    放下手裏的筷子,父親轉身進了臥室。


    我默默的扒著碗裏的白米飯,一句話不說,隻是眼淚掉進碗裏,米飯頓時跟灑了鹽似的,鹹的我咽也咽不下。


    回家半個月,我基本上很少出門,偶爾出去一下,也會被別人異樣的眼光刺的退回來。


    終於忍不住好奇,我問母親:“為什麽鄉親們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預感,我希望是自己猜錯了。


    哎……母親長長的歎息,接著跟我說:“還不是你三姑嗎,自從那天你在醫院頂撞她之後,她那張嘴就守不住風,也不知跟誰發了牢騷,馬上一傳十,十傳百,鄉裏鄉外都知道你在外麵被人包養的事了……


    哼——我冷笑,原來這就是所謂的親戚,所謂的親情。一母同胞也不過如此。


    “那爸都不說她的嗎?再怎麽說我也是她侄女,有她這樣當姑的嗎?”


    “說了,你爸為這事氣的三天滴米沒進,跟你三姑也鬧翻了,我們已經許久不曾往來……”


    親情可以溫暖一個人的心,同時也可以寒透一個人的心。


    我在我們這個小縣城一家不知名的律師所裏上班了,除了上下班的時間,我從來不在外麵多逗留一秒鍾。


    避免和任何人接觸的好處就是可以減少被人像怪物一樣打量的機會,然而,盡管我避開,卻不代表沒人找上門——


    “有人在家嗎?桂枝你在麽?”我透著玻璃窗,看到了一個鎮上的劉大嬸扯著嗓子探著頭衝我家院子裏喊。


    母親從廚房裏走了出來,笑著問:“劉姐你有啥事?”


    她肥胖的身體搖搖晃晃的走到母親麵前,一把拉住母親的手,熱絡的說:“你家來茴在家嗎?”


    “在啊?怎麽了?”母親疑惑不解,不知道張大嬸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看來這事與我有關,我湊近了耳朵,仔細聆聽著外麵的動靜——


    “是這樣的啊,你家來茴不是還沒婆家嗎?我家隔壁那臭小子延飛看上她啦,死纏爛打的要我來提親,我說改天挑個好日子再來他都不肯,非逼著我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過來說這事,你家冬升在不在家啦?咱們坐下來商議商議怎麽樣?”


    母親為難的望著她:“這事可能我們做不了孩子的主,我家冬升今天也不在家,要麽等晚上他回來我們和孩子商量下,到時候再回複你怎麽樣?”


    張肥婆的臉上表情頗為不悅,但也不好勉強,擺擺手道了句:“也行,那我明早再來。”


    待她一走,我便從屋內衝出來,一把拉住母親的手,慌張的說:“媽,你千萬不要答應她,媽你應該知道我的心,我不可能和一個陌生的男人結婚過日子!”


    母親麵對我的無措,拍著我的肩膀安撫:“媽懂,媽知道,媽不是沒答應她嗎,等晚上你爸回來我們商量個回絕的理由,明早就直接回了她。”


    緊緊的抱住母親,我說不出來的欣慰,幸好失去了愛情,我又重新挽回了親情,否則我怎麽度過這漫長又了無期待的沉悶歲月……


    晚上父親回來,聽了母親的描述,他扭頭問我:“你不願意?”


    輕輕的點頭,我其實不確定如果我說不願意,父親會不會像母親一樣理解並支持我的決定。


    “其實延飛那孩子倒也不錯,在郵局裏工作,好歹也是個有穩定工作和收入的男人,況且家離的近,都是知根知底的……”


    “爸!”我打斷他的話,實在聽不下去了:“我不願意,我不想和一個陌生的男人結婚。”


    如果父親不說出這些我不能接受的話,或許我不會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


    “熟悉都是從陌生培養的,我當年和你媽從認識到結婚也才見過三回麵,現在不也感情穩定的很。”


    父親竟然扯出了他們那個年代的婚姻來比對,我真的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怕把話說的重了惹惱了父親,又回到之前好不容易打破的僵局,倘若我不說,父親執意這麽勸說下去,最後說一定不經我同意就私自替我做了決定!


    “年代不同觀念也不同,現在哪有人見三次麵就結婚的,爸你從小都不勉強我的,現在我大了你更不應該勉強我了……”


    父親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發出的聲音很刺耳,母親精神立馬高度緊張的望著他:“孩子不願意你就別勉強了,別什麽都你說了算,偶爾也要聽聽孩子自己的意見。”


    我有些忍不了了,如果父親什麽都要他說了算,那我情願不回這個家,我舍棄了那份割了心的愛情,現在想讓我嫁給一個長什麽樣都記不清的男人,那還不如直接拿把刀砍死我來的痛快!


    “不管怎樣,你就是再把我趕出家門,我不想嫁的人,誰也勉強不了。”


    倔強的回了自己房間,我砰一聲關了房門,然後我坐在桌邊,掏出手機,翻出相冊,那裏有一張江銘晟無意被我拍到的照片,他從來不知道我的手機裏有他的照片,除了我自己沒有人知道……


    因為距離不是很近,所以照片拍的不是很清晰,可那熟悉的五官卻記憶猶新,從離開他的那一天開始,我沒有翻過這張照片,哪怕是整晚睡不著覺想他時,我都克製自己不去翻,然而今晚,我真的克製不住了,瘋了一樣的想他,很想,很想,想的心都忘記了痛,隻有那滴落在桌麵上的眼淚,證明了我此時有多麽多麽的想他……


    我想嫁的人一直是他啊,除了他,這一生孤單一個人也沒有關係,但是,我絕不會嫁給另一個男人。


    緊握著手機,又是一夜未眠,天剛亮,外麵的門就被拍的嗵嗵作響。


    神經高度緊張,我擔心會不會又是張肥婆來了,結果真的是她——


    “冬升早啊,我來的目的桂枝都和你說了吧?不知道你家昨晚是怎麽商量的呢?”


    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我不知道父親會怎麽回答她,但昨晚我已經想好了,如果父親答應了這門親事,我馬上就離開這個家。


    我已經很痛苦了,我不想再把自己囚禁在更加痛苦的婚姻中。


    “恩,這事桂枝跟我說了,但孩子說她自己有正在交往的對象,所以……你也知道,這種事就不好再勉強了。”


    驚詫的抬起頭,我站在窗邊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是從父親口中說出來的,隻是一晚,他就已經改變主意了嗎?


    我還在感動與驚訝,突然張肥婆提高了嗓門,仿佛是故意說給我聽——


    “哎喲,什麽有正在交往的對象呀?不想答應這門親事直接說便是,扯什麽蛋呢?這鄰裏鄰外的誰不知道你家來茴那點破事啊,說的好聽點那叫交往,說的難聽點,那叫——被人包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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