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巳時,沈寄著一身素雅紗裙和同樣裝扮肅穆的四夫人一起走出府門。今天既然是去參加講經大會,打扮自然是應該莊重一些。


    兩人坐同一輛馬車,沈寄讓四夫人先行上車,然後撩起與紗裙同樣顏色質地的紗帽一角,對送她們出來的魏柏道:“六弟,如果有人來拜訪,你就讓人答複我不在府裏,請來人留下名帖吧。”


    魏柏頷首,“大嫂放心,如果有人來遞請帖,我也說等你回來再做回複。”他對於這位堂嫂最近的大出風頭頗有些疑惑,不過不管怎樣,那為非作歹的蔣世子過來給大嫂作揖賠罪了是真的。而且他覺得大嫂如今這種沉靜自持有種說不出來的欣賞。反而對於母親近來有些功利的心態有些違和感。唉,母親都是為了他!


    四夫人上了馬車,留意了一下裏麵,和外表的簡潔質樸不同,內裏布置得很舒適,座椅靠墊都很舒服。不過還是沒有什麽奢華的東西。


    “大侄媳婦,你如今也是出入宮門和權貴之門的人了,這馬車就不想弄得精致富貴點?”


    沈寄笑笑,“我隻是五品外官的官眷,這樣就很不錯了。車就是個代步的工具,隻要坐在裏頭舒服就好。”


    四夫人不讚同,“須知世人是先敬羅衣再敬人的。”


    “包子有肉不在褶子上嘛。今天去的所有人身份地位都在我之上,還是低調一點好。”


    四夫人笑道:“你還不夠高調啊,我甚少出門的人都知道,如今都在談論你這位嵐王的救命恩人,太後跟前的小紅人呢。而且如今機會大好,你也要把握住,好好的和這些夫人們結交才是。”


    “嗯,我知道了,多謝嬸娘提點。”沈寄心頭暗想,她前幾日連這個國家的最大boss都沒有去攀附,又何必按四夫人說的去可以結交今日到場那些夫人。那日在太後的小廚房,她也猶豫了一下的,皇帝惦記她做過的紅豆酥,這是多好的機會。也許當時皇帝隻是因為寒夜天冷又正好腹中有些饑餓,碰上魏楹用燭台燈火烤熱的紅豆酥,所以覺得格外好吃,甚至記了三年。


    但是當時在小廚房,所有好食材應有盡有,她完全可以多多用心借助那些食材以及自己越練越好的手藝,把紅豆酥的口感口味提升幾個檔次,但還是做了同數年前做給魏楹當點心裹腹一樣的口味。


    因為最近發生的事令她感覺到詭異。雖然一切都可以解釋,她救了嵐王,太後看待她自然親熱一些,而貴妃的親切中帶著些防備是因為察覺了嵐王的心思,皇帝就是偶爾撞上的,知道她就是救自己兒子的人,又是魏楹的妻子,所以破格見了見她,其實也是考了考她的應對。如此而已!


    但是,沈寄還是覺得心頭不踏實。太後的喜愛她能感覺到很真誠,皇帝雖然是在考她,但其實同時何嚐不是在逗她。這兩個人的態度,讓人有天上掉餡餅的感覺。沈寄的感觸隻是,沒有砸錯人吧?見皇帝之前她還有個荒謬的滄海遺珠的想法,見到本人就知道根本不可能。那是為什麽呢?她身上有什麽特質能令見慣世情人老成精的太後一見就喜歡上?連皇帝的態度都隱隱透出長輩的親切。隻是因為他有幾分賞識魏楹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沈寄便有了幾分保留,沒有搞清楚這個緣由之前,她不會設法去討最高boss的歡心,省得有些事情過猶不及。而且,她現在已經是皇家的文抄公了,很多個人時間都被占據,沒得再湊上去自己弄個廚娘來做。一個為太後抄經的差事,都惹來這麽多事了,再做了皇帝中意的點心廚娘,那還得了。這種風頭可不能亂出。她又無所求。


    如今這些請帖都是因為太後的喜愛而來,她對這個根源都覺得不踏實,腳下輕飄飄的,又怎麽能拿它作為底氣去做一些事呢。至於那些夫人們,隻要太後還表現得喜愛她,她們待她就隻會親切,至少麵上親切。要議論她也不能再像從前那般肆無忌憚。但是,一旦這份來曆不明的喜愛淡去,她們便依然是懶怠理會自己的了。所以,何須和她們論交。


    四夫人看她雖然是嘴上答應,神色也很恭謹,但也知道她一向是很有主見的人,便不再就此多說。


    “你現在還沒有為人母,等你以後做了母親就知道了。”


    沈寄頷首,是,母親是最無私最偉大的,不管四夫人做什麽都是為了魏柏,即便她有些視自己的兒子過高那也是母親的通病。她伸手挽住四夫人的胳膊,“不瞞四嬸說,我是被最近的事情搞得有點懵,有點不知該怎麽應對。身邊人都說太後垂愛,我隻要好好侍奉便是。可是這心頭總是有些不踏實。”


    四夫人想了一下沈寄從小的經曆,一個月前她還是被蔣世子毫無顧忌撞出轎子的五品小官的妻子,如今她受貴妃明旨褒獎德行,已經兩進宮門,皇帝太後貴妃都見過了。然後家裏時常有人送禮,貴人的請帖如雪片般飛來。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擱誰身上都的發懵。而她的應對已經算是很好很冷靜了。畢竟隻是十七歲,之前在魏楹中舉前過得又都是苦日子,能夠不失態已經殊為難得。


    而說到提點,自己這個嬸娘也好,林夫人也罷,也隻得勸她好好侍奉太後,和嵐王妃保持友好的關係。其他該怎麽應對突然變化的情勢,卻是一點經驗也沒有。而且,沈寄得到太後垂愛雖然是眾人求都求不來的,可隨之而來的便是另一些費盡心機卻沒能討得太後歡心的人的嫉妒。而且,沈寄還沒有真正的靠山。太後的喜愛,隨時有可能會消失;嵐王府的感恩,已經用貴妃的懿旨褒獎和無數的賞賜抵消了。她此時站得雖高,但腳下是浮冰,一旦消融從高處落下便很難說後果。


    “想來楹兒肯定是在為你擔心。”


    “他還不知道我這次進宮的事呢,驛站的快信也沒有這麽快就到了。”沈寄想著許多事,都很想矯情的唱一唱‘你快回來,我一人承受不來――’


    劉尚書的府邸距皇城很近,就是在沈寄進宮的路線上。沈寄想一想,自己一次二次從朱雀大街這些貴人府邸門前經過,往皇宮去見太後,那些夫人們想必心頭不會好受。


    劉府占地不廣,自從門口兩隻石獅子到兩邊圍牆邊沿各隻六十步長看來,同魏府差不多大小。但是,這裏是朱雀大街,從空中俯視便是京城的中軸線、直接通到皇城的朱雀大街,寸土寸金不足以形容。兩座宅子不足以同日而語。戶部尚書相當於後世的財政部長,名副其實的高官啊。還有那位看中過魏楹為婿的石大人,現為禮部尚書,也就是外交部長。


    下人遞上請柬,被客氣的請入,然後領到舉行講經大會的後院正堂。


    內裏已經有客人先到了,聽了通傳便望著關夫人看她如何安排。堂堂尚書夫人二品誥命,自然不可能親自去迎接一個五品知府的妻子,但是來者都是自己請來的客,關夫人自然不會失禮,於是吩咐媳婦去迎一迎。


    眾人這才釋然,要不然可是真把此人抬得太高了。


    沈寄對劉少夫人道謝:“多謝少夫人出迎。”


    “魏夫人是家母的客人,我來迎一迎自是應該的。”


    “這位是我的四嬸,同關夫人一樣,也是一心向佛。”沈寄介紹道。這種機會通常都有帶自己相熟的人來,所以劉少夫人並不驚訝,“那家母必定歡喜的,魏四嬸,請!”


    進去以後,各自敘禮見過,沈寄和四嬸敬陪末座。在座二品三品四品的誥命皆有,五品的隻有沈寄一個。


    雖然上次在宮門處曾經一起等候過,在太後宮中也一起跪拜過,但是沈寄和她們是第一次打照麵。或許,她們曾經留意過當時被獨自留下等候太後召見的沈寄,但她沒見過她們。今日才能一一對上號。眾人的態度不遠不近,對四夫人就更加的淡了,隻在她跟著沈寄一一福身行禮時注目一下就罷了。倒同沈寄跟著林夫人第一次出去做客時得到的待遇差不多,甚至比那還不如,沈寄當時好歹年紀小還得了不少見麵禮。


    第一眼見到關夫人,沈寄就發自內心的感概,這女人果然適合幹這個活兒。關夫人眉心一點與生俱來的朱砂,看麵相就像是畫中的觀音。之前聽顧媽媽說起時,沈寄還覺得怕是有人附會,越傳越玄乎,如今一件,居然是真的長了一副觀音像。


    看到沈寄愣怔了一下,關夫人微微一笑,“回頭好好與魏夫人切磋一些。”關夫人的聲音很是好聽,倒真有幾分讓人想起聲聲梵唱的空靈清遠之感。太適合當這個活兒了!


    沈寄忙擺手,“我今日就是來跟著各位夫人學習一下的。承蒙太後抬愛,讓我抄寫經書長點見識,可我對佛經的見識著實有限,關夫人可千萬不要考我,那我得挖個洞好鑽進去。這是我家四嬸,她倒是對佛經有些心得,也許回頭你們可以交流一下。”


    關夫人對著四嬸微微點頭,“好,等一會兒好好交流,二位安坐,我去招呼別的客人。”


    “夫人自便。”


    四嬸今日是第一次見這麽多高官夫人,這些人年紀都不算輕了,就是繼室都將近三十了,才十七的沈寄和她們坐在一起真的有些不搭。不過見她落落大方的和人周旋,倒是一點不怯場。轉念一想,她連皇宮都進過,這個尚書府怎麽會怯場。


    其實沈寄的心理素質也不是真的就那麽好,不管進宮還是到尚書府,她都跟自己講:我就當自己是在演古裝劇好了,這些人都是跟我在過對手戲。這麽一想就不太緊張了。當然,不敢真的當在演戲,但是這麽一想心態還是比較放鬆的。如今,經過兩次禮儀的培訓,她已經完全達標,剩下的就是待人接物方麵了。


    林夫人還沒有到,沈寄已經把自己也得到邀請的事告訴她了,想必她今天是會趕過來的。雖然指望林夫人雪中送炭不現實,她畢竟有林府的利益要顧忌但錦上添花還是能做到的。所以,今天她必定會來。


    等到林夫人這位侍郎夫人三品誥命到達的時候,關夫人笑著迎出去,沈寄便也跟了出去。關夫人笑道:“你這個幹娘,從前什麽事都積極都到的早,如今啊,每次都是踩著點才肯到。”


    “幹娘是有孫萬事足,不舍得離開小諄兒啊。”


    關夫人點頭,“人總要有個寄托。我寄情佛學,她沉醉於天倫,都是如此。”


    沈寄心道,如果太後換了崇道,不曉得你是否依然寄情佛學。


    林夫人下車和關夫人敘了幾句話,沈寄上前請安,林夫人瞅她一眼,“你倒是來得早。”


    “我住得遠,所以早早出來。”


    林夫人看到四夫人便笑道:“四夫人也來了,我就知道她要拉你來幫襯,她啊,對佛經幾乎就可以說是不學無術,也不知道太後娘娘看上她什麽了。”這話,林夫人搶著說了,旁人就不好多說。而且,事關太後娘娘,誰敢胡亂說話。把沈寄貶得太過,不就是說太後識人不清麽。


    沈寄一副赧然樣,“太後說我字兒好。”


    “字兒好,太後身邊還少了字兒好的人不成?你啊,可不要翹尾巴。”


    關夫人說了,“行了,一味的聒噪,快跟我進去。”


    講經大會開始,關夫人落座正中,誦一段、講一段。今日講的是《地藏經》,各人麵前都有一本經文可供翻閱。


    沈寄前生後世都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活動,沒想到關夫人講得還挺生動有趣的,並不是一味幹巴巴的宣講。怪不得這些人都奉她為首領。聽說太後也喜歡召她進宮聽她講經。


    劉少夫人還有兩個弟媳在一旁幫忙關照與會眾人的需要,招呼下人摻茶水。


    關夫人講完一段,中場休息,有幾人便與她就方才的遣詞探討起來。沈寄坐夠了想出去走走,問四嬸去不去,後者搖頭,和林夫人一處閑話著。她來的目的便是結交這些夫人們,就是混個臉熟將來興許都有好處,自然是要留下來了。


    沈寄便自行出去,劉少夫人見了便上前作陪,帶著她在府裏慢慢走動。劉少夫人是長媳,比沈寄大不了多少,所以關夫人年紀也就四旬的的樣子。要不然,也做不了觀音了。她不但是經常入宮給太後講經,也團結了一大幫高官夫人在身邊。人人都說劉尚書有菩薩保佑呢。可見關夫人的夫人外交有多麽的成功。


    沈寄曾經覺得賀芸會來事,麵麵俱到,讓在座眾人都有如沐春風之感。上次去嵐王府感覺她在小恩小惠籠絡下人上也有一套。可是如今沈寄見識廣了,便能看出賀芸還是有些稚嫩的。今日麵上一直含著清淺溫婉笑意的關夫人才當得這個評論呢。


    下一場開始的時間快到了,沈寄走入大廳,見到關夫人果然在和四夫人交流心得,旁邊不少人在圍觀,林夫人也含笑在看。


    關夫人笑道:“魏夫人真是太自謙了,身邊有一位高人還說自己不學無術。”


    沈寄笑笑,“在這裏,高人雲集,我支配得到這個評語啊。”看來四嬸露了一手啊。不過,她隻是一直沒有機會進入這個階層,才學倒是一直都非常好。也因此,被二夫人死死壓製的時候才會把希望都寄托在教兒子讀書上。如今呢,夫婿做了代族長,兒子考上了進士,所求的就是一門好姻親。隻是,當初你們看不起我沈寄的出身,如今這些人也不一定能看得上魏家的門楣啊。看起來四夫人今日似乎沒受到打擊,倒是鼓舞了鬥誌啊。不過,真的等到她提出想請這些人幫著物色或是牽線的時候,怕是就知道了,得到的隻能是推脫。


    沈寄側頭,正好看到含笑的林夫人。後者眼中有些微的不讚同,不知道沈寄幹嘛要把人帶來。


    沈寄坐過去,小聲道:“她是長輩。”如果是平輩或是晚輩,那她可以很直接的回絕,哪怕對方不滿呢。但是四夫人是長輩還是要給她留些麵子,讓她自己認識到差距是最好的。


    “小心她不小心被人利用了。”


    “我治好病就回蜀中了。魏大哥估計三年五載都不能調回京的。”


    “此時調回來品級太低了,讓他安心在外好好熬資曆吧。”


    第二場換了人來講,比關夫人的稍有遜色,但是也挺有特色。待到散場,劉府的午宴也準備得差不多了。關夫人便邀眾人入席,沈寄左手邊是林夫人,右手邊是四夫人。至於菜肴,劉府這樣的大戶人家自然有自己的私房菜,不會用酒樓的席麵來招待與會眾人。那樣就太掉二品大員府邸的價了。


    雖然之前兩場都講得挺好,不過沈寄也就是一開始聽個新鮮,後來就完全沒有興致了。這一點與會的人都看了出來,當著林夫人的麵也無人說什麽,隻是一哂作罷。一副拿她當晚輩笑看的樣子。至於心頭做如何想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現在沈寄對品嚐尚書府的私房菜肴卻是很有興致。她和在座的夫人年紀差得頗大,對經文向無研究,什麽講經大會,如果故事大會她還能參與進來。不過之前眾人商議後本月的善舉的時候,她還是出了三百兩銀子。林夫人出了五百兩,所以她就跟著退了一步出三百。左右就是施粥、放生建佛塔塑金身這些事了。三百兩銀子是魏楹一年多的俸祿,寶月齋小一月的盈利。她也不知道這麽多銀子那些窮人真能得什麽好處。但是今天看下來,其實這個講經大會,跟後世那些慈善宴會也差不多。


    四夫人不是誥命但今日也拿出了二百兩來參與做善事。這樣子算下來,今日就一共林林總總一萬兩銀子了。不過想想去大相國寺上個香,和尚都要五十兩的香油錢沈寄就覺得還是不算多了。畢竟這些人的身份擺在這裏,少了不好出手。隻希望這次她態度這麽不積極,下次不要再給她下帖子了。


    回去的時候,她一上馬車就打哈欠,於是和四夫人說:“四嬸,我想睡個午覺,這馬車要走大半個時辰呢。”


    四夫人失笑道:“你啊,既然在給太後抄經,這些也該多了解下才是。我看你之前就在自己腿上偷偷擰了一把。睡吧,這馬車寬敞著呢。”


    要是車上隻有自己,沈寄倒是真的要躺平了睡的。可是有個四夫人在,她就隻是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然後靠著靠墊就睡著了,手裏還抱了個自製的狗骨頭抱枕。


    四夫人看著她拉開馬車的壁櫃拉扯這個黑白相間布料做的抱枕時眼都自了,沈寄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後抱著倒回去。她總不能說以前睡覺抱慣了魏楹,所以現在自己一個人睡怎麽都要抱著點什麽,尤其是這樣細長細長仿似人的胳膊的軟東西才睡得香吧。不但馬車上有,房間裏更是有。


    四夫人看她說睡居然真的就靠坐著抱著根狗骨頭睡過去了,不由得有些好笑。這會兒有些悶熱,她也就沒有拿薄毯幫她蓋上。一直以來,所以難免有些笑齟齬,但是沈寄和她的關係在魏家還算是比較好的。從她第一次見到她,那時候還在被二夫人想盡辦法排擠的小姑娘就一直很淡定的微笑著,得體的應對。常常讓人忘了她那時才十四歲。還有方才,和一群高官夫人應酬,也絲毫不怯。兒子對這個大嫂讚譽有加,即便對方將他軟禁了一個多月也毫無怨尤。可惜,她不能尋這樣沒有靠山的兒媳。哪怕她像沈寄這樣能幹,出得廳堂下得廚房,管得了家業鎮得住人。因為,她的兒子沒有魏楹那麽精明強幹,必須有人在旁提點跟扶持。


    四夫人正想著忽然覺得馬車一下子停了下來,“大奶奶、四夫人,那邊有人的馬車馬驚了,你們快下車暫避一下。”馬車夫小鄧敲著車門說道。


    沈寄也醒了過來,她本來就是小寐。將手裏的狗骨頭一丟,她推開門推著還有些呆怔的四夫人就下了馬車。這個時候已經走出朱雀大街老遠,街道沒有那麽寬。如果真的有馬車驚馬跑過來,他們的馬車就很容易出事了。不過好在,事情沒有蔓延到這邊,不然沈寄都要懷疑自己是事故體質了,怎麽老是要遇上些事呢。


    前頭有人躍上受驚的馬製服了驚馬,從而避免一場禍事。要不然這街上避之不及的老弱婦孺很可能被馬蹄踐踏。沈寄他們在外圍隻聽得幾聲馬嘶聲和人群的嘈雜聲,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直到那人擠出人群過來道:“讓魏夫人受驚了!”


    沈寄一愣,“啊,沒事,是你的馬車?”幹嘛跑來跟自己致歉,難道是認得魏楹的人。旁邊的跟車小廝和小鄧忙擠了過來把沈寄和四夫人一起護著。


    四夫人見沈寄倉促中沒有戴紗帽,然後旁邊的人都因此變故在看著她,忙拉著她要回馬車上去。


    “不是的,小的是嵐王府的侍衛,奉命暗中保護魏夫人,以免夫人發生什麽意外。方才見到前方驚了馬,所以過去製服了驚馬。”


    四夫人聽說這麽回事,不好直接拉著沈寄走,便過去把紗帽給她拿了出來。


    沈寄接過戴上,“有勞這位侍衛大人了,請問怎麽稱呼?”


    “小的姓曾,曾祈泰。魏夫人不要客氣,叫在下的名字即可。”


    沈寄知道是公開了自己是救嵐王的人,所以他派人暗中保護,想起自己一行人裏也有練家子居然一直無人發現。那要是有人派這樣的高手來殺自己,簡直是易如反掌啊。不過看起來,應該對方是不把自己這個螻蟻放在心上的了。


    “辛苦曾護衛了,方才也多虧了你,不然街上怕是就要出事兒了。”


    “王爺吩咐了,便是曾某分內之事。夫人快上馬車吧,在下隻是過來確認一下您是否無事。”


    “好!”


    上了馬車,四夫人道:“這個嵐王倒真是個有心人。”


    沈寄笑笑,“其實也就是以防萬一,萬一我這個救命恩人出了事,他丟不起這個臉麵啊。”嵐王就是太有心了。不過最近的確是比較老實。要不是這樣,上次嵐王妃又下帖子,她可不敢去。


    曾祈泰見魏家的馬車走遠,正要再綴上去,便被人拍了下肩膀,回頭一看,“林世子”。


    林子欽問道:“你還真是手腳麻利,我方才在酒樓吃酒本來想找個機會正名的,都被你搶了先。”


    “正名?”曾祈泰一邊讓手下的人跟上去,一邊和突然冒出來的林子欽往前接著走。


    “是啊,外頭都傳我是紈絝膏粱,我當眾製止一場事故,豈不是可以正名。”林子欽近來因為自己從前的壞名聲影響了沈寄的名聲,險些害慘了她,決心日後要好好正名,像三王爺一樣擁有一個很好的名聲。所以方才,他倒不是認出了魏家的馬車才打算出手的。隻是剛站起來想跳下酒樓的二樓,就看到曾祈泰出手了。這可是嵐王府的高手,想來是姐夫的安排,不然無人能調得動他的這些親衛,就是姐姐也不能。看來姐夫還真是用心良苦啊!如此既是要防著幕後黑手下手,更是要避免在這權貴如雲的京城她再碰上什麽解決不了的事兒。


    “得,下次小的一定看清楚世子爺您是不是在附近。您要是在啊,小的就不搶著出手了。”


    林子欽心道,我還是盼她點好吧。哼,那天說要倒茶給他認錯回頭就忘個一幹二淨。別說端茶認錯了,因為兩人的閑話甚囂塵上,要避嫌,竟然是道謝都沒讓人來道一聲。她一個已婚婦人,他也不好跟她有所接觸。因此近來雖然聽說了她不少事,但是竟然是無緣得見。今兒巧了,他想見義勇為一下,居然又撞見她。什麽時候有機會還真得跟她討了這碗茶來喝。


    關夫人後來又邀了沈寄一次,見她實在不敢興趣隻得作罷。而之前在解經說佛上露了一手的四夫人,也就再無緣那個聚會,她頗為失落了一陣。而且魏柏的事也一直沒有一個準信,於是心情便慢慢的沉重起來。終於慢慢消停下來,不再攛掇沈寄邀那些高階官眷來府上做客了。但是,和沈寄來往的,翰林院那些官眷還行,容七少奶奶那等商人婦還是入不了她的眼。


    沈寄沒有再問起要不要請翰林院那些官眷替魏柏牽線搭橋的事,一來四夫人清高一生,要她‘退而求其次’,搞不好日後會怪自己,她可不想幫了忙還被埋怨。二來魏柏的性子著實有點軸,萬一日後女方埋怨她也不好。所以,媒人不能亂作。


    其實,她本人倒是蠻喜歡魏柏這個性子的,嫉妒如仇,隻是不能讓他去做主官,做個學官什麽的管管地方上辦學那些事兒挺好的。他也沒有魏楹那麽大的野心,從小隻是被四夫人督著讀聖賢書學道理,沒怎麽接觸過外頭的人事物,不然也不會這麽軸了。這樣的人隻要看好了不讓他惹事,小日子過著還是挺好。隻不過,別人家的姑娘心頭是怎麽個想法就不好說了。這事沒法推己及人。


    在魏家,大人裏除了十五叔也就是魏柏對自己最肯善待了。其他的人,如四嬸十五嬸還有三叔祖母,雖然對她也好,但是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自己的小算計。隻有這叔侄二人對自己是沒有什麽功利的好。所以,沈寄當然是盼著魏柏好的。


    而魏楹的信也終於送來了,信裏對沈寄最近遇上的事也覺得有點詭異,讓她以不變應萬變。不過看起來也不是什麽壞事,暫且先這麽著了。至於沈寄上次說的等過了酷暑就回蜀中他覺得沒有必要,路上又要耽擱一兩個月,來了也是他政務很繁忙的時候,還不如留在京城好好的把病治斷根。爭取今年能一起過年就好,明年就好春種秋收。


    “哼,讓我別回去,不是背著我娶了二房吧。”應該不會是姹紫吧,魏大娘不會嫁出去了還管這茬事吧。唉,難說,她可是姹紫的幹娘,而且又離得那麽近。說不定魏楹耳根子一時軟了,被她念叨著就真的納了姹紫吧。這可都分開四個月了,她想他想得不行,難道他就真的不想她麽。


    沈寄刷刷刷的去信質問,然後叫了流朱進來,“拿去驛站既最快的。”


    “是。”


    等到流朱出去,沈寄又把她叫了回來,“回來回來,我還有些話要添上,需要寄的時候再叫你。”


    沈寄很快把信毀屍滅跡,如果壓根就是自己疑心生暗鬼,日後肯定會被魏楹收拾;如果已經發生了,她現在寫信去質問有什麽用。想一想,魏楹信裏說的也有道理,既然來都來了,還是治斷根才好。不然來來回回的跑可禁不住。多拖一年,小芝麻跟小包子就小一歲。她前幾天睡覺,都夢到他們了。至於魏楹的品性,還是可以信得過的。哼,他要是守不住,那也是早早晚晚都要出事的。自己治病治得半途而廢的回去,是太虧了。


    莊太醫再上門來的時候,沈寄就直接問他,自己到底還有多久才能斷根。


    “這個,三月五月的,老夫也不能就下了結論,還是要看著脈象慢慢來。”


    沈寄聽這話不對,沉下臉道:“到底要多久?你要是搞不清楚,我改天進宮請求太後身邊的太醫給我瞧瞧。”


    莊太醫是知道她如今在太後身邊頗有幾分麵子,想要請動個把太醫應該不難。這京城裏的大夫都是不敢推翻他的結論的,隻要讓人去說一聲,他們自然順著自己的結論說。但是宮裏的太醫,尤其是太後身邊的,除非是嵐王親自出馬,否則肯定會揭穿他的。沈寄這個宮寒吧,他盡心竭力的治了三個月了,而且用的也是最好的藥材,好了其實有七七八八了。可是嵐王讓他拖著,他能還有什麽法子。


    看他一臉的為難,沈寄便明白了,她狐疑的問:“你沒對我動什麽手腳吧?”萬一她本來還有希望治愈的,被這個太醫搞一搞的完全斷絕了希望,那她真的會操刀子找嵐王拚命的。他不是喜歡她麽,她要近他的身還不容易。不過在那之前,要先想法設法和魏楹斷絕了關係。


    莊太醫擺手,“沒有沒有,王爺王妃都讓全力醫治魏夫人,老夫哪裏敢陽奉陰違。”頓了一下道:“其實吧,你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也就是這一兩個月的功夫應該就可以斷更了。要不然小小一個宮寒我居然都治不好,那實在枉自稱為婦科聖手。不過,如果魏夫人尋的是別的良醫,而不是太醫,也不是用的都是最最頂尖的藥,那麽真的要拖到年底甚至年後去。魏夫人要是不信,盡可請太後身邊的太醫給瞧瞧。”


    沈寄一直在察言觀色,這回可以確信莊太醫說的是真話了。


    “好,如此說來,我的確是多虧嵐王跟莊太醫你了。你放心,我也不會拖你下水,回頭我在太後跟前會把話往這上頭引,就說我覺得治了這麽久想換人瞧瞧,不會讓你吃掛落的。”


    莊太醫起身給沈寄作揖,“多謝魏夫人體諒!”他們做太醫的,知道太多皇家秘辛。這可實在不是好事啊。嵐王報恩也報得太古怪了吧。吩咐手下尋了最好的藥材然後讓自己告訴魏夫人去那裏抓藥不說,還讓自己隱瞞病情。偏生這魏夫人也是千嬌百媚的大美人兒。時常的來,即便是隔了帳子診脈,哪有不見到一回兩回的時候。有時候那不經意展露的風情,自己一顆老心都難免有些禁不住顫一下的。而且聽說了她持劍救人的事跡,便知道這是個厲害女子。也難怪不好女色的嵐王也動了心思了。


    沈寄其後再進宮送經書時,便在太後跟前撒嬌賣乖的,把這事提了提。太後聽她懷疑莊太醫的醫術,便道:“這有什麽,讓人來替你瞧瞧便是了。”


    這些時日隔一段就進趟宮,她跟太後是越來越熟稔。雖然心頭還是時時提醒自己不能放肆,但遠之則怨近之則不遜這是天性。她又是不太能受束縛的人。漸漸的就有些本性畢露,時常的講了笑話把太後逗得哈哈大笑。她倒也是打心底開始喜歡這個睿智慈祥的老太太了。


    太後讓王嬤嬤出去交代,一邊道:“你接著給哀家講那《邋遢大王奇遇記》,老鼠公主看上了邋遢大王,然後呢?”


    沈寄正好出聲,外頭傳來一聲“三王爺到――”


    沈寄便站起道:“太後,臣婦到旁邊回避一下。”這個三王爺是名聲非常好的一個王爺,人人口中都是謙謙君子溫良如玉的形象。可是,他們年紀相差不大,是需要回避的。


    “嗯,去吧。”


    於此同時,魏楹收到了來自華安的一封信,一封他們住過的那個村子的裏正寫來的信。裏頭說有人到華安去,暗地裏在打探沈寄的來曆。那個村子深受魏楹和沈寄的好處,就是旁的幾個村子讀不起書的孩子也可以到這裏的私塾來讀書,還提供食宿。所以那些人對他們夫妻是很感恩戴德的。這一有人去打聽沈寄的事,等到來人離開了,那人便跑來裏正家告訴了他,然後他在寫信告訴魏楹。


    魏楹拿了信一直楞坐了半日。小寄在信裏說的事他有隱隱約約往身世那個方向去想過。因為他心頭一直有些懷疑。可如果真的是如此,她搞不好就是金枝玉葉了。可她長得不像皇上啊。那難道是太後娘家的親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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