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芝麻一歲九個月了,這會兒正穿著夏日薄衫拿著她的小宮扇自個兒扇著,眼睛就盯著沈寄的肚子看,“娘,弟弟怎麽還不出來?”


    “就這幾日了吧。舒榒駑襻”


    “你叫他早點出來嘛。”


    沈寄心道,我還想給他挑個好時辰,可這由得了我麽。她熱得有點難受,囑咐打扇的苜蓿力氣用大點。小芝麻搬了凳子靠近些,一副貼心的樣子,“娘,我給你扇。”


    沈寄看著她巴掌大點的小宮扇在自己腦門上方搖晃,“你顧著自個兒就好。”她扭頭看一眼旁邊的冰桶,這個月子可真是要難受了。才五月就熱得很。而且還天旱不下雨,一連二十天都沒雨,河裏的水往下落了兩三尺,龍舟都沒賽成,漕運也有些受影響。魏楹下去視察這久旱造成的影響去了,聽說田裏都裂口子了。


    “想看弟弟。”這幾天小芝麻總是繞著沈寄打轉,目的就是想看弟弟。因為爹爹說弟弟跟她長得會很像,她要看看有多像。可是,弟弟老是不出來。


    沈寄本來就熱得不耐煩,怎禁得她跟小尾巴一樣跟上跟下跟進跟出,於是問道:“想不想洗白白?”


    這個天氣,泡水裏玩兒是很舒服的事兒,於是小芝麻很果斷的點頭。


    “采藍,帶她去洗個澡,鼻尖都在冒汗。”


    小芝麻和沈寄不一樣,她屬於火體,冬天不怕冷,夏天怕熱。不過,沈寄這懷著孩子,她也成了火體,所以隻要一想到要在大夏天生孩子,她就覺得熱。好在去年冬天魏楹讓加多幾倍的去挖冰回來窖藏,這才能在這個酷暑有足夠的用。


    沈寄迷迷糊糊的靠在躺椅上睡著了,恍惚中聽得季白的聲音,“下雨了,終於下雨了。”然後就聽到劈裏啪啦雨點樹葉的聲音。不由心道,好了不用擔心鬧旱災了。前頭半個月總聽魏楹晚上睡覺跟烙餅一樣的,翻過來又翻過去。這回應該能睡個舒坦覺了。


    她這個孩子預產期在七日後,魏楹說他這兩天一定趕回來。想著就想起身看看雨,估計小芝麻這會兒也沒心思泡澡了。她最喜歡看下雨了。


    沈寄下午就隱隱覺得不對,到了傍晚她確定是開始陣痛了,吐出一口氣,怎麽又趕上魏楹不在的時候。一邊讓讓人去交代采藍千萬把小芝麻看好,一邊讓挽翠去安排。


    挽翠上次跟著顧媽媽也見識過了,這個時候雖然離預產期還有七日,但產婆乳母什麽的都已經找好養在府裏了,不需到外頭去請。招呼一聲,讓丫鬟們各自按照事先分配的事兒就位,產婆也到了沈寄的產床前候著。


    小芝麻晚上臨睡過來,見到沈寄正在大口大口的吃東西不由納悶,“娘,你餓啦?”這段時日沈寄胃被頂著都沒有什麽好食欲。這會兒要臨盆了,孩子也落了下去,她忽然就覺得餓了。產婆說這是好事,多吃點一會兒才好有力氣。


    這會兒被小芝麻問起,沈寄便含糊的點了點頭,“嗯,娘餓了。你餓不餓?”


    “不餓。”小芝麻被沈寄管教得很好,三餐定時定量,就是魏杬魏杉都不敢買多了零食給她吃。萬一飯點上不吃夠平時的兩碗,大嫂肯定是要問的。


    沈寄臉上的笑容忽然一僵,手在旁邊季白的手腕上重重一握,喘口氣才道,“那你早些回去歇著吧。這雨一時半會兒的不會停,明兒再起來看吧。”


    小芝麻卻還不走,“爹爹幾時回?”


    “快了。”應該本來就在回來的路上,下午派了人去迎,得到消息一定會冒雨趕回來。如果肚子裏這個不是太性急,也許還能趕上。


    采藍也看出沈寄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又看看她緊握在季白手腕上的手,便俯身對小芝麻道:“大姑娘,咱回去睡了吧。奴婢給你講故事。”沈寄懷孕後精神不太好,就讓采藍看了許多帶童趣的書,給小芝麻講睡前故事。采藍練習了許久,小芝麻還算說她講得不如沈寄好聽。不過,娘身子不舒服,她也就不鬧騰著一定要聽娘講了。這會兒聽采藍說了,便點點頭,牽著她的手回去了。


    沈寄等她走遠了,這才無力的躺回大迎枕,擺擺手示意把小炕桌收了。她又痛起來了!


    上次好歹還有十一嬸和林夫人在產房外守著,這次卻是沒有長輩。倒是幾個同知夫人聽到消息趕了過來。這幾位的年歲當沈寄的母親也使得了。沈寄對此也頗為感激。


    “這孩子性子急,還沒到日子呢。”


    “這是趕著要出來看看這場及時雨了。夫人放寬心,這二胎比頭胎容易多了。我們幾個都在外頭,有事叫一聲就是了。”


    “嗯,有勞了。”


    入更的時候,發作得就厲害起來。沈寄床頭的人換成了產婆,貼身伺候的也是挽翠和聽到消息趕來的阿玲。沒生過孩子的凝碧在張羅招待幾位同知夫人,季白則負責分派小丫頭做燒水這些雜事。


    沈寄避著眼,挽翠握著她的手坐在床頭,手裏拿帕子幫她拭著汗。阿玲在問產婆,“開了幾指了?”


    “才一指,還要再等等。”


    阿玲便過來,“奶奶,還早,您先攢著力氣。”


    沈寄輕聲應了一聲。她不喜歡這種時候大聲呻吟或者是大喊大叫,叫也得叫給魏楹聽,偏偏他又不在。


    外頭的雨還很大,響個不停。采藍那邊拿了細棉堵了小芝麻的耳朵,讓她好好的睡。窗戶那些透光的地方也都糊上了,她自己坐在床邊拿了大蒲扇給小芝麻扇風。


    初更的時候,開到三指,沈寄便有些忍不了那痛,開始低低的呻吟出聲。幾位同知夫人對視一眼,知道時候差不多了。隻是又等了一陣,還是沒有生下來。


    忽然,外頭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是魏楹披著蓑衣進來,臉上是掩不住的急切。推開看到幾位同知夫人在,便衝她們點點頭,“有勞幾位夫人了。”


    “大人客氣。”幾人都起身答禮。


    魏楹看向緊閉的產房正想問什麽,就聽到裏頭傳來沈寄的呻吟聲,他便著急的往前走,到了門前又被攔住。於是走到窗戶那裏高聲道:“小寄,我回來了,你別怕。”


    幾位同知夫人對視一眼,“還是小夫妻好啊。[]”


    “少年情濃嘛。”


    管孟見幾位夫人眼裏含著促狹的看著魏楹,這才發現他還穿著蓑衣呢,方才在屋簷下取了鬥笠給迎上來的小廝,這蓑衣還沒顧上他就走進來了。於是走過來幫著魏楹把蓑衣脫了下來遞給旁邊的小廝拿出去,“爺,您還是想坐下吧。”


    “裏頭怎麽樣了?”魏楹任由他把自己拉到椅子前頭按坐下去,急切的問道。他這也是頭一回,什麽都不懂,一回來就聽到沈寄的呻吟。旁邊方媽媽忙道:“爺無須驚慌,女人生孩子都是這樣的。”


    魏楹定定神,“大姑娘呢?”


    “采藍姑娘帶著在屋裏睡覺呢。”


    “嗯。”


    劉同知夫人也道:“大人先莫急,看你這衣服下擺盡都濕了,還是先去換身衣服吧。”


    裏頭沈寄正痛得厲害,忽然聽到魏楹的聲音,便睜開了眼,“是爺回來了?”


    挽翠忙點頭,“是。”


    沈寄心頭多了些安慰,這個時候回來,自然是冒雨趕回來的。忽然又是一陣劇痛,她‘啊——’的一聲就叫了出來。似乎魏楹以回來,她就格外不能忍痛似的。


    再聽到這麽一聲,魏楹的腿有點發軟,手也緊緊扶著扶手。管孟一看,這樣子讓爺起身換衣,一個不好腿發軟臉可就丟大發了,於是沒再提這茬。


    魏楹的臉一陣一陣的發白,問管孟道:“這是怎麽了?”


    “都、都這樣的,奴才媳婦生孩子的時候也是。”


    “哦。”


    產婆在沈寄耳邊輕聲道:“夫人,咱們再來一次吧。”


    “嗯。”


    沈寄跟著產婆重又吸氣用力吸氣用力了一回,終於,一陣劇痛後孩子剝離了她的體內。


    “奶奶,是個小少爺。”


    沈寄含糊應了一聲,脫力混睡過去。外頭魏楹便得了信兒,他得了個兒子。太好了,他這年近而立總沒兒子,在官場上也總被人取笑。沒兒子又不納妾,就容易坐實懼內的名聲。


    “奶奶怎麽樣了?”


    “回爺的話,大少爺生下來,奶奶還沒顧得上看就暈過去了。不過還好,隻是脫力而已。”


    “我進去看看。”魏楹說著就要往產房裏走。


    方媽媽趕緊把他攔住,“爺,裏頭正收拾呢。您這會兒還不能進。”


    又等了會兒,裏頭終於有人出來,阿玲把包裹好的小包子抱了出來,“爺看看吧。”


    魏楹低頭看了看,小包子眼睛閉著,小小的一團被包在錦被裏。魏楹第一反應是怎麽這麽醜,他看到的小芝麻可是五六個月的了,長得白白胖胖的,可愛極了。


    阿玲好笑的看著魏楹一臉的探究,“爺,剛生下來的嬰兒都這樣的。過十來日張開了就好。”


    劉同知夫人等在這裏候了兩三個時辰,雖然一直是吃吃喝喝,間或閑聊幾句,但也是倦了。於是紛紛過來恭喜然後告辭。


    魏楹這會兒腦子有些發懵,定定神道:“方媽媽,趕緊派了婆子提燈籠送幾位夫人回家。明兒再請過來吃紅雞蛋。”


    “好。”


    魏楹聽說沈寄暈過去了,有些著急。聽說可以進去了,便推門而入,阿玲也抱著孩子跟了進去。


    “小寄”魏楹看沈寄還暈著,汗濕的頭發貼著臉頰,不由擔心的喚道。正用熱毛巾給沈寄擦手和臉的挽翠趕緊站起把位置讓出來。魏楹手伸到她麵前,她一愣然後把毛巾遞了過去。


    阿玲把小包子放到搖搖車裏,這是小芝麻睡過的,換了一套淺藍色的褥子帳子。


    魏楹在床邊坐了一會兒,沈寄醒了過來。


    “小包子?”


    “嗯,是小包子。”


    “兒女雙全,圓滿了。”沈寄呢喃了一句,“抱來我看看。”


    乳母抱了過來,放在沈寄枕頭邊上,她側頭去看,結果看到魏楹一副下擺潮乎乎的,便道:“你趕緊去洗個熱水澡休息吧,我這裏沒事。”


    魏楹的東西被搬到書房去了,他也確實是倦了,眼見母子平安便點點頭出去了。


    第二天小芝麻醒來,打著哈欠伸手讓采藍給她穿衣服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昨晚升級當姐姐了,立時興奮的要去看。


    采藍把衣服給她套好,又伸手從她耳朵裏掏了兩個小棉團出來,“大姑娘,總要想洗漱啊。不然大少爺第一眼見到姐姐,就是沒洗臉的可不好。”


    小芝麻感到有點奇怪的掏了掏耳朵,然後說道:“嗯,好吧,快點。”


    “好醜哦,一點沒有我好看。”這是小芝麻見到小包子講的第一句話。


    沈寄正在喝參湯,聞言好笑的看了小芝麻一樣。這倒是個自信十足的小家夥。為了怕走風,她的頭包著。小芝麻嫌弟弟不好看,便走到床前看著沈寄,“娘,好熱的,戴帽子?”


    沈寄含糊的說自己病了,要養病。


    “哦。”


    魏楹晚一步也過來了,高高興興抱起小芝麻,“看到你弟弟沒有?”


    “好醜。”小芝麻皺著眉頭。


    “聽說你剛生出來也是這樣的。”


    小芝麻一臉的不相信,魏楹把她放到地上,“你過個十天半月的再來看。你娘,呃,病了,你這些日子不要總過來吵了她。”


    “哦。”


    小包子忽然哭了起來,乳母抱起來摸摸,不是尿了,於是道:“奶奶,怕是餓了。”


    隻是魏楹在屋裏,她一時不好喂。沈寄便道,“你抱來,我喂。你們都出去吧。”


    魏楹依然毫無自覺的在屋裏杵著,他很想看看沈寄喂奶的模樣。小芝麻也踢掉鞋襪爬上床到了裏側,看著母親解了衣襟喂弟弟。


    沈寄被他們父女這麽圍觀,不由哭笑不得。懷裏小包子一接觸到母親的乳|頭便開始吸吮。昨日是乳母喂的他,沈寄的奶水也是才剛通的。


    “我以前,也這樣?”小芝麻問魏楹。實則魏楹沒見過,不過聽說沈寄也是自己喂過的,於是果斷點頭,“嗯。”


    小芝麻又比劃了一下,“從這麽小長大?”


    “對的。”


    沈寄笑道:“找給你的娃娃穿的小衣服可不就是你穿過的,不就是這麽大麽。”


    “哦。”小芝麻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一邊伸手去摸摸正努力吃奶的小包子。小包子兀自吃他的,理也不理。沈寄笑道:“看來又是個憨吃憨長的。”


    魏楹便盯著小芝麻笑,小芝麻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又是個’,豈不是說她就是憨吃憨長的,便撅了撅嘴。


    過了一刻鍾,小芝麻宣布,“弟弟不好玩,老是睡覺!”然後又指控道:“你們一直看弟弟,好久都沒有看小芝麻了。”


    魏楹抱她到腿上,沈寄笑道:“又爹、有娘,有小芝麻還有小包子,這才是完整的一家啊。我們看弟弟是看他需不需要照顧,可小芝麻已經長大了,能自己照顧自己,不用我們操太多心。而且,爹娘也不是隻看弟弟,我們也有看小芝麻啊。小芝麻不是說你比弟弟好看多了麽。”


    “就是。”小芝麻點頭道。


    魏楹和沈寄又是一陣笑。


    十日後,小芝麻趴在搖搖車旁看著,“娘,弟弟好看多了。”她伸手指去戳小包子的臉,還沒有戳到,小包子就睜開了眼,眼睛泉水一般的清澈,裏頭倒映出兩個小芝麻來。然後他就衝小芝麻露出了笑容。


    沈寄正站在旁邊,本來想抓住小芝麻搗蛋的爪子的,見她不戳了,低下頭和小包子對視,還高興的喊:“娘,弟弟對我笑呢。他喜歡我!”


    沒滿月的嬰兒,其實完全無意識的。不過,旁邊人看到他們的笑臉還是會很歡喜的,小芝麻也不例外。


    “嗯,弟弟喜歡小芝麻。”


    滿月宴後,沈寄在眾人送給小包子的東西裏發現了一個繡得很精致的荷包,打開來發現裏頭一張五千兩的銀票。


    “這誰送的?”


    挽翠看了一下登記的,“漕幫馬幫主夫人。”


    沈寄挑眉,“漕幫換幫主了?”她今日隻是抱著小包子出去露了個臉,倒沒留意女眷裏換了新麵孔。


    “嗯,在奶奶生大少爺之前就換了。之前的汪幫主不慎酒後摔到江裏,沒幾天就去了。”


    水鴨子被水淹死了,怎麽可能?


    她明白了,這五千兩是馬幫主賠償她的。


    魏楹知道了就說:“那你就收著吧。這個姓馬的圓潤多了。不過,嘿嘿!”


    “你嘿嘿什麽?”


    魏楹就把馬幫主連著幫主大位和幫主夫人一起接收的事告訴了沈寄。


    沈寄搖頭,“女人是戰利品麽。”


    “這世上,一切都要憑實力說話的。”他也得積攢實力,就算將來嵐王真的登了大寶也不敢輕易動他的實力。


    沈寄把銀票收下了,看到小芝麻正握著小包子的兩隻小手輕輕搖晃,小包子手上戴了金手鏈,上頭有鈴鐺,一搖就響。她搖搖頭,小芝麻這是把小包子當娃娃在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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