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承一聽到揚州口音,不由一愣,然後見到窗口冒出來的老趙頭才恍然。


    “啊,你是魏夫人。”


    老趙頭手裏還拿著馬鞭,他本是聽說有人對沈寄不敬所以匆匆從樓下上來的。見狀不由看向沈寄,沈寄道:“無事,一場誤會。趙叔你去吃飯罷。”一邊對董承道:“正是我,董小公子變化很大啊。”


    兩三年的時間,董承算是由半大孩子長成少年,變化是不小。不過他自然聽懂了沈寄的言下之意。一陣尷尬後說道:“讓魏夫人見笑了!”


    沈寄笑道:“我不知道你是出於什麽緣故,隻是這麽當街砸人,很容易壞了自己和家裏的名聲。”她是真心不願看著長大的小孩兒也變成蔣世子之流。不過如今,他姐姐是宮中得寵的貴人,父親也升上了三品,雖是閑職,卻在魏楹之上了。早不是當年同住揚州府後衙的下官之子。沈寄也隻能言盡於此。


    董承的麵色有些不好看,抬手朝沈寄一揖,“我知道了,多謝魏夫人良言。告辭!”


    沈寄搖搖頭,罷了。


    倒是和董承一個屋子的人,見沈寄三言兩語說走了小霸王,頗有些詫異,多看了兩眼才轉身追出去。


    董玉兒是走魏楹的路子到的禦前,魏家進京之後,董父倒是有意交好的樣子。可董家是確鑿無疑的嵐王黨,董父在外追隨嵐王行事,董玉兒在宮中更是和貴妃同聲共氣。魏楹不欲被劃入某黨,來往了三兩次,漸漸也就淡了。


    沈寄捏捏胖兒子的臉,“你以後可不許變成這樣。”那樣你娘我非得氣爆不可。


    小包子摸摸自己的臉,把頭挨到沈寄頸邊摩擦。


    “娘,剛才那人是誰啊?”小芝麻問道。


    “從前在揚州府認識的人。”


    小芝麻撓頭,“沒見過。”


    “他們一家在你記事前就搬到京城了。”沈寄笑笑,就算不是如此,揚州府認識的人你就都記得住麽。不過記得幾個常來往的罷了。


    吃過午飯又遊玩了一陣回到家裏,魏楹竟然已經回來了。今日稀罕,又是準點下衙的。沈寄心想,可千萬別又來人叫走了。


    “你們今兒上哪去了?”魏楹問道。難得他按時回來一次,居然家裏都沒人。


    “我帶他們出去走走,中午在天香樓吃的午飯。”


    魏楹挑眉,“原來那三言兩語把董家小子說走了的人是你啊!”


    “你怎麽這麽快就知道了?”


    “我做這個京兆尹,耳目自然得靈通啊。尤其是權貴子弟的行蹤,怎麽不得了解一二啊。一個不留神就有小爺給我擺爛攤子呢。”


    沈寄歎口氣道:“我真怕小包子以後變成那樣的紈絝。”


    “其實,董承今日動手裏頭也是有緣故的。”


    原來今日那被砸之人之前也是個權貴子弟來的,還有個小姑姑在宮裏做妃子。那位娘娘與安王母妃淑妃交好,沒少欺負過董玉兒。幸而董玉兒雖然沒有根基,但卻把貴妃奉承得很好,這才躲過了一些明槍暗箭。如今那家子壞了事,宮裏的娘娘妃位被奪貶為庶人,家裏自然是敗落了。不然,豈有今日忍氣吞聲之舉。


    原來是報仇雪恨啊!怪道董承今日的表情還有些被冤屈了的委屈。不過自己也沒說別的,隻提醒他主意自己的名聲和家聲。這樣大庭廣眾之下痛打落水狗,姿態是不好看了一點。


    魏楹素來知道沈寄說話做事都很有分寸,因此問都沒問她說了些什麽。一邊小芝麻和小包子收拾好了由采藍和乳母領了來見父親。他們在外頭跑了一天,出了汗,頭發也有些亂了,一到家沈寄就讓人帶他們回屋去收拾了。這會兒洗過澡也重新梳了頭過來,結果一給父親見了禮便嚷嚷餓了。


    魏楹看姐弟倆都很歡快的表情,顯見得今兒出門玩得開心。小包子還讓人拿了沈寄給他買的各色小玩意兒過來給父親看。竹編的蟈蟈籠子,依著他的模樣捏的麵人娃娃……一件一件的擺在小幾上擺弄。


    魏楹便問小芝麻,“你沒有麽?”


    “人家長大了。”小芝麻挺起胸口道。


    魏楹嗤笑一聲,三歲的娃兒奶聲奶氣說‘人家長大了’,也不怕笑掉人大牙。而且,小芝麻的性子是能在一旁看著弟弟買了這樣又買那樣不提要求的?就是她真這麽懂事,沈寄也不能讓她就看著啊。


    “買了什麽,拿來爹看看。”


    小芝麻搖頭,“真沒買。”


    魏楹看向沈寄,後者道:“是沒買,都是從寶月齋拿的小玩意兒。”


    “噗——”


    一會兒廚下上了飯菜,一家子坐在一起吃了。沈寄和魏楹的飯菜是一樣的,小芝麻和小包子的是分開另做的,每天沈寄都要給他們單獨配菜,力求營養全麵口味好,還得是適合他們吃的。當然,還得兩個小家夥愛吃才行。這不,今天小芝麻的主食就被擺成了一個小兔子的形狀,童趣可愛。小包子的則擺成了一個小狗狗。


    魏楹不禁失笑,小寄在兩個孩子身上費的心思可真是不少。不過,看到這兩隻小動物他想起一茬事來,看兒女都在認真的吃東西,便暫時沒提。直到飯桌收拾了,各人也坐了一會兒才道:“給你們買了兩隻梅花鹿,就在後院。”


    小包子不知道什麽是梅花鹿,反應不大,小芝麻卻是見過的,當即歡呼一聲,“爹,我要看。”


    到了後院,小芝麻便認養了大些的那隻。


    小包子兩手圈著沈寄胳膊,眼睛都不眨的看著‘自己的’梅花鹿。


    沈寄笑看魏楹,今兒怎麽開竅了,知道給兒女帶禮物了。


    “看著你諸多上心,我這個當爹的自然不能輸了。而且我平日事忙,也沒有時間陪他們。”


    沈寄明白了,這是要跟她爭寵呢。不過,這話不能明著說,魏大人不會認的。


    “反正這後院夠大,隻有兩隻梅花鹿未免單調了些,不如再弄些旁的回來吧。隻是你要找了懂的人負責看管。”還有動物糞便得清理得勤,不然容易有味道。


    “嗯,還弄了兩隻孔雀,過幾日送到。”後來陸陸續續又添了錦雞、白鵝等等。沈寄小時候也是個愛上動物園的,如今自己家後院可就要成動物園了,也正好教小包子認一認。


    到了端午前夕,家裏的各色粽子蒸好,分送各處後又得回不少。沈寄拿雄黃給姐弟倆額頭上各畫了個王字,看了忍不住好笑。


    小包子看著乳母給他剝小粽子。是那種很小很小,小包子的手都能拿住的小粽子。也虧了方媽媽能包得出來。


    “吃——”眼見粽子剝了出來,小包子高興的揮手,一個吃字喊得端的是字正腔圓。乳母便過來喂給他吃。


    沈寄笑道:“糯米的,就給他吃一個好了。”


    “是。”


    “小芝麻要不要?”


    小芝麻看小包子吃得高興,也動了食欲,於是采藍便拿了她的中號小粽子出來,一個能頂小包子的兩個。


    沈寄便也拿了個紅豆餡的粽子來吃,明天是端午正日子,她得去宮門處候著,然後進宮給太後行禮。節便過不成了,今兒就算提前和兒女過節了。明兒托了王氏來照看侄兒侄女,正好信哥聽堂姐說大伯父家新添很多小動物惦記著來看。


    沈寄吃的這個粽子是裴家送來的,裴鈺殿試時正常發揮中了個進士,隻是如今還在候缺。魏楹說裴鈺有意外放,不過他不怎麽看好。被裴先生教得太端方了些,若是外放,怕是不容易回京。而且,也很難成為主政一方的主官。他這個做師兄的,覺得他不如留京,便是沒有足夠的銀錢打點,但到國子監去教書應該沒有問題。換言之,他認為裴鈺很是書生意氣,比較適合搞學術和教學。可是裴鈺卻覺得像魏楹一樣走外放做實務的路子比較好。


    這個,魏楹就不好說什麽了。當初他也不是外放,而是被貶官。而且,能像他這樣順當就回京做了四品官的,有幾個。他一則是機遇好,皇帝還記得他;二則也是在外任上很做出了些成績;三則,自然是費了不少銀子年節時到處打點,從來不敢遺漏。


    而裴鈺,殿試排名比較靠後,根本沒有麵聖的機會。甚至裴家根基單薄,也無處投靠高門。家中更是沒有銀子打點。裴先生清高,一身傲骨,很多事也是不肯做的。唯一的妥協不過是睜隻眼閉隻眼讓裴家婆媳拿私房銀子在寶月齋入了一股。可那也是因為沒拿魏楹沈寄當外人,股已經入了,難道他逼著去退?


    沈寄看魏楹這樣,不由好笑,你當人人都像你一心往上爬呢。說不得人家裴鈺就是想著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而已,壓根沒存調進京的心思呢。


    “你把你的想法攤開和他說說,也說給裴先生聽聽。總是別人自己的前程,還是得人家自己拿主意。”


    這事兒也不知那師徒父子的到底商議得如何了。今兒裴家送粽子過來,是華安口味的,沈寄便忍不住拿來吃了。母子三人吃著粽子等著魏楹下衙,這要過節了,為了確保節氣平安順遂,自然又要忙上一些。


    晚間,小芝麻拉著沈寄道:“娘,講故事,講蛇報恩。”


    蛇報恩自然是《白蛇傳》了,不過是簡化了些,又刪掉了些少兒不宜的內容。小芝麻很喜歡聽。


    魏楹從裏間出來,笑著說:“明兒你娘要早起,今晚要早些歇著。故事等以後再講吧。”


    小芝麻這才想起這茬事,於是點點頭退下去。


    沈寄正想著平日沒這麽早睡呢,這會兒躺床上也睡不著的,就被魏楹打橫抱了起來,“來,我們一起躺床上養養神。”


    沈寄擂他一拳,說得真好聽,他是能蓋棉被純聊天的人麽?方才說她明兒要早起把小芝麻哄走了,一副多體貼的樣子。


    “不是說躺躺就好麽?”沈寄抓住魏楹的手。


    “睡前活動一下睡得更安穩,放心,明兒我一定叫你起來,絕不誤事。你每次…以後都睡得很好的。”


    那是被你折騰累了!沈寄的話自然沒機會說出口了。到最後她的確是累了,很安穩的就睡著了。甚至連早上魏楹幫她把衣服套在身上都沒驚醒她。


    臉上被不輕不重的拍了幾下才把她拍醒,“小寄醒醒,時辰差不多了!”


    “哦。”沈寄趕緊叫了人進來按品著裝。終於切實感受到買了這棟宅子的好處了,今早得以多睡了半個時辰。想一想魏楹每天可以多睡這麽一陣,沈寄立時覺得五萬多兩雪花銀花得值了。他們那棟小宅子如今而已租了出去,一年可得五百兩銀子。林林總總的加起來,沈寄如今手裏頭又有一萬二千兩的現銀。錢白放著也是放著。所以,她才起了再開家窅然樓的心思。


    喝過一碗濃濃的參湯,沈寄和魏楹一起出了門。今日朝官去陪皇帝過端午節,外命婦去陪太後,隻是男女有別不在一處罷了。


    夏天亮得早,外頭已經很看得清了。沈寄坐了兩刻鍾的轎子便到了外命婦集合的宮門處。她如今是四品,位置也還是相當靠後的。不過剛去,就見到早一步到的徐五朝她點頭致意,旁邊圍了一群人正在談話。沈寄也報以微笑,卻沒有過去。和林家已經疏遠,而徐五婆家屬勳貴,與魏楹這等科舉出身的清流不在一個交際圈。她和徐五自然也就漸行漸遠了。沈寄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和一群四品誥命寒暄起來。


    徐五臉上的笑帶出一絲澀然。她看著沈寄從眉眼裏透出的舒心勁兒豔羨不已。家中為了開枝散葉,又給夫婿納了兩個妾室,後院裏的事兒自然更多了。哪比得沈寄上無公婆,夫婿疼愛,兒女雙全,當家做主的日子舒心。如果能像她一樣把夫婿看住了,自己也寧可背善妒之名。隻不過,家裏長輩怕是容不下。


    過不多時,外命婦們便全到了。嗣後便有人領了眾人去給升了寶座的太後行禮。兩年不見,太後模樣沒什麽變化,看著精氣神還好,沈寄在後頭跟著眾人磕頭。太後身邊,一左一右伴著芙葉和黛月公主。還有幾個更小些的郡主縣主,丹朱也在其中。


    本來外命婦進來磕了頭,大多也就散了。畢竟大多是家中的當家主母,今兒端午節還有得忙。不過沈寄卻是被太後點了留下看賽龍舟。她心道好在家裏都托給了王氏,小芝麻小包子對這個六嬸也還挺喜歡,又有信哥一起玩耍,應該不會有什麽事才是。至於中饋,有什麽人來客往的,王氏也都能幫她料理了。於是拿銀子托了宮人去宮門處和老趙頭說一聲,讓他派個小廝回去報訊就是了。


    太後留沈寄,卻是因為她之前是受了皇帝褒獎的,如今而也算是個楷模一般的人物了。今兒被留下的外命婦,除了那幾個慣常進宮陪太後說話間解悶的一品二品老誥命,也就是那位一門九駿的王夫人與沈寄了。這可是天大的榮耀了。


    芙葉便使人來和沈寄說既然被留下來看賽龍舟,等下你就跟她坐一處,也省得被人擠到後頭去。丹朱則跑過來拉著沈寄的袖子問:“小姨,小芝麻呢?”


    “今天她進不來。我們家裏養了不少小動物,回頭郡主來看看吧。”


    “嗯嗯。”丹朱印象中這個小姨府上特別好玩,當即滿口答應。


    太後在和幾個老誥命說話,其他人便都在旁邊站著。芙葉侍立在太後身後,偶爾在太後和老誥命們說話的說兩句討巧的俏皮話。黛月公主則搖著宮扇,和旁邊的嵐王妃說話。


    沈寄規規矩矩的在旁邊站著,有老誥命問她話便恭謹的答了。她也看到董玉兒了,氣色不是太好,和一群低位的妃嬪一堆。


    “太後,龍舟賽眼見開始了,皇上吩咐奴才來請您,這便走吧。”


    到了這個時候,沈寄雖然掛著家裏,卻不能不打起精神陪著看龍舟了。好在太後跟前湊趣的人多,可不少她一個,也沒有要特地和她說話的意思。芙葉這個位置視野很好,整個禦苑池一覽無遺。宮中的賽龍舟她也是早有耳聞,便一心一意很投入的看了起來。旁邊的煙波致爽樓上,是皇帝和群臣在聯詩,時不時有佳句傳出。然後樂師即興譜曲,歌姬演唱。一時,節日的氣氛很是濃厚。


    魏楹也有一首詩被選中譜了曲子,看來今兒也是得了伴駕的殊榮。他們夫妻今天很露臉啊。沈寄正想得出神,當先的龍舟已經過線,因是過節,並不太拘束人。場上的宮女太監一陣的歡騰。卻有一道不和諧的聲音在近處響起,“玉貴人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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