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沈寄一眼,“希望真能如你所言,回去吧。”


    “是。”


    終於知道了皇帝的態度,沈寄心頭稍微輕鬆了幾分。回到家裏,她想了想叫來小芝麻小包子把皇帝信得過他們父親的話說了。


    兩人都高興極了,“娘,這真是太好了。”


    沈寄點點頭,“嗯,現在急等汪先生的消息了。”


    “還是不告訴小弟麽?”


    “先不告訴他了。”朝廷有內賊,這個家裏也未必就人人都絕對靠得住。小饅頭畢竟太小,開始嚇著了,後來見母親很平穩,也就不怎麽擔心害怕了。相反他還有點喜歡這個不用進宮讀書,不用遇到貴人就撒嬌賣萌討人喜歡的日子。就是小親王不在,有點寂寞。不過母親和兄姐成天一處,漸漸也就放下了。


    所以,沈寄隻說抱著小饅頭告訴他,爹爹就快回家了。等爹爹回家,他就可以出門去玩兒了。小饅頭果然嚷嚷得府裏都知道了。不過眾人也隻當是沈寄哄他的,並不往心裏去。


    有了皇帝給的定心丸,沈寄帶著兒女們等待的日子稍好過些。雖然時時還是驚惶擔憂,但是一半的心是定下了的。皇帝知道魏楹是替人背黑鍋了,那麽自己和兒女就不會太錯待到不能忍受的地步。可是,魏楹的安危還是時時縈懷。東昌那邊拉攏不了他,會不會幹脆殺了他?


    終於,在封府二十八天的晚上,汪先生回來了。


    當時,接過汪先生遞上的魏楹的親筆信,沈寄險些就喜極而泣了。


    眼見沈寄接過去就要拆,汪先生忙道:“魏夫人,不是給您的。”


    沈寄下意識道:“那是給誰的?”然後馬上明白過來,肯定是給皇帝的。


    “那什麽是給我的?”


    “當時時間太緊,魏大人抓緊時間用我帶去的筆和紙寫了份血書。他說讓我把玉佩和福氣結給您帶回來就是。”


    “為什麽要寫血書?”


    “我帶了墨,可是太冷了,全凍上了,根本沒法用。”


    東昌這麽冷麽?


    “那他現在怎麽樣?”


    “是這樣的,東昌公主的確有意要改嫁給魏大人,魏大人不肯,說寧可學蘇武去牧羊。東昌王就把他發配到最冷的地方牧羊了。”


    “啊――”


    後頭傳來兩聲低低的驚呼聲,是小包子和小芝麻爬起來了。他們兩個數著日子,這些晚上都睡得很警醒。


    “你們兩個,快過來一起給汪先生行禮。”這一趟往返何止數千裏,而且是到如今已經各自準備大戰,時不時就有摩擦的的東昌區。還一路找到了魏楹被發配的地方去。這前後兩次見麵,汪先生的憔悴疲憊一望而知。怕是為了讓她們早些得到消息,根本是一刻都沒有停息。


    小包子過來,二話不說直接跪了下去,動作很快的磕了個響頭,小芝麻隨後。


    汪先生趕緊將他們拉扯起來,小芝麻虛歲十歲已經不是小孩兒了,他的手就縮了回去。


    “魏夫人,我早說過,是因為敬重你們夫妻為人才跑這趟。尤其這一次去,看到魏大人在那樣的極寒之地牧羊。”他是見過魏府繁華景象的,而且對方還是以王太女的身份要嫁。這一切讓他對魏楹的人品更加的敬服。


    兩個兒女起來以後,沈寄也跪下了,這下汪先生更是嚇了一大跳,趕緊道:“大小姐,趕緊扶你母親起來。魏夫人,你這是做什麽?”


    “汪先生你是我們魏家的大恩人,可是我做了對不住您的事。我沒經您允許,把你的消息透露給了皇上。皇上是真心想用您為國出力,朝廷和東昌就要打大仗了。皇上答應了我,如果您真能出力,從前的事可以一筆勾銷。”這件事她是很對不住汪先生,不是輕飄飄的的說一聲就能過去的。如果人家不肯原諒,甚至撩開手不管了,從此失蹤她也沒有辦法。


    小芝麻和小包子一聽,趕緊跟著跪在了沈寄後頭。


    “魏夫人快請起來說話吧!”


    沈寄便站了起來,還是滿臉愧色,“汪先生盡管放心,如果皇上事後不守信用,我豁出這條命也會送先生安全離開。”


    汪先生確實是有幾分不高興的,他信不過皇家人。聞言挑眉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魏夫人能送我去哪?”


    “以我魏家的豪富,足以為先生買船出海。我夫婿在揚州做知府,相關的人脈也是可以找到的。海外異域寬廣,先生正可以好好看看。”


    “那你們怎麽辦?”


    沈寄凜然道:“魏楹這次要是能回來,必成一代名臣,皇帝也不好為這麽件事就發落於我。他要是回不來,我也必會讓他的冤屈昭雪,人都死了,聲望更是會無以複加。我們母子成了孤兒寡母,他更不好對付。先生放心就是!”


    汪先生點頭,“也罷,我幫魏大人是希望你們夫妻日後能幫更多的人。兩國大戰在即,皇上要我做的便是活萬千生靈的事。老汪也是天朝人,義不容辭。何況還有魏夫人替我打點後路。”他看著沈寄,眼底露出一絲欣賞。從前隻覺得這個女人宅心仁厚,做生意十分厲害,而且管得住男人。現在再看,她居然還不畏皇權,既有大局觀,也能考慮到卷進局中人的後路,而且這後路考慮得還很周全。


    沈寄看向兒女,知道他們擔心父親,於是又問了汪先生幾句魏楹的情況,聽說除了酷寒缺吃少穿,其他還好。沒得上什麽病,畢竟魏楹的身子這二十年是經過了好好打磨,平日裏沈寄又非常的注重養生之道。這就好!可是,不盡早把人弄回來,還是容易落下些毛病啊。


    “先生,你見到隨我夫婿往東昌的人了麽?”


    “見到了,魏大人手下還真有人叛國的。倒是魏府去的下人,都跟著魏大人在一處牧羊呢。”


    這就好,明日終於有消息可以告訴阿玲和凝碧了。


    “皇上想見先生,明日我設法找人給皇上帶話,明晚二更請先生再來一趟。”給皇帝帶話不但是說汪先生的事,這封血書沈寄也想親手交給皇帝。托人轉交,她不放心。因為魏楹隻是一個人,皇帝可以恢複他的名譽,卻不一定要費大力氣救他回來。到了這一步,能利用的,沈寄都不會放過。


    小包子頭一回目睹汪先生離開,咋舌道:“好厲害!”


    “能進皇宮盜寶最後還全身而退,把先皇氣了個夠嗆,發動人力搜查,卻在京城一隱就是十年的高人,能不厲害麽?”


    沈寄決定把魏楹的血書送到皇帝手上,就著手準備銀兩,然後再設法找能往外海去的人。朝廷沒有開海運,但是利潤太高,未嚐沒有人偷偷走這一路。甚至,海盜的路子沈寄也不忌諱去走走。汪先生是魏家的大恩人,又是她把他的行蹤透露出去的。這件事她責無旁貸。其實當時也想過不說的,可是有這麽一個能人,皇帝要辦的事就容易得多。於公心來說,這是利國利民的事;於私心來說,有皇帝的人幫襯,營救魏楹回來的希望也大得多。


    府裏看管的人在沈寄上次去見過皇帝後就變成了五城兵馬司的人,第二天沈寄找到人給林子欽帶話,她明日想麵見皇帝。


    下午就得到了回話,讓她在家等著,會有人來接她。


    晚上沈寄便告訴了汪先生,索性留他在家住一晚。既然外頭都是林子欽派來的人,也知道她要帶人去見皇帝,便不怕人知曉。值夜的薄荷把汪先生安置在附近的院落。


    第二日巳正(早上十點),林子欽來接了沈寄和汪先生。


    兩人坐進馬車裏,沈寄介紹道:“林侯爺,這位便是去了東昌又還京的汪先生。”


    汪先生拱拱手,“草民見過侯爺!”


    林子欽客氣的還禮,“久仰汪先生大名!”


    沈寄低頭笑笑,這名聲都拜先皇當年的雷霆之怒所賜。


    一路林子欽問了些路上的情形,汪先生隻笑道:“汪某是經年跑慣了逃慣了的人,不過行事比旁人小心些而已。”


    去了之後,皇帝來得倒挺快,沈寄和汪先生一同上前見禮,皇帝倒沒問一路的情形,隻是問了汪先生在東昌和邊關的見聞,東昌那邊自然是陳兵邊關,但汪先生此去的目的不是打探那些,反而是遠遠兒的避開了。皇帝便又問了是如何進的王宮,怎樣打聽到的魏楹的下落,魏楹的現狀,去的使節裏哪些真的叛了……


    說到魏楹牧羊的情形的時候,沈寄適時遞上魏楹的血書,她已經看過了,非常簡短,不過寥寥數語卻是言簡意賅。皇帝接了過去,聽說天冷得墨都凍上了,魏楹等一群大老爺們和羊窩在一起取暖,也不由得動容。


    “倒虧了他還能寫得出字來。”


    汪先生知道都說了,皇帝讓他和林子欽下去,林子欽會給他安排下一趟的差使。


    汪先生心頭有些奇怪,這樣的事情魏夫人怎麽會攙和進來?這會兒留下又有什麽話要單獨和皇帝說?


    出去後,林子欽笑著點了一句,“魏夫人當年救過皇上的命。”


    汪先生恍悟,怪不得魏夫人會堅持一起來,現在又要單獨和皇帝麵談,看來是要用救命之恩請求皇帝一定要救魏大人回來了。他倒也懂一些,隻要把事情公開,給魏大人應有的名分,皇帝也就不欠他什麽了。而且人死了,反而更能激勵人心。可是,對魏夫人和她三個沒成年的兒女來說,魏大人卻是不可或缺的。


    沈寄的確是打的這個主意,而且她臉女人的招數都使出來了,她什麽也不說,就站在皇帝跟前默默流淚。


    今天她穿得一身素淨,卻顯得格外俏麗。皇帝看到她這副美人垂淚的樣子,著實有些無奈。沈寄抽了手絹出來擦眼淚,卻是越擦越多越擦越多。最後實在忍不住還是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這哭也是一門學問,要哭得別致,哭得動人,不能滿臉涕淚讓人看了生厭。沈寄從沒想過自己還有需要用到這種天賦本事的時候。


    眼見皇帝是真為難,畢竟如今是要開戰,又不是朝廷打贏了,說一聲拿出魏楹活著的證據來對方就要放人。反正魏楹能不能活著回來,這已經是一個可以用來宣傳的很好的典範了。這邊大肆宣揚,魏楹要是不能活著回來,就隻剩下一個自己了斷的結果了。他總不能讓沈寄母子,讓整個魏氏因為他永遠無法抬起頭做人。相反,他死了,留下的名聲卻可以一直庇護他們。也許皇帝要的,便是魏楹以死全節。可是沈寄還算想做最後的努力。


    皇帝看著沈寄一雙被淚水侵潤過的眼,心頭微微軟了,“魏楹這樣的大忠臣,能救朕自然是要救的。”


    “謝皇上!”


    “可汪先生這世上隻有一個啊。”這樣的人多了,皇宮都自由出入那還得了。


    “皇上,總要試試吧。”


    “需得從長計議。”


    沈寄知道這就是答應的意思了,兩眼頓時又冒出了淚花,皇帝歎道:“朕的後宮就沒有一個比你還能哭的。”言下對魏楹不無豔羨。而且想起沈寄說的‘我既愛他,便會信他;他既愛我,就須信我!’便更加的羨慕這兩個人了。能夠遇上這麽一個人,今兒相愛至深,這是多大的福氣啊!


    “那是因為皇上好好兒的嘛。”


    “你回去吧,朕不日便會恢複魏楹的名譽。”


    內賊是誰查得如何之類的話,沈寄沒有多問,她的目的達到了,於是認真的向皇帝行禮然後回去。汪先生就沒有再和她一道了。


    回去以後,沈寄高興的抱住三個兒女,“皇上說,不日就會恢複你們父親的名譽。我們不會被關著了。”


    幾個孩子高興了一陣,還是小饅頭問道:“那爹幾時回來?”


    小芝麻和小包子也想問的,可是知道不會這麽容易。汪先生本領高強,一個人偷偷的去見父親還好說。可是要把人弄回來,不容易。


    “爹爹幹活去了,要幹完活才會回來。”


    小饅頭嘟囔,“都去了好久了!”


    “是啊,去了四個月了呢。”


    五日後,皇帝在大朝時說了魏楹在東昌極寒之地牧羊的事,又出示了他的血書給幾個近臣看。當場讓太子前往魏府撫慰忠臣家眷,並授予了魏楹從一品柱國的勳位。文官越級得勳位是很難得的榮耀。僅從這個方麵來講,魏楹這羊放得也算值了。


    太子到了魏府,下令撤走看守的人馬,然後入內慰問師母與師弟師妹,連同阿玲凝碧兩家也得了他溫言慰問。他還攜了小親王同來,小親王頓時和小饅頭抱在了一起。


    魏府門前響起鞭炮聲,是芙葉帶來給她們一家驅黴氣的。


    “總算是過去了,這一個月連探望都不許,也不知你們是怎麽熬過來的。”


    小饅頭樂嗬嗬道:“大姨,我們種菜呢。”一邊又對小親王說:“王爺,我帶你去看。回頭你也和我們一起種菜吧。”


    眾人看著小饅頭的笑顏不由失笑,再想想還在極寒之地牧羊的魏楹等人,又不由一陣歎息。沈寄知道這件事暗中太子、芙葉、小親王甚至迦葉大師都有幫襯,便一一道謝。得到消息的挽翠等人也湧了請來,給沈寄母子請安。


    太子笑著離去,說不日皇後便會召見,讓沈寄做好準備。


    歐陽先生與小權兒卻是晚了一步才回來,他們告訴沈寄一個消息。簡大家,也就是紅袖招的老板派人給小權兒送了個消息,說紅袖招要到臨近邊關的一個藩王府上獻舞。簡大家也是小權兒口中的簡姨十五叔的紅顏知己。二十年前一舞動京華,在舞之一道上有大家的稱號。


    沈寄看歐陽先生的模樣,立時便是眼睛一亮,可以把人摻進紅袖招的人裏送到邊關,然後借由邊軍的幫助越境往東昌去。一時對簡大家好生感激。


    皇帝自然不會是隻聽了汪先生一麵之詞就做出了種種決斷,後續也有朝廷在東昌的諜報機構送回的消息加以佐證。魏楹的消息是雲山霧罩,被東昌封鎖得很嚴。看來東昌王還沒有放棄要策反的事。至於東昌公主,沈寄壓根就不信這事是她因為年少時的愛慕搞出來的。要繼承王位的公主,斷不會如此兒女情長。他們這麽做一則是要魏楹給兵部侍郎背黑鍋,二則也是看上了他的才華,真的想留為己用。


    既然在東昌有諜報機構,那麽過去的人一旦進去東昌,在有人協助的情況下,要把魏楹從牧羊的酷寒之地弄回來便有了希望。要不然,就算他像蘇武一樣堅強,也隻有等到大戰結束,而且得是東昌敗了之後。


    “好,這個消息,小權兒你立即設法通知林侯爺,看他意下如何。”既然魏楹沒事了,魏柏魏權等人自然也就官複原職。小權兒又回五城兵馬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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