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昱縮在供桌底下偷供品吃,一盤又一盤,狼吞虎咽。


    四郎楊晨一邊給遞水,一邊嘲諷,“咱們楊家真是沒落了,把子弟們餓的都開始跟老祖宗搶吃的了。”


    楊昱難得的不反駁,依舊默默無聲的往嘴裏塞東西,一盤接一盤,好像不知道饑飽。


    楊晨看出來有點不對勁。“小八,別吃了。小心傷胃。”


    楊昱垂著眼睛,光吃,不說話。楊晨俯看著他,才發現原來弟弟的睫毛那麽長,平時睜大眼睛的時候,有一種快樂的靈動。這樣垂下來還是第一次見,密密的,帶著恍惚的哀傷。


    這麽一失神間,楊昱已經又吃完一盤,伸手再去供桌上找,被楊晨一巴掌把手打開,“別再吃了!”看看供桌,楊晨氣的笑了出來,自己不用阻止他也不能再吃了。剛剛被填進小八肚子裏的,已經是供桌上的最後一盤。


    “多久沒吃飯了?”


    “兩天。”楊昱堆在地上,用手來回撫著喉胸間,好像被什麽東西噎到了一樣。


    楊晨趕緊遞上去一碗水,“你在跟爹賭氣?”楊家的孩子中,就屬你的驢脾氣最強。


    “沒有,”不是在跟爹賭氣。楊昱喝一口水,然後就感覺肺腑中,如同被吹到最大的氣球又被突然灌進了水一般,翻滾奔騰。


    他踉蹌的爬起身,找到一個痰盂,對著就開始大吐特吐。硬塞進去的東西,再被強嘔出來。像是沾了硫酸(穿越),燒得胃管裏火辣辣的灼痛。


    楊晨皺著眉,運氣掌心,輕輕撫著弟弟的後心。


    楊昱連漱了三次口才吐幹淨。胃裏又恢複了空蕩蕩的狀態,隻是現在更疼,好像有一隻手在擰掐一般。


    楊晨心疼的問,“痛的厲害?”


    楊昱捂著胃,靠著柱子滑到了地上。一張臉慘白,眼睛裏全是嗆出來的水氣。


    “你自虐呢!?”楊晨氣道。


    楊昱想做給哥哥一個輕鬆的笑臉,但是指令發到臉上,卻指揮不動僵硬的麵肌。於是本應是笑臉,落在臉上變成了一個帶著傷痛的苦笑。


    “我是想讓自己疼一些。”


    楊晨氣罵,“想找疼還不容易,我現在就能打你一頓。還用折騰這些?”


    楊昱不在乎的把臉湊過去,“好啊,你打吧。”


    楊晨氣得抬起手,停在半空,然後巴掌握成了拳。歎一口氣。


    “小八,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傷心,就說出來,或者哭出來。別這麽折騰自己。”


    楊昱笑,“我不傷心。我隻是這裏痛。”按按心口,“這裏痛,但是不能說。”


    不能說,不能問,不能查。甚至不能傷心,不能痛。


    “四哥,我好想爹能打我一頓,罵我一頓。責怪我,說是我害死了師父。我就不該自找麻煩救什麽皇上。是我多事,才害死了他老人家。嗬,皇上的死活,又關我什麽事。”


    楊昱說得淡淡的,語氣中卻是無限的失望。聽得四郎一時語塞。


    他還在笑,笑如苦蓮,“可是爹卻沒有責罵我。不僅沒怪我,反而稱讚我做的好。嗬,我救了一個毫不相幹的人,害死了從小教我愛我的師父。爹卻誇我做的對,做的好。還不準我追究師父的死因,替師父報仇。四哥,你說這是什麽道理?”


    楊晨眉頭糾結,“八弟,你在亂說些什麽?皇上乃一國之君,你我臣子本應忠君愛國,以聖上安危為先。及第老人的死,是一個想不到的意外。你不要這樣責備自己。”


    “意外?”楊昱盯著四郎的眼睛,誚笑。嗬,意外。你救了一條蛇,明知它口含毒牙,卻偏要放在胸前曖活,蛇活了,自然反咬你一口。你說這是意外?不,是你自己太愚蠢。


    楊昱的眼中含著四郎琢磨不透的譏嘲。他前世看過那麽多的正劇野史,早就知道宋太宗是一個薄涼狠辣之人。當日他送宋帝上不及第居,老爺子神情恐懼,百般推脫。以他的聰明早就該想到這裏麵的凶險,可惜他當時隻顧應對宋帝,保全楊家,而忽視了老爺子的安危。現在師父被宋帝害死,他又怎麽能推脫責任,饒恕自己?


    “四哥,你就不恨麽?”


    四郎不解的看著弟弟,“恨什麽?”


    “恨命運不公,恨錯誤選擇。恨你當時為什麽要大義凜然的留下。如果你沒有留下來救那個忘恩負義的卑鄙小人,又怎能淪落至此。”被毒打教訓,強迫娶親。你為什麽不恨?


    四郎猛的站起身,麵色幾變,罵道,“楊昱!不要再出言不遜侮辱皇上。這裏是祠堂,我們楊家祖訓就是鐵膽忠心,保家衛國。你再口不擇言,我便要代父親教訓你了。”


    楊昱毫不在乎的看著四郎,嘴角彎起一個狠決的弧度,“哼,什麽鐵膽忠心,保家衛國。四哥,我們楊家保的國是哪個?忠的君又是哪個?這祠堂裏供奉的祖先,又有哪一個是趙氏江山的臣子?你看看!”楊昱憤泄的拿手一指靈位,“就說我們祖父,他是後漢的臣子。要說鐵膽忠心,我們楊家早在幾年前,就該學九弟的父親王子明,忠於後漢,寧死不降,以死名誌!”


    幾句話,聽得四郎勃然變色。可楊昱仿佛還沒有發泄完一般,繼續用刻薄的聲音說,“哼,現在又大談什麽保家衛國。四哥,你最英雄,卻連自己的小家都保不了。你連自己最心愛的女人都沒本事留住,還談什麽保家衛國?”


    楊昱的話,如尖刀一般,直刺四郎心窩。楊昱終於如願以償的為自己贏來了一記耳光。巨大的掌力把他一下子掀翻在地。先是麻,然後是刺痛,半邊臉如同被千萬根針紮過。然後一個分明的掌印浮出來,由鮮紅變暗。


    楊昱咬著牙,憤憤的看著哥哥,目光如狼。


    四郎打完,就後悔了。不是他不該打,而是……。他把楊昱從地上拽起來,緩和了語氣,罵道,“你看什麽?再繼續胡言亂語,你另一半臉也別想保住。”


    楊昱繼續瞪著他,許久,眼神才弱了下來,再沒有了那股子狼崽子般的狠勁。


    “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該用這樣的話來刺激你。是我自己太傷太恨,悶火無處可發,才燒及了你。我其實不是那個意思。


    四郎轉身,背著楊昱踱了幾步,平複下心情。然後回轉身,再麵向弟弟時,已經又麵色清和,無怒無怨。“八弟,你從小就有一些離經叛道的想法。雖然你從來不說,但是四哥能夠看出來。有時候我常想,我們兄弟幾人都是受同樣的教育長大,怎麽就你一人,有這麽多的古怪道理?”


    楊昱悶哼一聲,是,我是不一樣。因為我的身體裏藏著一個一千年後的靈魂。這些想法,我已悶在心裏很久了,從不敢說。今天一吐為快,隻為泄憤。我敢說,因為聽者,是我的親哥哥。


    四郎肩背挺拔,自信坦然的麵向祖宗靈牌,“你說的對,我們的祖上的確不是大宋的臣子。但是,既然太祖一統中原成立宋國,既然父親選擇為宋盡職。那麽我們楊家子弟,就要遵從祖訓鐵膽忠心,保家衛國。因為我們保衛的是同一群百姓,我們盡忠的是自己的國家。皇上是一個國家的中心,他是最重要的人。君亡,國必亂。所以不管他是什麽樣的人,隻要他不是一個足以亡國的無道昏君。我們就要以君主的安危為先。君主遇險,我們自當舍身相救。因為我們保衛的,不僅是皇上的性命,更是國家的安危。”


    楊昱有些詫意的看著哥哥,他一直以為父親棍棒教肓下的楊家兒郎都是一群愚忠者,沒想到四哥竟有此見識。


    楊晨一拍楊昱的肩頭,“八弟,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答應過尉遲小姐,不負她。所以即便要麵對的是父親的家法,我也會盡力爭取。我盡力了,無愧於心。至於成敗,在憑天意。但是個人事小,國家事大。皇上遇刺,我做為臣子,絕不可能為了個人私情而袖手旁觀。八弟,一個男人,要懂得分清孰小孰大,孰重孰輕。”


    楊昱呆望著四郎。


    楊晨一笑,“怎麽了?”


    楊昱低下頭,“四哥,我……”


    楊晨笑笑,“你師父的事情,也許另有隱情。答應四哥,在不知道全部真相之前,別讓仇恨衝暈了頭腦。”


    楊昱點點頭。這一點,我也答應過父親。


    揉揉臉頰,笑,難到我真有受虐傾向,被打了一巴掌。心情果然好了。


    `


    正說著。忽聽屋頂,一聲輕輕的瓦片響。


    兄弟二人抬頭。


    隻見楊昱常用來當門的那幾塊瓦片,又被人揭起來。洞口處露出一個大頭,“四少爺,八少爺。”


    楊晨無可奈何的,“子安,你也不學好。這供奉祖先的莊重之地,都快被你們兩個小子扒塌了。”


    楊子安蕩在上麵,嘿嘿一笑,“四少爺,非常時期。我有重要的事找你和八少爺商量。”


    楊晨笑罵,“快滾下來吧。”


    楊子安剛想縮身下來,就聽楊昱阻止,“別,別下來。下麵危險,我一個人以身犯險也就是了。你還是踩在邊界上,安全些。”


    心情好轉的楊昱,是突然想起了自己腫了半邊的臉。咧咧嘴,這麽見他,被他嘲笑?還是死了算了。


    楊子安奇怪的,“我說昱少爺,你不會想讓我掛在上麵跟你談國家機密吧?我沒問題,我就怕老爺不讓。”


    楊晨好笑的,“你們兩個別鬥嘴了,趕緊下來。”還真把祠堂附近的楊家軍,都當成擺設了?


    楊子安一個漂亮的翻身,穩穩落地。


    “喲,昱少爺,你的臉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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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一:突然間心情如灰。不得不承認,這個地方,我終是回不去了。


    注二:我本蝸牛流。忍,忍,忍者神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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