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而過,不知疲倦地卷起地上沙土,將它們帶向遠方。[]有隻跳鼠被方才的巨響驚動,自洞穴中露出腦袋,警惕地看了一眼後,又馬上縮了回去。


    它是一隻新近遷入此地的跳鼠,還沒來得及被人類發現,今夜也運氣很好,避開青苔和炮火的攻擊,得以見到明天的太陽。隻是,即使是它貧瘠的小腦袋,也理解外麵的人絕非易與之輩,所以它很快縮回沙裏,沿著打出的通道跑走了。


    以往空蕩的沙地上,多了兩輛重型卡車。如果蘇霓在這裏,會發現它們的大小和地球上的大卡車差不多。車鬥部位蒙著用獸皮和金屬織成的帳篷,隻在必要處開出口子,使車鬥裏裝載的槍炮露出槍膛和炮膛,看起來像是手工版的裝甲車。


    沒有工廠會生產這種破爛,這又是凝結了勞動人民智慧的結晶。比較高級的聚集地,還有比較低級的匪團,均會選擇對卡車進行類似的改造。除了車載武器,他們也會加大引擎馬力,選用合適的輪胎,讓卡車在荒野裏如履平地。


    他們的首領,阿茲迪克,正站在第一輛卡車頂上,不耐煩地看著小弟們忙忙碌碌。


    他是個長相凶狠的彪形大漢,因為長時間暴露在烈日下,腦袋和許多“弱者”一樣,也是光溜溜的。事實上,大部分匪團首領都是這副長相,從外表便能看出他們的凶悍和狠毒。除非該首領具有超越常人的力量,那就不需要用長相來嚇人了。


    匪團的規模大多處於十人到二十人之間,太少戰力不足,太多則容易分贓不均。他們屬於較為弱小的那一類,沒有特別強力的武器,也沒有戰力爆表的人物,隻好充當鬣狗之類的角色,日日打探情報,從大匪團的地盤上撿點骨頭。


    當然,撿骨頭的時候,他們必須先確定不會被人發覺。要不是聽到消息,得悉血鷹傾巢出動,不知往何處去了,他們可不敢到這一帶撒野。


    隻可惜冒險並非總能帶來收獲,比如這一次,得到的戰利品少到像一場笑話。


    “他們好像剛遭過火災,”從下水道裏鑽出來的匪徒,帶著滿臉不安,跑到卡車前方向他匯報著,“居住的地方什麽都沒有,隻有灰燼,還有人的骨頭。但骨頭也燒得差不多了,就剩幾塊,連有多少人住過都看不出來。”


    阿茲迪克瞬間進入想要破口大罵的狀態。但他能當上首領,靠得也不完全是蠻力,聽到“隻有灰燼”的時候,立即覺察到事情的不對。


    要知道,燒掉生活用品不難,想將人類骨骼燒到無法辨認的程度,需要異乎尋常的高溫。那種高溫往往產生於特殊的設備或特殊的燃料,不可能隻是一場普通火災。


    他沒有大罵帶來不幸消息的下屬,一邁步,直接從卡車上跳了下去,冷冷說:“我去看看。”


    這批人武力有限,別說與正規軍隊或大匪團比,就算規模較大的聚集地,也會令他猶豫不決。是以,如果遠遠看到人類活動的痕跡,他們就不管不顧,先用卡車上的輕型速射炮轟幾下,觀察對方的反應。


    蘇霓他們那時正狼狽著,逃出來的四個人又被當場炸死兩個,自然不會做出任何反抗。這給了阿茲迪克錯誤的印象,讓他以為此地絕無危險,遂下令駛近地點,命令兩三個匪徒帶武器進去,進行大家均十分熟悉的劫掠工作。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這裏既沒有女人,也沒有錢糧,隻有厚厚的灰。


    沙地上剛被炸碎的血肉還很新鮮,高溫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將其蒸幹。這也算是他們司空見慣的景象,不過就此而已。他一進入口,下一秒便意識到小弟所言非虛,聚集地裏的確發生了超出想象的意外。


    蘇霓之前刻意繞開儲藏室,給自己留下食物。但她已經將燃料用盡,食物帶走吃掉,剩下的東西要麽沉重,要麽毫無價值。


    阿茲迪克轉了一圈,毫不猶豫地自入口退了出去,宣布這次行動到此為止。


    留在車上的匪徒雖然不敢違背他的命令,卻不吝於抱怨,紛紛向同伴打聽出了什麽事,直到聽到首領的嗬斥,才老實下來。縱使如此,仍有膽子比較大的人叫著要個解釋。


    四周僅有烈烈風聲,沒有其他聲音,也沒有其他活物,任誰都看不出危險。阿茲迪克冷冷地掃視著他們,大聲道:“你們出生的時候,是不是把腦子忘在胎盤裏了?剛才發炮時,那幾個人是在外麵被炸死的……他們為什麽要在半夜走出聚集地,你們想過沒有?”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靜,顯然當真沒人想過。


    阿茲迪克從未聽過“恨鐵不成鋼”這句話,但人類的情感永遠相通。此時,他正以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盯視著自己這群出生時忘帶腦子的同夥。


    “高溫要麽來自他們自己,要麽來自他們的敵人。如果敵人擁有如此高級的武裝,那根本沒有必要浪費在他們身上,而且也沒有留活口的必要。那麽就是來自他們自己了,他們為了應對未知的威脅,不惜焚燒自己藏身的地方。不管那威脅是什麽,我都不想弄清楚,明白了嗎?”


    厄運之星上怪物眾多,怪事更是此起彼伏。高輻射極易引起基因變異,每分鍾都有新的變異體出現。想要事事弄清楚,有九條命都不夠活。阿茲迪克混得固然不怎麽樣,卻深諳這個道理,絕不會做追根究底的蠢事、


    他解釋完之後,徑直坐回車鬥裏,再次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血鷹的勢力範圍不小,所以他並未因此沮喪。一次撲了個空,下一次說不定會大有斬獲。他們在情報方麵花了不少錢,等的不就是撿漏的時刻嗎?


    至少,在坐回自己的位置時,阿茲迪克是這麽想的。這個聚集地的情況固然詭異,卻和他們無關。他腦子裏正想著去往下一個目標的路線,想著想著便躊躇滿誌,搓著手準備大幹一場。


    可還沒有躊躇多久,卡車忽然停了下來。


    這兩輛車的引擎馬力自不必說,隱蔽性也很看得過去,畢竟他們需要盡可能地降低噪音,以免驚動不該驚動的生物。這個時候,它們的刹停也相當安靜,但安靜歸安靜,這個動作本身就令大多數人頗為意外。


    阿茲迪克微微一驚,隻聽身邊的通訊器茲茲作響,傳來駕駛者的聲音。


    那聲音充滿了不安和……困惑,“老大,前麵有一架……機甲?”


    阿茲迪克不由一震,望向負責瞭望的同伴,見那人一臉凝重地點了點頭。一股不安的感覺襲上心頭,使他直接湊到瞭望孔那裏,滿懷不安地望了出去。


    他們的運氣不錯,這段時間裏,厚雲一直未能重新凝聚起來,所以可見度依然很高。月華如灰紅色的汙水,無精打采地攤在地麵上。兩輛卡車的正前方不遠處,靜靜矗立著一個矮胖的機甲。


    說是矮胖,隻是其罐子狀的外形給人的錯覺罷了。它實際比卡車高出一截,論體積估計也不輸給它們。腿部和雙臂倒是異乎尋常的細長,綜合起來,有點像插了四根長棍的油桶,或者沒有腰的肥胖人類。


    它的顏色幽深黯淡,唯在頭部射出明亮的白光,表示其中確有人類活動,而非戳在沙子裏的死機甲。結合它無聲無息的出現,靜立不動的詭異,簡直是一個驀然出現在荒野中的幽靈。尤其這幽靈至今沒有采取任何行動,更令這幫殺人如割草的匪徒感到困惑。


    阿茲迪克望出去之時,目光正好觸及機甲正麵。不知道為什麽,他陡然感到無形的壓力,仿佛那人正透過金屬的阻隔,無情地凝視著他。


    他不是頭一天在厄運星上討生活,也曾見過些用於作戰的機甲。隻是,他自知惹不起真正的機甲士,所以一向聞風而遁,也就從遠處羨慕一下它們漂亮的外形而已。


    眼前這個機甲是他見過的最醜的,他甚至想不出它究竟要怎麽作戰。難道會是用機身衝撞敵人嗎?還是裝甲霍然洞開,現出無數黑幽幽的炮口,瞬間把他們掃射成篩子?


    不,最關鍵的問題是,再怎麽醜也好,他不會認為它代表著善意。接觸到那道壓力的同時,他便意識到,對方不動手,不代表允許他們從它身邊駛過。


    一連串的問題奔湧而過,其實隻耗費了幾秒鍾時間。車鬥中的空氣似乎凝固了,匪徒們的目光自不同的方向射向首領。阿茲迪克吞了一口唾沫,篤定地說:“開火!最大火力!打它的腦袋和腿!”


    頭部往往是駕駛艙和機甲動力所在,腿則決定了機甲的行動能力。反正他們沒有對付機甲的經驗,打這兩個地方總不會錯。


    車載輕型炮、重型機槍、肩扛式火箭炮,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小型武器,隻要是能夠擊中那架機甲的,都一股腦兒開了火。火力瞬時傾瀉,方圓數裏內,均可聽到密集的槍炮聲,混雜在風聲之中,聽上去倒也有幾分磅礴的氣勢。


    一時硝煙彌漫,熟悉的火藥氣味在所有人鼻端縈繞著。然而,始終靜立著的機甲忽地做了一個回避動作。那動作是如此靈巧迅速,竟讓它硬生生躲過了大部分攻擊,真正擊中它的,隻有一發火箭炮。


    可惜機甲體積有限,重量隻怕也不太大,頓時被打得向後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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