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霓趴在天國送葬的駕駛艙裏,凝視著視窗外的景色,過了良久,忽然歎了口氣。


    她的心緒一直很煩亂,既不知道此行是否正確,也不知道怎麽才能向公爵交待,所以臉色也非常陰沉。按理說,她是兩架光甲的唯一繼承人,那麽就對它們有完全決策權。她要做什麽,要怎麽做,都是她本人的事,容不得別人多嘴。


    然而,這種做賊一樣,偷偷摸摸溜出去的感覺,究竟是怎麽回事?


    倘若她帶回光焰,就不可能瞞住公爵。一想他的反應,她就打心底感到忐忑。這並非因為她害怕他,隻是不願讓他失望而已。畢竟,戰爭期間偷偷跑去荒星域,是一件找死的,不睿智的,傻瓜才會幹的事。而幹出這件事的人,是被公爵寄以厚望的她。


    離開阿爾法星係之前,艾爾莎給她看了光焰的影像。那是一架赤紅色的機甲,表麵塗有數不清的金紋,看起來熾烈華麗。它的風格和她想象中有所不同,不像蘇淵的風格,反而更像曦雲會喜歡的搭配,真的很漂亮。


    經過艾爾莎解說,蘇霓才知道,這些金紋並不隻是塗裝,也是別出心裁的裝飾物。蘇淵全力以赴作戰時,金紋將閃耀出耀眼的光彩。隻要主人還活著,它們就永遠不會熄滅。


    “……不會暴|露自己嗎?”煞風景的蘇霓問。


    艾爾莎明顯被噎了一下,白了她一眼,才說:“需要隱藏的時候,整架光甲都會消失。這些花紋有沒有亮起來,又有什麽區別?”


    無論在什麽狀態下,光焰都比天國送葬高出一截,裝備的武器也不太一樣。綺羽擁有精神類的異能,需要光甲配合作戰。什麽武器能在異能下發揮最大作用,就被裝備到天國送葬上。蘇淵沒有這樣的條件,更多是依靠光甲輸送魂能,方能擁有強大的戰鬥力。


    光焰的實戰能力遠高於伴侶,裝載著許多能改變魂能性質,適合蘇淵進行攻擊的裝置。在戰鬥過程中,所有同伴都能看到金紋的光芒。那光芒從未熄滅過,在深黑的太空中極為顯眼,絕不會被人忽略。


    因此,這架光甲被加上了一個形容詞,就叫“不滅的光焰”。


    蘇霓的表情算不上好看,但無論表情如何,都無損她的美貌。即使她憂心忡忡,看起來也是頂尖的外貌標準。然而,沒有人可以靠臉行走江湖,即使她再美十倍,也無助於解決眼下的困境。


    事實上,她的不安來自於航程本身。除非她安然抵達,安然返回,並成功帶回光甲,還和蟲族建起完美的聯係,否則難以驅除這種不安。她本身藝高人膽大,又是不得不為之,卻也對這趟旅程充滿了憂慮。飛船起飛前,她還特意告訴艾爾莎,如果她完蛋了,記得把存款送還公爵。


    艾爾莎再次噎住,像打發什麽一樣,不耐煩地揮著手,說:“你趕緊走吧。”


    瑤海幫了她一個小忙,讓她搭乘裝載曲速引擎的商船,以超過光速的高速,順利抵達帝國星域邊緣。她對荒星域並不陌生,不過,這個邊緣和以前的位置不一樣。(.無彈窗廣告)她的經驗無法發揮效果,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盡管她看不透艾爾莎,卻不得不承認,這位女士的確有著超乎想象的門路。她給了蘇霓大量航線資料,全是從軍隊那裏搞來的信息,準確度相當高。如果半路不發生意外,那麽蘇霓將能繞開一切敵人,成功到達那個名叫“烈銀星”的行星。


    可惜就連她本人,也覺得自己的運氣衰到極點。想不發生任何意外,簡直是比天星覆滅更不可能的事情。


    蘇霓離開商船,開始用天國送葬航行。隻要把它加載到魂能極限,再撤去魂能,光甲便會保持高速,向她設定的方向持續前進。這是一個極其方便的旅行方式,因此,高級機甲士都喜歡用它。隻不過,帝國的繁忙星域有著種種限製,不太方便而已。


    隨著漸漸深入荒星域,蘇霓仿佛又回到了厄運之星,當然,是被轟擊後的厄運之星。她並未攜帶寵物,連個能解悶的對象都沒有。天網的通訊早已微弱到難以探測,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很難連接上去。


    在斷絕前,艾爾莎還關注著她,難得好心地囑咐道:“你可能遇上古怪的情況,無法解決時,千萬不要戀戰,能逃多快,就逃多快。”


    蘇霓回答道:“如果這就是你的戰鬥訣竅,那我還真要擔心花栗鼠的未來了。”


    “這是所有物種都應具備的戰鬥訣竅……”艾爾莎說。然後,她的聲音便消失了。


    她給了蘇霓一個裝置,可以瞬間產生強烈的高頻率電磁波,直擊花栗鼠的信號收集雷達,用最短的時間,傳達到艾爾莎那裏。蘇霓很感激她的用心,同時也覺得,最好永遠別用上這東西。


    聽完這最後一句話,她便陷入了完全的孤單。荒星域裏有生物,而且還是智慧生物,她偏偏要躲過這些生物的注意。與此同時,艾爾莎不知她的身份,給她設定了沒有蟲族的航線,所以她也無法遇上它們。


    至於這裏的人類,能死的早就死幹淨了,沒死的也都火速撤離,撤離不了的缺乏太空航行能力,隻能留在荒蕪的行星上等死。也就是說,在頗為漫長的一段時間裏,她都是孤身一人。


    這並不令她恐懼,因為她已經擺脫了之前的桎梏。也許純粹的人類會恐懼,會焦躁,甚至因此患上心理疾病,但蟲母不會。它很習慣這樣的環境,並覺得很舒服。太空對於它,就像是海洋對於魚,和全息遊戲艙對於遊戲宅。


    唯一的恐懼點在於蘇霓本人。她接觸過太多娛樂作品,動不動就疑神疑鬼,幻想光甲外忽然出現一張煞白的長臉,或者駕駛艙裏多出一個人。


    就算是這樣,時間一天天過去,她也厭倦了這種遊戲,恢複成正常節奏。她每天看看資料,吞噬一批能量塊,仿佛是在度假。


    艾爾莎見她對光甲有興趣,給她介紹了一批非基礎讀物,表示知道的多一些沒壞處。(.好看的小說)因此,她看完了自己想看的,又讀了幾本小說,便翻開了那些光甲資料。


    可是,就從這一天開始,她出現了一種被人監視的感覺。這種感覺純粹是直覺,沒有任何證據,卻不代表不重要。她用盡一切探測手段,竟都無法發現監視者。若說是錯覺,又不太可能。連小孩子都知道,若隨隨便便把事情往好處想,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一定會死的很慘。


    意識到監視者的存在後,她就把精力放在了這件事。但經過十個小時的努力,她還是沒有任何發現。那種感覺非常奇怪,仿佛被人從頭到腳觀察著,簡直如蛆附骨,說不出的不舒服。由於找不到監視的人,不舒服的感覺還在往上翻番。


    這讓蘇霓十分警惕,用粒子切斷了自己的所有電磁波傳遞,將光甲從光學層麵上隱藏起來。如果可以的話,她絕對會使用空間藏匿技術。但那是軍隊使用的技術,個人負擔不起。當然,也有身懷空間異能的人類,但她並非其中一員。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蘇霓隱藏在黑暗中,卻沒有停止前行,隻是深沉地思考著。


    她懷疑過艾爾莎,懷疑過公爵,懷疑他們嘴上不說,暗自監視自己。這兩位卻不像這種人。她思考到最後,又覺得是被某個外星種族盯上了。也許是傀儡師的戰獸,也許是費雷蒙人,無論哪一種,都是很麻煩的事。


    她若受到攻擊,絕對不可能隻有少許個體,或者幾艘飛船。也許她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撞進了人家的包圍網?就像綺羽一樣?但她轉念一想,又打消了這個想法。


    哪怕她強如葉霜天,此刻也是孤身一人,沒什麽了不起。那些種族作為人類的敵人,不可能跟蹤她這麽久,卻遲遲不下手。外星種族中,可沒有“仁慈”的說法。


    通常來說,遇上這種情況後,被監視者應當停止自己的行動,以免泄密。可蘇霓就算怕泄密,也是怕泄密給公爵,而不是水螅和半機械生物。她思考過後,認為前進不得,後退不得,索性拋開一切,繼續做著該做的事。


    同時,她也保持著極高的警惕,隨時用粒子迷霧把周圍掃一遍,確定沒有可疑生物。這樣一來,隻要對方沒用空間技術藏起來,或者擁有超級反偵測技術,那就不可能在她的近處。至於遠程監測,她也用天國送葬檢查了幾遍,仍沒能捕捉到任何信號。


    離烈銀星越來越近,她的警惕性也越來越高。但是,當距離接近到某個程度,她終於被星球上的蟲族轉移了注意力,不再全心關注那個神秘的監視者。


    烈銀星也是一個較大的行星,當年曾被征用為軍事基地,因此遭到毀滅性打擊。受打擊的程度和厄運之星差不多,雖然沒有琉璃化,也是拔山搖嶺,崩天倒海,地形麵目全非。人類撤退後,殘餘的蟲族找到了這個地方,覺得環境不錯,便定居下來,漸漸發展成一個種群。


    每個行星資源有限,但皇後有著足夠的智力,能夠判斷什麽時候生育後代,什麽時候停下來。它們熟悉自己身處的環境,能夠做到戰力和資源的最好平衡。如果行星上有敵人,它們就先消滅敵人,如果敵人太過強大,它們就撤退,找一個新基地。它們正常生存的同時,也在等待蟲母的命令。


    在人類眼中,這必定是一種枯燥的生活。蟲族為此而生,並不會覺得怎麽樣。就蘇霓感覺到的,它們的生存環境比厄運之星好,食物也還豐富。大部分蟲族在沉眠,活動的也不少。若按蟲族的價值觀判斷,這個種群的生存質量還可以,心理狀況估計也不錯。


    進入這範圍後,又過了不到三十秒時間,蘇霓帶在身邊的探測器就發出了警報,警告她芯片碎塊的存在。碎塊上有可偵測的巨量能量,一向受到外星種族的喜愛。它們可能不知道芯片的來曆,也不知道如何利用它,但能量對它們有著極大的吸引力。正因如此,才有了王蟲和成年蝕波獸吞食碎塊的情景。


    蘇霓感應到皇後時,已經不由自主地感到高興,現在更是喜上加喜。她並未因此失去冷靜,隻是沉默地站在光甲裏,冷冷看著麵前的屏幕。


    光甲的信息傳輸能力,還有資料捕捉能力都很強,非普通機甲可比。即使如此,也要配合設備和儀器,為主人展示出大量數據和影像。


    許多虛擬屏幕密布在駕駛艙裏,可以按照她的心意,隨意移動和重疊。這場景頗有幾分壯麗,又十分有效。她已很熟悉它的操作方式,懂得如何最快的找出信息。天國送葬上,並未安裝人工智能,所以她隻能靠自己,不能靠光甲。唯有在她失去意識之時,光甲的應急機製才會啟動,載著她飛速逃離戰場。


    光甲慢慢停了下來,懸停在烈銀星的正上方。正上方隻是相對而言,從另一個角度看,也可以說這是正下方。


    她並不害怕進入這個星球,因為星球上有她的族裔。皇後感應到了蟲母,正在釋放濃度極高的信息素,熱烈歡迎她的到來。她可以肯定,自己在它們麵前,是絕對安全的。有威脅的絕對不是蟲族,而是監視著她的那個東西。那固然可能是任意一個外星種族,卻也有可能是人類。


    大概不用多久,她就能揭開這個謎底了。


    那個東西無論是什麽,都正在快速接近。現在的監控和掃描技術非常發達,就算是她,也拿幾千公裏外的監視毫無辦法,因為蟲母攻擊不到幾千公裏的目標。等她繼續成熟,吃掉能讓公爵破產那麽多的能量塊,可能就會成長到蟲母的成熟後期。


    到那個時候,她將擁有長距離的躍遷能力。盡管每次耗費的能量驚人,但帶來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眼下,她對那個監視者確實無能為力,隻能任憑它監察著自己。可它竟然主動接近,那就不能怪她辣手無情。


    不過,看它那超高的接近速度,大概也不在意她是否手下留情。


    她已經可以斷定,那是個充滿了好奇心的生物。它好奇她的目的地,所以隻是遠遠看著,什麽都不做。此時,它發現她抵達了目標地點,覺得好奇心被滿足了,便撕開掩飾,開始攻擊。它甚至不怕她跑掉,或者她的實力極其強悍,就直接這麽衝了過來,如同一發凶猛的炮彈。


    它的速度本就很快,還在中途多次躍遷,前進速度遠遠高於任何炮彈,威脅感也越來越強烈。蘇霓靜靜感受著它的逼近,忽然一笑,竟不再等候它,反而驅動光甲,直往烈銀星的地表墜去。


    那東西對她懷有敵意,那麽她也不會客氣。烈銀星上有皇後,有王蟲,有蟲巢守衛。嚴格來說,那裏才是她的主場。她怎會放著主場優勢不用,在太空中等待敵人趕到?


    若需要盡快到達地麵,飛船會把機甲士塞進特殊的投放艙,直接扔下去。這種投放艙速度極快,並允許機甲士在期間喚出光甲,當時的楊舟就是這麽做的。如果是比他更高端的機甲士,比如說公爵,便往往直接駕駛光甲落地,不需要投放艙的輔助。


    蘇霓臉上還掛著微笑,行動卻絕不遲疑。在她的命令下,光甲用於太空作戰的部件一一收回,被新出現的武器取代。


    它的外殼撕裂空氣,產生無比尖銳的呼嘯聲。行星上的重力調節裝置已被摧毀,人類離去之後,也沒人過來修複它。這裏的重力是正常的五倍,讓普通人步履維艱。蘇霓卻不太在意,自顧自地做著自己的事情。防護服和光甲都能自動調節,就算不能,她也不介意這種程度的改變。


    皇後收到她的訊息後,已經離開蟲巢,遊動到地表上,以應有的姿態迎接蟲母。蘇霓並未呼叫守衛,它卻自作主張,帶上了五頭守衛,並讓王蟲留守蟲巢,防止意外發生。


    這隻皇後的外形十分帥氣,更接近於人類概念中的蟲族。它身高隻有不到五十米,體態輕盈,外形猶如螳螂,長有十六條刀臂。按照人類的標準來看,這個造型有頭重腳輕之嫌,恐怕很難保持平衡。但實際上,它行動時穩如泰山,兼有靈巧和沉穩的特點,絕不會突然摔倒。


    它外形像螳螂,脾氣也像,侵略性極強,連帶著整個種群都是這樣。因為突然與蟲母失去聯係,它才蟄伏在烈銀星上,沒有率眾進攻其他行星。


    蘇霓和它交流的時候,已經讀取了它的記憶。這位皇後曾和人類勇猛作戰,手上有數以千計的人命。種群被人類隔絕食糧供應時,它吃掉了自己的王蟲,用它們提供能量,帶著其他蟲族殺了出去。


    刀臂並非唯一武器。它的口器相互摩擦時,能夠幹擾信息傳遞,讓本來清晰的訊號變成噪音和雜波。而且它具有高超的太空作戰能力,背後八翼拖在地麵上,形如薄薄的白紗,能夠支撐任何條件下的飛行。


    蘇霓考慮到敵人是未知人物,不願被它看到自己和皇後聯係。降落之時,她又發出一道命令,要皇後暫時回歸蟲巢,等她呼喚它時再出現。皇後毫不猶豫地執行了命令,甚至沒去看從天而降的光甲,直接躍下岩石,飛快地消失了。


    它消失的一刹那,鐵灰色的天穹中,忽地現出無數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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