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蛛網仍然存在,無形高懸在帝國上空,至少在這幾個小時裏,它的中心目標是蘇霓。(.無彈窗廣告)


    很多人都做出膚淺的推斷,心想蘇霓現在一定驚慌失措,四處奔逃,惶惶然如喪家之犬,分分鍾會被防衛軍捉到。但事實並非如此,反而恰好相反。她看起來比平時狼狽,確實很像喪家犬,心情卻是意外的平靜,選擇逃亡路線也非常正確。


    她正坐在光焰的駕駛艙裏,像沒事人似的,靜靜看著上方的主屏幕。屏幕畫麵不停變化,但都很模糊,有時幾乎不能辨認,正是軍方進行信號幹涉和封鎖的效果。別人要用天網聯係彼此,她也不例外,隻要對天網下達命令,就能斷掉她的連接。


    蘇霓的表情終於產生變化。那是一種憂鬱的表情,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同情。


    她降落後的一分鍾內,便試圖聯係紫薊公爵,對方卻沒有回應。無論她怎麽呼叫,終端那邊還是一片沉寂,既不顯示信息發送失敗,也沒得到任何回答。


    這種反應代表很多可能,從自保到不知情都有。此時她時間有限,精力更是有限,不能就此懷疑公爵背後插刀,也不可能輕易信任他。


    好在沒過多久,她心中的疑慮便有了答案。每次她出事,終端上都會有一批人紮堆問候,問她還活著嗎,需要幫忙求救嗎。這次的事態比以往都嚴重,終端上卻寂靜如死。如果終端沒有被衝擊震壞,那麽就表示通訊被刻意封鎖。這讓她非常無奈,又不由有些心涼。


    然後,蘇北辰成功和她聯係上了,卻導致她的負麵情緒達到頂峰。


    蘇北辰的表現極為自然,說辭也無懈可擊。他說,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幫忙,總算接通和她的聯係。他希望能夠幫她逃回荒星域,還問她需要什麽幫助,要不要他親自動手,找出防衛軍的薄弱之處?


    可這種話哄哄普通人還行,根本騙不了比任何人類都老練的蟲母。蘇霓盯著這些話,看了很久很久,臉上神情簡直高深莫測,卻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她的轉化事出突然,是一樁突兀的突發事件。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帝國反應速度再快,也難以製定出無破綻的陷阱。能夠做到這樣,並取得蘇北辰的配合,已經很不容易。她最後歎了口氣,斷掉終端連接,再也不想聯係任何人。


    現在的她處境堪憂,且要麵對兩難的困境。軍方已經行動起來,布下天羅地網。如果想要躲避防衛軍的追蹤,那麽自然得屏蔽光甲信號,壓製住機體的輻射,像幽靈般在宇宙中移動。可她的傷勢相當嚴重,積蓄的能量也消耗過半。


    若她想避開軍方探測,首先要展開身軀,吸收來自附近星體的輻射能量,用於修複傷口。她一旦這麽做,將立刻引發巨量能量波動,相當於通告天下,自己就在這裏。


    兩個選擇相互衝突,幾乎把她推到了絕境中。她當然不想死,卻更不願被防衛軍抓獲。如今,所有能量塊消耗殆盡,缺乏其他補充能量的途徑。無論怎麽做,她的行蹤都會曝露。[]除非她顯形後馬上攻擊殖民行星,一路吃過去,不然最後總要倒黴。


    但是,即使她無視行星上的無辜人類,用他們的死傷為代價,換取自己快速恢複,也不見得能夠逃脫追捕。帝國對她勢在必得,舉整個國家的力量搜索她,怎麽可能輕易放她離開?也就是說,這是一個無解的死局。


    她滿心惆悵之時,忽然看到了更加意外的變化。主屏幕上,竟突然跳出了一行通用語文字。這行文字是漂亮的深紫色,如同艾爾莎的眼睛。它說:“我勸你別相信蘇北辰。”


    蘇霓愣了一愣,差點要伸手去揉眼睛。她知道艾爾莎從不遵循常理,卻沒想到她會使用機體裏的後門,直接與自己通話。不過艾爾莎敢這麽做,就有絕對不被發現的把握,因此蘇霓並不擔心,隻說:“為什麽?”


    遙遠的阿爾法星係中,艾爾莎正窩在臥室的沙發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以免屏幕。讀到這句話,她那雙如紫水晶的眼睛裏,忽地閃過一絲光芒,表情也帶上了幾分欣賞。


    她回答道:“我覺得你知道為什麽。但我要告訴你,這個消息是曦雲送過來的,你要相信蘇北辰,還是相信曦雲,都是你的自由。說起來你還真是深藏不露,我這輩子都沒受過這麽大的驚嚇。你還好嗎?能逃掉嗎?如果真的逃不掉,不如現在自爆吧?否則,我保證你連死的機會都沒有。”


    無論說話還是打字,她的速度都非常快,話題跳躍得也非常迅猛,完全不像受過驚嚇。蘇霓早就習慣了,緩緩說:“我奇怪的是,曦雲居然直接去找你?”


    “沒有,她沒辦法迅速聯係我。她聯係的是姬星羅,姬星羅來找我,要我對你示警。”


    她一說公爵的名字,蘇霓立刻心頭一緊,連忙問道:“他怎麽樣了?難道在你那裏等消息?”


    艾爾莎啞然失笑,直截了當地說:“當然不可能,他已經被皇帝召回天星,連帶他所有的得力下屬。你知道的,這種召回帶有問責性質,不會讓問責對象舒舒服服聊天。他既然選擇服從命令,路上就很難送出什麽消息了。”


    蘇霓的臉色終於沉了下來,說出了和公爵一模一樣的話,“好的,我知道了。”


    隻要一個人對她稍微有點了解,就知道她和公爵的關係。她的血緣關係在蘇家,學術關係在範倫海特,工作關係在公爵那裏,無法和這三者切割關係。而且公爵幾次維護她,鬧出沸沸揚揚的八卦,人盡皆知。


    她忽然變成大怪獸,導致軍方人人自危,民眾陷入緊張情緒,那她的同僚和上司自然要被調查。這也算是標準程序之一,所以她並不感到憤怒,隻是對公爵非常抱歉,以及更進一步的失望。


    艾爾莎還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全然不管對方的反應。她淡然說:“他懂得如何保護自己,後援力量也很多,肯定不會有事。但元帥的職位大概保不住了吧,真是該死啊,那群膽子小的和跳蚤一樣的蠢貨……不提他了,你打算怎麽做?想要相信誰?”


    蘇霓平靜地說:“你還沒有解釋光焰的問題呢。(.無彈窗廣告)公爵去找你,讓你聯係我,是知道你在機體上做了改造吧?”


    “他不知道,他隻是信任我,認為如果有人能夠聯係上你,”艾爾莎解釋道,“那必定是我,不會是其他人。不過你真的令我意外,之前我對自己有充足信心,認為就算是你,也未必能發現那個小東西。後來得知你是蟲母,那麽肯定無法瞞過你,所以……”


    “所以”之後的話意味深長,可蘇霓也沒時間理會,“好吧,現在我沒有計較的資格,何況你並未用它做壞事。我可以告訴你,現在我誰都不信,不會聽從任何一個人的話,不管是蘇北辰,還是你,抑或紫薊公爵。我並不需要別人的建議,一切隻靠自己。方才我能逃出生天,現在我也能再逃一次。信息部已經切斷了我的通訊吧?那也無所謂,我本來就不想和任何人交流。”


    她補充道:“我說的是真心話。想幫我的人會被連累,心懷叵測的人我不想聽,這樣反而正好。”


    艾爾莎也不多話,迅速說:“你運氣真糟,那個區域本就是防衛軍的重要戰略基地。雖然你的行動軌跡難以預測,但是我敢說,不久之後,你就會像一隻飛蛾那樣,撞進無數星艦布成的大網,然後正麵碰撞。因此,我很榮幸能成為你最後一個交談對象。”


    “……謝謝啊,但我可不一定會死。”


    紫色文字中,透出一種異常冷酷的感覺。艾爾莎說:“想來你也明白,我有海量的問題想問,可惜現在不是時候。也許,以後我們真有再見麵的機會,若你死了,我說再多都沒用。如今先談比較重要的話題吧,你有沒有遺言想說?”


    蘇霓失笑,仔細想了想,便說:“我不知道你會告訴誰,不過隨你吧。按理說,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但既然是遺言的話,我還真有話要說。”


    “一直以來,我都對得起人類,能幫忙就幫忙,能給信息就給信息,從未做過半點有損人類利益的事。方才的戰鬥極為劇烈,我本來可以選擇離開,將魔裔種的聯軍留給艦隊對付,可我沒有,我奮鬥到了最後一刻,險些和對方的首領同歸於盡。人類還是迅速把對我不利的消息發布出去,絲毫不管我也是魔裔種的敵人,是我吸引了絕大部分的火力攻擊。”


    她說的是事實,如果戰區中沒有蟲母,那麽這些力量自然要改換目標,總有一天會傾瀉到人類頭上。這並不是說蟲母不在,人類就能幸免於難。


    艾爾莎沉默不語,安靜地聽著她的話。蘇霓又說:“當然,我理解他們的做法,那是人之常情。隻不過,既然如此,我大概也隻能用常情報答。假如,假如我能活過這一次,那麽不管以後發生什麽事,我可能隻會做一個安靜旁觀的蟲母。”


    這些話措辭很平淡,內容卻令人產生不祥之感。隻是此時此刻,艾爾莎也無法多說多問。她麵帶苦笑,用難得一見的和藹態度,耐心地解釋道:“我和你通話過後,才敢確認你對人類當真沒有敵意,但別人沒有這個便宜。現在局麵對你越來越不利,我要問最後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和蟲族和人類都有關。你承認自己是蟲母,那麽應該對蟲族有著絕對的掌控權。”


    “是的,時間不多了,你有什麽話就趕緊說。”


    艾爾莎也發覺事情不對,雙眉頓時一皺。她的語速已經夠快,卻還是慢了一拍。她說:“那麽,幾分鍾前發生了襲擊事件,死傷慘重,且讓我非常奇怪。你有沒有下令蟲族……”


    就在此時,通話驟然斷絕,她接下來說的,“攻擊人類”四個字再也發不出去。蘇霓並不奇怪,慢慢站了起來,用無神的雙眼看向光焰之外。光焰所在之處,已經被封閉成了完全密閉的空間。即使是艾爾莎,也無法再向內部傳遞信號。


    這是一個被人為隔離的地方,雖然剛剛形成,卻仿佛是持續了幾百萬年的牢籠,將這隻人形蟲母牢牢囚禁其中。


    蘇霓看了一會兒,眼神仍然沒有焦點,漫無目的地掃過各大星體。不遠處就有人類居住的行星,少數繁華先進,多數隻是普通水準。但再怎麽普通,他們的生活還算平靜安穩。


    她忽然發現,自己並不真正了解這個帝國,也不真正了解過去的地球。在這一時刻,帝國的影子仿佛無比清晰,又無比模糊。她還有很多的故事想知道,很多的曆史想了解,卻要永遠地說再見了。


    如果有下次見麵的機會,它又會變成什麽模樣呢?魔裔種已經知道了蟲母的身份,是會繼續追殺她,還是將槍口掉轉向人類?


    光焰的金色花紋本來亮了起來,此時忽然同時熄滅,預示著最後一層防禦已經不在。它的性能完全正常,關閉它,是蘇霓自己的選擇。


    蘇霓想了很久,還是不忍心讓光焰進入接下來的戰鬥,致使它成為太空裏的塵埃。既然她不想這麽做,那就隻能在此事發生之前,將這架光甲拋向遠方。


    光焰還在持續向前行進,駛向未知的命運。蘇霓已從駕駛艙中離開,孤身踏入茫茫黑暗。她並未移動,沉靜地靜立在原地,看著逐漸顯形的星艦。人類想要抓捕蟲母,也是不惜血本,竟調集了數百艘星艦,外加一眼望不到邊的機動部隊。


    就算抓不到她,他們也要把她殺死在這裏,絕對不可能放她離開。為了達成這個目的,軍部委任於紫薊公爵的反對者,包括蘇霓見過好幾次的阿提密斯先生。


    她仿佛是火力網的中心輻射點,不停吸引著武裝力量起來。離開光焰之後沒過多久,她的視野範圍中,就出現了數架巨大光甲的身形。其中有服役於軍隊的高級軍官,也有自行接活的強者。不過這些人陌生許多,她見過裂滅雙子,對其他光甲隻覺得眼熟,並不真正認識它們。


    蘇北辰不在其中,其他與她熟悉的人也不在。無論如何,這還是一件令她高興的事情。


    這場戰鬥本來可以避免,卻在無聲無息中打響。隨著主艦的命令,攻擊瞬間開始。千餘架無人飛行器裝載各種武器,從四麵向蘇霓包圍過去。它們隻是炮灰,用來試探她的力量,畢竟沒人知道她受傷的情況,必須防止她忽然爆發,像消滅惡魔一樣消滅他們。


    從遠處看,它們就像許多撲向普通人類的怪獸。麵對這股龐大的鋼鐵洪流,蘇霓仍然沒有任何動作,隻是站在那裏,一如既往地平靜注視它們。


    光焰正在飄向遠方,並未受到任何攻擊。事實上,人類軍隊並不會輕易擊毀無害的目標,而是將它當成重要證物,保留下來。正因如此,這架光甲才能幸免於難。


    人類先用無人武器攻擊,未曾指揮星艦直接炮擊,其實也是他們的運氣。但星艦離戰場不遠,分層排列。指揮官們緊張地盯著屏幕畫麵,想知道是畫麵卡住了,還是蘇霓真的沒動。這屬於信息技術的巧妙運用,讓蘇霓無法聯絡外界,他們卻能聯絡彼此。


    然後,他們如願以償,看到了狄蘭亞曾經看到的場景。


    蘇霓的體型遠遠算不上高大,此時卻在不斷膨脹、變形、扭曲,生成不同的器官,覆蓋上不同的顏色,隆起厚實到極點的裝甲。最後,在他們眼前,她就這麽變成了完全體蟲母。


    她內心深處,其實並不想和人類同歸於盡,而且在這種時候,她也沒多少同歸於盡的資格。她的身體急切地呼喚著能量,想要先修複破損,再好好吃一個飽。在這種情況下,談堅持作戰,或者耀武揚威,無疑是笑話。


    她知道,自己和艦隊交手的畫麵一直在記錄中,將會被實時送到軍部高層手上。如果孤注一擲,她大概能夠中斷這種傳遞,但這沒有任何必要。


    無人機對她發動攻擊時,整個空間驀地一震。蟲母身上光亮一閃,爆發出雄渾浩大的力量。她的身體瞬間炸成了無數碎片,席卷著那些無情的殺人機器。無人機們沒有半點抵抗能力,被直接炸成更加細小的粉末。


    然後,這些殘骸竟未四散飛揚,更沒席卷正在做攻擊準備的星艦。


    星艦本來威力極大,此時卻像旁觀戰局的無關者,眼睜睜看著蟲母爆開。然後,所有殘骸向內緊縮,波及範圍不斷縮小,最後縮成一個奇點,就這麽消失不見。


    在他們的監控中,蟲母的自爆放出巨量能量,這些能量以極快的速度消失。不管她的結局究竟會怎麽樣,他們都無法繼續監控到她。


    這個消息的傳播速度更勝從前,連許多民間愛好者都察覺了這次能量爆發。無論是大人物,還是小平民,都紛紛發飆自己的猜想,猜想她已經自爆身亡。由於蟲母常年擁有反派形象,消息傳播過程中,還被添油加醋,把蘇霓描述成想要同歸於盡,卻不幸失敗的惡毒反派。


    人類社會中的新聞再驚人,也和蟲族無關。


    離帝國星域極遠的地方,有著一團大型星雲。這團星雲的正中間,掩映著一個超大的行星。人類津津樂道時,這個行星上正傳來撼動整個星球的騷動。


    一群形態各異的蟲族排成長列,匆匆跑過,衝進通往地下王國的入口。它們的體型都不大,色澤極為美麗,身體是半透明的,既像果凍,又像彩燈,簡直是人類生產的玩具。


    它們頭上,正頂著隻剩不到十分之一的蟲母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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