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爾維拉。


    這個名字曾被蘇眉想起,又因□□而忘記,這時在她腦海裏重新冒出了頭,一遍遍回蕩著。她既然能在這兒出現,就表示那時的劣魔外形早已解除了,恢複了正常生活。


    奧斯變成了犬魔,沒可能被她認出來。蘇眉本人的形象和哈根達斯差異更大,隻怕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她就是深淵裏的劣魔指揮官。


    仔細看看,她的生活條件應該還好,容貌依舊那麽俏麗,頭發梳理的很整齊,好像還化了淡妝。但她臉上略帶迷惘,目光遊移不定,似乎心不在焉,都沒怎麽關注會議廳中的大人物。


    這個小隊僅有四人,是常見的冒險團隊人數。傭兵之中,有獨來獨往的神秘遊俠,也有十七八人的大型團隊。大部分隊伍人數在三人到八人之間,既能保證同伴間的配合救援,又不至於因分到的報酬太少,產生矛盾。


    伊爾維拉還在深淵的時候,經過一段時間相處,覺得哈根達斯人還不錯,不像傳說中生吃活人的惡魔,對她傾吐了不少過往經曆。蘇眉因而得知,她身世飄零,家境艱難,人生要求也不高,就想多賺一點錢,闖出點名氣,最好能報複那個拋棄所有私生子女的無良父親。


    如今看來,她往目標接近了一大步,已經成功找到了樂意接納她的同伴。


    伊爾維拉在走神,蘇眉在回溯過往,巫妖在微微冷笑,奧斯在感歎人生。四名當事人神態各異,引起了凱和克雷德的關注。克雷德向蘇眉側了側身,用眼神表達疑問,見蘇眉搖頭示意無事,才放下了心。


    這個時候,其他人都在打量他們,在意他們會帶來何等消息,沒去注意蘇眉,更沒人發覺她的驚訝。他們一眼就可看出,被帶來的四個人均為平民出身,實力也沒什麽值得一提的地方。盡管如此,出於對金字塔的提防心理,他們仍然十分耐心,等候對方的驚天之語。


    守衛將他們移交給軍團,便自覺退了出去。從此以後,這些人不再是他們的責任。


    阿爾蒂芒微微一笑,溫和地說:“聽說你們有金字塔的情報?哦,請原諒我的心急和無禮,不如先自我介紹一下,也好讓我們知道,應該如何稱呼你們。”


    他果然不很在意這隊人對男爵之死的態度,開口就問了金字塔。四人組早已料到有這一刻,也沒多麽緊張。為首的棕發男人向前走了一步,硬頂著無數道目光,開始介紹自己和同伴。


    他本人名為提米亞,來自薩因西邊的一個小城,擅長使用戰刀、長劍以及各種常見武器,現任這個四人組的隊長。他模樣看起來很普通,隻是身材比較高大結實而已。但這種身板放在精英軍團裏,就是平平無奇了。


    他外表像個壯漢,頭腦卻很清楚,說話也有條理,用詞時毫無花哨。蘇眉能夠聽得出來,他是個有什麽說什麽的實誠之人。


    他作完介紹,也不東拉西扯,直截了當地說:“大人,我懷疑我們四個人是第一目擊者。我們看到了金字塔升出地麵,還第一個進入了金字塔內部。”


    阿爾蒂芒足足愣了五秒鍾,才問:“它已經出現了幾個月,你們為何才來報告?”


    提米亞回答道:“因為我們離開金字塔之後,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失憶狀況,後來才慢慢想起了這事。我本以為,帝國官方既然接管了金字塔,就不需要我們多事了。後來聽說情況很糟糕,邊境被軍隊封鎖,我在這裏的親戚也被迫遷移,就想過來看看能不能幫忙。”


    會議廳裏,屢次出現竊竊私語。身穿高雅服裝的貴族向彼此傾身,小聲交談幾句,又矜持地坐直身體。阿爾蒂芒皺了皺眉,道:“你們的選擇非常明智,請繼續說下去,越詳細越好。”


    伊爾維拉明知隊長說到了要緊內容,卻還是那麽無精打采。她觀察這個華麗廳堂的時間,比關注阿爾蒂芒還多。蘇眉也顧不得注意她,專心等待後續內容。


    三個多月前,帝國首次收到金字塔的目擊報告。報告者是一位獵人,恰巧路過死者盆地,發現那裏多了個綠色的大家夥,覺得很奇怪,才忍不住向帝國反映。因為盆地地理位置的特殊,普通人很少路過那裏,因此誰都不能判斷金字塔首現的時間。


    在那之前,提米亞的隊伍看到風燈守衛張貼出新的逃犯信息,決定當一次賞金獵人,進入死者盆地追捕這名逃犯。這裏的無數屍體可以嚇阻平民,卻嚇阻不了與死靈正麵交戰的冒險者。他們抵達盆地時,原地還一片平坦,根本沒有什麽金字塔。


    然而,當天晚上就出現了神奇的變化。提米亞從沉睡中驚醒,還以為自己在做夢,抑或眼花看錯了。他走出帳篷,看到不遠處的平地上,一個龐大的尖角正在冒頭,猶如春天從土地中冒出的青草。尖角周圍,泥土嘩啦啦向外翻開,平整的就像被人工犁開。


    更詭異的是,場麵驚天動地,卻沒發出太大聲響,隻有泥土四散的簌簌響聲,有時候扯斷地底植物根係,也會發出輕微的崩斷聲。


    提米亞目瞪口呆,飛快回到帳篷,叫醒了他的同伴。他們驚疑不定,一邊後退,一邊按捺不住好奇心,想看看地底究竟冒出了什麽怪物。


    金字塔升到現在的大小,便停下了,安靜地待在原地,看上去人畜無害。


    如此無害的存在,卻立即侵入了他們的精神,控製了他們的頭腦,引誘他們接近它。提米亞回想起來,覺得那時他並非神智不清,而是產生奇怪感覺,認為自己就應該進去。他們沿著漆黑無光的甬道前行,一直走到蘇眉找到的,那個設置有石台的房間。


    如果想象力夠充分,會發現那時的情景相當可怕。房間裏,忽然出現了四個麵目呆滯的人,明明不具備夜視能力,卻都確定了目標,搖搖晃晃地向石台走去。不過,提米亞到現在還不知道,那個東西是刻有凹槽的石台。


    他說到這裏時,似乎被自己的想象嚇了一跳,不寒而栗地說:“我還能記起那時的感覺……如果我沒弄錯,我們四個人圍著同一位置,然後同時伸出了手。伸手之後,我碰到了一個……一個類似於書本封麵的物品。我剛把手放上去,便暈倒了。”


    那個位置自然就是石台。金字塔的材質冰涼光滑,與書的封皮並不相似。也就是說,他們那時摸到了石台上放著的東西。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但下麵的內容是“以後發生了什麽,我們還沒想起來”。


    他們不記得暈倒後的事情,不記得如何走出金字塔,不記得如何返回家鄉。總之,提米亞忽然之間,就發現自己還在薩因西部的那個小城,很正常地生活著。他的記憶被覆蓋了,認為這就是他應該過的生活,徹底忘記了金字塔的存在。


    過了兩個多月,他才想起他曾是冒險小隊的隊長,招募了三名誌同道合的同伴。他不應該留在故鄉,擺弄上一輩人留下的農田。


    虛假記憶極其清晰,混淆了他的頭腦。哪怕他逐漸恢複,也不敢確定哪段記憶才是真的。他隻能按照回想起來的信息,一個個尋找同伴,花了很大力氣才和他們重逢。他問清楚所有人都有相同經曆,才確定這是金字塔幹的。


    然而,它為什麽要這麽對他們,依舊令人大惑不解。他們失去意識後,還有沒有更神秘可怕的人進去,也是誰都不知道的事情。


    提米亞沒能想清楚該怎麽做,就聽到了帝國邊境的變故。他為人向來很熱心,覺得有必要說出這段經曆,便匆匆趕來赤岩城,求見這裏的最高負責人。


    從阿爾蒂芒到蘇眉,無不神色凝重,仔細傾聽著,在腦中分析著他的每一句話。提米亞的隊友偶爾在旁插句嘴,側麵證明隊長所言屬實。


    那兩人同樣乏善可陳,一人出身於肮髒窮苦的貧民區,後來加入了影會,又覺得沒什麽希望,出來尋找發達機會。另一人則是聖殿的小牧師,其水準與提米亞的戰鬥水準差不多。


    蘇眉不了解他們,不好多說什麽。但是,如果要她評價,她覺得伊爾維拉是隊伍裏戰鬥力最強的人。


    阿爾蒂芒安撫地笑了笑,顯的極為溫和瀟灑。他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裏,閃動著深沉的光芒,問的卻是句看似沒那麽重要的話。


    “你們心懷好意,特意前來,怎麽會和風燈守衛發生衝突?”他問。


    這時能夠清晰看出,貴族與平民階層之間,存在壁壘分明的差異。提米亞已經說了很久,卻始終站在那裏,活像被審問的犯人。他當然不是犯人,也沒人把他們當成犯人。但是,所有聆聽者都態度正常,包括他們本身在內,很自然地覺得平民應該站著,貴族應該坐在椅子上。


    倘若他們實力到達某個程度,自然會主動打破壁壘。可惜他們沒有,所以仍然不自覺地接受了這個差異。


    蘇眉一聽他的問話,頓時想起了伊爾維拉對她吐露的身世。她早已隱約猜出她激動的理由,但伊爾維拉不想說,她不便越俎代庖。


    提米亞似乎知情,望向伊爾維拉,猶豫半天,最終說道:“這個衝突與我們隊伍中的法師有關。伊爾維拉,反正那又不是你的錯。大人問你,你就說出來吧。”


    伊爾維拉被叫到名字,才如夢初醒似的顫抖了下。她的氣質和蘇眉剛認識她時不一樣,更加沉穩安靜,沒了那種總是小心翼翼看人的畏縮感覺。她一直遊目四顧,從未說過一句話。也許因為阿爾蒂芒地位太高,她現在又有了點遲疑。


    她謹慎地看著阿爾蒂芒,露出為難神色,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咬牙說:“這……”


    阿爾蒂芒對女性向來彬彬有禮,立刻送出他最有魅力的笑容。蘇眉從側麵看去,頓時嘴角一抽。也不知他練習了多少遍,這笑容堪稱完美無瑕,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伊爾維拉大概從未見過如此英俊的男人,當場中了招,不自覺地還以笑容,語氣卻還吞吞吐吐,“其實沒什麽,我那時太吃驚了。我是……我是雷曼男爵的女兒,私生女。”


    帝國使用一夫一妻的婚姻製度,但在貴族階層中,情婦與私生子女層出不窮。這個身份對於他們來說,並非什麽新鮮事。伊爾維拉剛說完,許多人就恍然大悟,心想難怪如此。


    蘇眉想的正是這回事。


    她之前不知道他們衝突的原因,看到伊爾維拉後,很快就聯想到了她和男爵的關係。若非如此,他們為何聽到雷曼男爵的死訊,就激動地問這問那,還問凶手是誰?


    伊爾維拉雖然想報複這個父親,卻還沒恨到要殺他的地步。她並沒感到悲傷,但畢竟有著父女血緣上的聯係,一時激動,想要問清楚事情全過程,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在阿爾蒂芒麵前,她橫豎很難保留秘密,隻好破罐子破摔,說出了自己的身份。


    阿爾蒂芒同時露出了然的表情,搖頭說:“我早聽說過他的名聲,想不到這麽快就能見到一個證人。女士,我對這件事深表遺憾。事情發生不久,我們尚未查到凶手的蹤跡。但我可以保證,如果有什麽新發現,將會有人及時通知你。”


    按照帝國繼承法案,私生子女沒有繼承權利,不存在為利益殺人的動機,無繼承人的土地將被皇室收回。因此,很多貴族臨死前若無合法繼承人,便會找回私生子,公開承認其身份,使家族領地不致落到他人手中。


    伊爾維拉未受承認,亦無利益糾葛。阿爾蒂芒考慮到她的身份,順口賣出了這個人情。


    她低聲道了謝,沒再多說一句話,好像還沉浸在衝擊中,繼續心事重重著。蘇眉在座位上動彈了一下,想問問她離開深淵後的經曆,又想問瑟萊恩如今怎麽樣了,卻知道不是時候。


    阿爾蒂芒輕歎一聲,將話題繞回金字塔,反複詢問他們,爭取問出最不引人注意的信息。詢問過程中,預定參加會議的人早已來齊。他們大多數時間靜靜旁聽,偶爾也舉起右手,表示自己有話要問。


    在他們的連續轟炸下,不幸的四人組最終出現了緊張情緒,拚命苦思冥想。不過,他們記憶並未完全複原,也不知道能不能完全複原,再怎麽問,能說出來的也就那麽多而已。


    蘇眉仔細考量這些新情報,認為多少還有點用處,至少說明了那裏的確放著某件東西,之後又被人取走。隻是,這個人是否就是巫妖薩利坦,現在還沒有證據能夠證明。


    阿爾蒂芒發覺問不出新消息,便向聖殿主教示意。主教召來聖殿武士,將他們帶出會議廳之外,接受牧師的檢查和治療。


    等這些人離開,阿爾蒂芒才環視一圈,換上較為嚴肅的表情,淡然說:“諸位,我們已知道了所有能知道的情報。現在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如果你們有什麽建議,無論好壞,都請放心大膽地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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