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好像具有魔力,當場遏製了伊爾維拉的動作。


    女法師神情中的猙獰漸漸退去,恢複了些許人性。她眼睛瞪的很大,雙唇微微張開,顯露出一副飽受驚嚇的模樣。自她出現以來,蘇眉頭一次發覺,她的表情與過去還有相似之處。這份驚嚇中,甚至糅合了幾分驚恐,仿佛刹那間,活火熔獄的軟禁生活又湧回了她的記憶。


    “是的,我就是哈根達斯,”蘇眉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我認為沒必要與你相認,才一直隱瞞不說。可我真沒想到,你變成了現在這樣。”


    奧斯緊緊抱著卷軸,把它們貼在胸前,活像被人強迫似的,小聲擠出一句,“哈根達斯大人說的都沒錯,伊爾維拉大人,我是奧斯啊。”


    嚴格來說,伊爾維拉的經曆與蘇眉有關。如果她不在深淵,那麽伊爾維拉進入深淵後,將再也無法離開。如果她未曾同情她的遭遇,給了她不少財產和指點,那她大概也不會去尋找隊伍,成為無數冒險者中的一員,更不可能被金字塔選中。


    兩人的命運跨越時間,奇妙地連接起來,讓她們以敵人身份再次相見,也讓她自認負有責任,想最後努力一次,和平解決這件□□煩。


    四周氣氛如此沉重,導致巫妖也無話可說。它隱在黑袍裏冷笑,暗自嘲諷蘇眉白費心機。但它不願意惹人注意,硬把譏刺的話憋了回去,在心裏打著滾兒。


    蘇眉見到伊爾維拉後,已抽空將過往經曆告知克雷德,說她是自己在深淵中的舊識。現在克雷德旁聽她們的對話,並未太過驚訝,也沒有產生和蘇眉相似的同情心。他隻覺得,她好不容易逃離深淵,卻莫名其妙成為金字塔的傀儡,實在很不走運。


    凱滿頭霧水,卻不想插嘴打擾他們,隻饒有興味地聽著。在他而言,伊爾維拉和蘇眉有著怎樣的曆史都好,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沒有可能懸崖勒馬,中止這場災難?


    蘇眉選擇在這個時候揭破身份,隻因想要打動伊爾維拉,讓她信任自己。這個舉動能否收到效果,全看伊爾維拉本人。她隻能誠懇地望著她,希望她想明白,他們的目的隻是解決問題,而非前來消滅罪惡之源。


    伊爾維拉足足沉默了一分鍾,神色不住變幻,最終凝聚成一臉陰沉。她的語氣不再那麽尖銳,卻滿懷戒備,“我相信你們沒說謊。可是,過去的事情與現在有什麽關係?我才不管你為什麽裝成劣魔。你們來到這裏,就是與我為敵。你休想依靠這點恩情,要我對你們手下留情。”


    巫妖終於憋不住,嗤嗤地低笑出聲。它縮在袍子裏,陰森森地說:“劣魔,你看到了吧,人家根本不領情。你浪費這麽多時間,是想讓死靈越聚越多嗎?”


    蘇眉不理它,隻說:“我能幫你一次,就能幫你第二次。相信我,這座金字塔對人隻有壞處。你拿到它,才幾個月的時間吧,就難以控製負麵情緒,殘害故鄉的同胞。如果就這樣發展下去,你能猜到你的結局嗎?”


    伊爾維拉淡淡說:“你管好自己就行,用不著管我的事。哼,故鄉的同胞?從來沒有人在乎我,那我為什麽要在乎他們?難道我四處碰壁,我母親天天給人清潔房間、洗衣服的時候,有人曾向我們伸出援手嗎?”


    蘇眉說:“瑟萊恩幫過你很多次忙,你卻殺了他的搭檔,抓走他本人。伊爾維拉,我至今相信你不是這樣的人。你受金字塔的影響太深了,自己卻毫無意識。如果你還保有一絲理智,仔細想想我的話,就明白我沒在騙你。”


    她當然不像巫妖詆毀的那麽幼稚,也沒在浪費時間。伊爾維拉身上隻存在兩種可能,一是她徹底喪心病狂,變成比巫妖還巫妖的大壞蛋,務必要把薩因帝國變成死靈帝國,方才心滿意足;二是她還保留著過去的性格,能聽進她的勸說,猶豫著放棄金字塔,尋求解脫的方法。


    她衷心希望,事情按照第二種可能發展,所以一會兒誠懇勸告,一會兒當頭棒喝。隻要一句話生效,就不枉她費了這麽多口舌。


    伊爾維拉至今沒翻臉,任憑她喋喋不休說下去,當然是個好兆頭。這表示,哈根達斯在她心裏還有一定地位,說話也有一定的分量。問題在於,這點分量究竟能持續多久?


    洞窟深處地底,風吹不進來,日光照不進來,隻有常年因水汽而發酵出的青苔氣味,陳舊而腐朽。此時,有些不死生物身上散發惡臭和腥氣,令這氣味愈發難聞了,甚至超過了活火熔獄的硫磺氣息。


    蘇眉覺得自己就像放在蒸籠裏隔夜的包子,卻不加理會,隻懇切地看著伊爾維拉,希望她早做決定。與此同時,伊爾維拉情緒也起伏不定,如潮水般席卷著她的理智,令她無比焦躁,想要撕毀眼前的一切。


    蘇眉心情複雜,卻比不上她的十分之一。


    隻要她稍一回想,那一夜的情景便曆曆在目。她與瑟萊恩回到凡世,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到哈根達斯嚎叫一聲,被深淵扯了回去。惡魔隊伍當即大亂,紛紛尋找指揮官何在。瑟萊恩趁著這機會,拉著她迅速離開,逃向最近的人類城鎮。


    他們那時候還保持著劣魔形象,必須小心隱藏行蹤,吃了不少苦頭。總算諸神保佑,瑟萊恩成功找到他認識的法師,取得對方的信任,解除了哈根達斯加在他們身上的變形術。由於蘇眉早已考慮到這一點,將變形術調整到易於解除的程度,全程沒出太大岔子。


    瑟萊恩帶她返回凱蘭城,向主教報告這次深淵之旅,並記錄存檔。從那時起,他們兩人就保持了密切的聯係,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打探下對方的近況。即便伊爾維拉加入冒險隊伍,跟著隊長四處闖蕩,也時時記掛著他,並未因距離拉開,就導致感情減弱。


    其實,蘇眉整天忙著自己的事,所以沒看出來。早在深淵的時候,她就愛上了瑟萊恩。畢竟以她的社會地位,想認識一個年輕英俊,實力強大的騎士,機會堪稱鳳毛麟角。而瑟萊恩無數次照顧她,安慰她,更讓她產生了兩廂情願的錯覺。


    這本應是件好事,卻因為她的錯覺,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壞事。當她某天意識到,瑟萊恩對她根本沒有那種感情時,挫敗感是不言而喻的。


    她現在想想,過往經曆就像一場夢境。她已經不記得,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對瑟萊恩身邊的女性角色產生了憎恨情緒,希望她們全體消失,隻留自己一個人。她既要小心掩飾這種憎恨,又希望瑟萊恩注意到她。生活好不容易走上正軌,又漸漸不舒心了。


    因此,她一找到機會,就殺掉塔尼莎,帶走瑟萊恩,以平息內心翻卷不息的妒意。她一直認為,隻要擁有力量,所有事情就能順遂起來,也能獲得心靈上的真正平靜。反正,從她見到的人類貴族,到深淵中的大惡魔,無不如此。


    可她忘了,瑟萊恩絕對不會屈從於強權。他的反應極為激烈,令她又愕然,又憤恨。在不知不覺間,她的心靈已扭曲到不可恢複的地步,她自己卻毫無感覺,直至克雷德說她是金字塔的傀儡,蘇眉揭破金字塔邪惡的本質。


    她天生懦弱膽小,遇事猶豫不決,拖延了很久,拖到不能再拖,才狠心殺了自己的隊長和同伴。這個時候,她一聽蘇眉的話,再次於潛意識中受到影響,遲疑著沒有開口。


    薩利坦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發覺事情再次出現變化。在它眼中,雙方都一樣可惡。但伊爾維拉一旦失敗,它的靈魂恐怕也得粉碎。它寧可她獲勝,而非蘇眉那邊。


    它還在等這位“主人”反唇相譏,卻發現她沉默不語,不禁奇怪地看向了她,問道:“大人,您怎麽了,為什麽要理會他們的話?”


    伊爾維拉不耐煩地說:“你住口。”


    她臉色極度難看,仿佛遇上了一生中最大的難題。事實上,這確實是一個能決定她未來的轉折。她從未想過,自己如此強大,還有需要作出選擇的一天。不同的道路在她麵前鋪開,通往不同的未來。每條路都具有獨特的誘惑力,誘使她走向自己這邊。


    蘇眉極具耐心地等待著,偶爾與同伴交換一個眼色。巫妖壓製著噴吐的衝動,凱卻在微微搖頭,均對她不抱什麽希望。克雷德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模樣,不在意伊爾維拉是否軟化。


    他們經驗太豐富了,一見伊爾維拉,就知道她下場堪憂。金字塔的力量就像吸血鬼的詛咒,需要付出代價。她既然沒有強大到支付的起代價,那麽勢必有朝一日,會被力量吞噬。


    然而,蘇眉這麽想,伊爾維拉卻恰好相反。衰敗之書認定了她,放大了她內心的負麵情緒,將她轉變為邪惡生物。她無力對抗它的影響,隻能逐漸沉淪。蘇眉的話雖有影響,卻一閃即逝,被對力量的渴求淹沒。


    她經過了漫長的掙紮,仍然將她認定為敵人,擋在她前行之路上的障礙。她臉上,猶豫不決的表情越來越微弱,重新露出陰森殘酷的本質。


    蘇眉看著這表情,也越來越失望。她像過去許多次那樣,暗自無聲歎息著。歎息尚未結束,她便看到伊爾維拉斷然一揮手,麵前憑空出現了一本厚實、華麗、巨大的書冊。書冊上,邪惡陰冷的力量濃到幾乎擁有實體,黑霧般繚繞於封麵上,排斥著其他能量的接近。


    她交握在一起的雙手鬆開了,稍微拉開一點距離。就在這時,伊爾維拉冷冷說:“你們都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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