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像巫妖這樣,麵對人家釋放出的善意,不回以同等的善意,而是得寸進尺。


    但是,公平地說,巫妖問這問題也拿不到好處,最多算是滿足了它的好奇心。這既可以被稱作可貴的求知欲,也可以稱作肮髒的窺視癖,端看怎麽理解它這個人了。在蘇眉的印象裏,世界上百分之百的人都會選擇後者,包括瞎了眼,愛上巫妖的人在內。


    幽星、提妮恩、沙,他們三個人的失蹤,一直是戰後的最大謎團之一。剩下四名同伴表現的和大眾一樣困惑,不管被誰問到,都露出一副“我不知道”的茫然模樣,還給出懸賞,獎勵提供線索的人。


    聽說最初的那幾年,流言蓬勃的就像雨後春筍,爭前恐後地茁壯成長,生怕自己不夠肥大。各種陰謀論層出不窮,例如他們目擊了活著同伴的不法行為,被滅口,他們目擊了皇室的不法行為,被滅口,他們目擊了過路小狗的不法行為,被滅口。若非七個人都不缺錢,恐怕還要衍生出為錢殺人的猜想。


    不過再惡毒的流言,毫無回應地遊蕩了幾年後,也就自行消失了。艾利奎恩的銀月王保持著緘默,並不試圖尋找幽星,讓這件事更加撲朔迷離。


    有些時候,蘇眉真的佩服巫妖的腦袋。在這麽危急的時刻,大家都關注著附近的金字塔,猜測下一個倒黴目標。它卻獨出心裁,逼著同伴把三百前的真相說出來。


    會被殺掉嗎,頭骨?蘇眉瞄著它,不懷好意地想。


    比起對幽星本人的興趣,克雷德顯然不太想知道其他人怎麽回事。但他無事可做,仍然坐在旁邊聽著,並及時提供了一項很貼心的服務,“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替你把它扔出門外。”


    幽星淡漠地說:“等我受不了它的時候,我會這麽做,現在還不至於……我是個乏味的人,你想知道真相,那麽你會得到真相,而不是故事。”


    巫妖用後腦勺對著克雷德,表示對他的不屑一顧,同時回答道:“快說吧。”


    精靈嘲諷地看著他,“你得付出一點代價,而且,由於你主動挑起這個話題,想不付也不行。”


    他比巫妖高出十多厘米,也更矯健結實。巫妖在他的逼視下,居然情不自禁,向蘇眉看了一眼。蘇眉說:“我熱愛的隊伍變成這樣,真是令人心痛。你想讓它付出什麽代價都可以,不要牽扯我們,我們隻是聽眾。”


    凱的目光始終沒從巫妖身上移開。這兩道目光中,藏著極為強大的壓迫力,足以令人心驚膽戰,自發說出實話。還好巫妖臉皮夠厚,麵無表情地繼續對視。顯然,這個時候慫回去,未免太丟人了。


    凱覺得它已經足夠緊張,得到了足夠的懲罰,才緩緩笑了笑,說道:“我以吟遊詩人的身份,在大陸上四處旅行,加入冒險團體,為地下劇院伴奏,有時還去給貴族家庭演奏。奇怪的是,我所得到的消息,居然不輸給我當貴族的時候。期間我聽過海恩哈姆閣下崛起的全過程。”


    他依次掃視他們,笑道:“除了可憐的奧斯之外,你們都已經崛起過了,大概不太在意它什麽時候變的強大。我相信,你們更好奇另外一件事情。海恩哈姆大人活了不到三百年,失戀卻接近一百次。”


    蘇眉愣住,不敢相信這就是巫妖要付出的代價。而巫妖咆哮起來,辱罵不休,大罵精靈卑鄙,把別人的*公布出來。但精靈說中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們確實更樂意聽頭骨的失戀史。


    凱的嗓音十分冷淡,敘述相關內容時,尤其有著對比明顯的衝突感,“我曾為它的情人之一演奏,那是一位很天真可愛的人類女性。它的交往對象可不止這一種,從他本人的女學徒,到公爵的女兒,簡直琳琅滿目。這些羅曼史的共同點是到了最後,不是它拋棄別人,就是別人拋棄它。我還聽說,它殺死了她們中的十來位,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凶手。”


    “她們咎由自取,不是太蠢太弱小,就是心懷叵測,接近我有其他用意,”憤怒的巫妖大叫道,“我沒殺那些蠢貨,基本隻是不辭而別,而且也沒有一百次,最多隻有幾十次而已。”


    蘇眉不得不發表一下評論,“這沒有讓你看起來比較風光啊,海恩哈姆。”


    “你去死吧。”


    她敢保證,巫妖一定後悔變成人類模樣,傻乎乎坐在石凳上。他的臉都扭曲了,看起來憤憤不平。倘若它還是頭骨,那麽別人根本看不到他這麽狼狽的模樣。


    奧斯同情地問道,還使用他從書上學來的口吻,“海恩哈姆大人,難道這麽多年來,您就沒碰到一位強大、高貴、善良的女性嗎?”


    誰能想到,第一個要被滅口的不是巫妖,而是犬魔?


    蘇眉放下手中刀叉,準備保護親生的狗頭。可是,巫妖竟然沒對他施展死亡法印,或者任何一個即死法術。它下意識望向蘇眉,眼神十分複雜,都沒心思轉移怒火。蘇眉愣了愣,忽然明白了這眼神的含義。


    巫妖不是沒碰過這種女性,而是她們都不喜歡它。它的命運如此諷刺,導致蘇眉都不好意思繼續嘲笑它了。


    奧斯不明所以地四下打量,而凱主動打破了尷尬局麵。他並不真的想讓巫妖出醜,盡管巫妖有點想讓他這麽做。


    “回到之前的話題上吧,簡單地歸納一下,我殺掉了沙,提妮恩詛咒了我。她的靈魂不知所蹤,我變成了現在這樣。”精靈說。


    “……”


    他望向他們,望著他們臉上不知所措的神情,忽然很輕地笑了笑,“意外嗎?事情就是這樣。無數人想到同伴之間的內訌,可他們沒想到,這猜想已經很接近真相了。”


    蘇眉愣了又愣,差點以為幽星在開玩笑。然而,任誰看見他的表情,都不會繼續這麽想。這和巫妖的事情還不一樣,反差比巫妖的戀愛史更大。所有人都無法想象,戰爭結束後,幽星竟謀殺了同伴,然後遭到另一位同伴的報複。


    這明明是三百年前發生的事,當事人卻就在麵前。過往曆史以活靈活現的方式,毫無預兆地降臨了。


    蘇眉想起矮人對凱的態度,覺得一切都有了解釋。朋友殺掉朋友之後,他選擇保持沉默,然後和凶手決裂。她隻能慶幸,這座充滿清新花草香氣的庭院裏,沒有他們小隊之外的人。


    凱唇邊還噙著一抹微笑,微笑中滿是譏嘲,並非針對他人,而是以他本人為目標。他在嘲笑自己,從這樣的態度上,已經能看出他自認有罪。


    長久的沉默後,巫妖慢慢坐直了,像個想窺探秘密,結果目擊殺人現場的小孩子,喃喃道:“真沒想到,我還以為是比較普通的情節,比如說平常的三角關係,因愛生恨,然後他們遠走他鄉,你隱姓埋名之類。但是,你為什麽要殺他,難道你們在戰鬥中,結下了別人不知道的仇怨嗎?”


    之前,奧斯還想把烤肉裝進盤子裏,遞給他崇拜的凱大人。現在他已經完全傻掉了,拿著夾子站在炭爐旁邊。然後,他居然不知道從哪裏找出了筆和紙,哆哆嗦嗦地在紙上寫著什麽。


    蘇眉實在也顧不得理他,仍沉浸在對凱的震驚中。她感覺庭院好像與外麵的世界隔離了,時光一下子倒退了三百年。盡管巫妖說,七英雄已經是老舊的人物,沒有人還繼續在乎他們。但她很清楚,許多人還對這個秘密感興趣,尤其秘密牽扯到銀月王族。


    凱又是一笑,頗為溫和地說:“為什麽不從愛情方麵繼續猜想下去呢?你很接近真相了。”


    巫妖愕然說:“你既然都說到了這裏,就直接把事實告訴我們吧。”


    凱點了點頭,回答道:“你們一定認為,我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就會把它深深隱藏起來,永遠不對別人說。但我並非刻意這麽做,而是考慮到其他因素。如果有人找到我,問我原因,那我也樂意告訴他們。可惜迄今為止,你們是唯一問出這個問題的人。”


    蘇眉修正道:“是巫妖,巫妖問的。我對別人的*沒有太大興趣。”


    巫妖說:“得了吧,你要是真不感興趣,早就帶著傻大個和狗頭退場了,幹嗎留在這兒。”


    凱對蘇眉微微一笑,神色卻從嘲諷變成了平靜。他說:“每個人都知道,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性人類,最出色的幻術大師。他能在戰場上構建環境,迷惑所有敵人,哪怕那個敵人是成熟了的大惡魔。可他們不知道,他其實不是人類,而是惡魔,是惡魔的最終形態之一,幻魔。”


    蘇眉睜大了眼睛,聽精靈流暢地說下去,“他自覺不應對同伴隱瞞身份,於是在戰後找我坦白。然後呢,然後我就殺了他。不是因為他是惡魔,而是因為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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