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移動到星界,當然也可以在凡世自由來去,願意怎麽傳送都行。在這個時候,蘇眉根本來不及想他的能力源頭,隻能盡量躲避,盡可能地移向較遠的地方,以免被他撕掉腦袋。


    蝕魔身上沒帶武器,因為他的雙手本來就是武器。那對青銅色的雙手握成拳頭,倏地變成青銅利刃般的東西,很像骨刃,又遠遠比骨刃鋒利。雙刃刺向蘇眉,沒入她的身體。緊接著,那具身體如同水中的倒影,忽然散成無數碎片,表示它是她留在原地的虛像。


    蘇眉不恰當地想到了伊爾維拉。伊爾維拉身亡後,艾恩路斯介於她的法師身份,特意向她的母親送去口信,還有一小筆撫恤金。那個不幸的女人既無社會地位,又沒一技之長,反而要承受知情人的異樣目光,誰讓她女兒害死了許多人呢?


    據使者反饋,她接受了撫恤金,痛哭一場,決定隱姓埋名,搬到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這筆錢足夠她吃飽穿暖,活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天,所以她也不必再去別人家裏洗衣服、做家務、替女主人跑腿送信了。


    四處生仔的父親全家慘死,母親又已前往他鄉居住。伊爾維拉這個名字,恐怕很快就會被人忘記。但蘇眉覺得自己忘不掉,尤其當她麵對蝕魔擁有的死亡力量時,總忍不住想起他和女法師的區別。


    如果用一個詞形容這個區別,那就是“天壤之別”。


    一柄戰斧呼嘯而來,好像長了眼睛,惡狠狠地奔向蝕魔後心。赫博森不會施法,也沒有飛行能力,需要同伴幫助,才能傷害空中的敵人。但他戰鬥了這麽多年,自有一套方法,隻要蝕魔還在他的投擲範圍內,戰斧就會轉的像個風車,隨時準備往它身上砸一記。


    但是,它和蝕魔一樣,都擊中了虛無縹緲的目標。斧刃穿過阿佩洛伊斯的殘影,旋轉著落回大地,飛回赫博森手中。他本人已經跟上了蘇眉,幾乎和她平行移動著,順手甩出。一條濃黑色的長鞭橫跨天空,忽然變成一張捕捉生命的巨網,籠罩在她頭上。


    蘇眉已經聽不到城堡中的警報,也顧不上多少人正蜂擁而來。這一刻,她覺得自己被人打進了冰山內部,到處都是化不開,砸不碎,足以把人活活凍死的堅冰。


    這感覺既是虛幻,也是真實。蝕魔如同死神化身,獰笑著接近她。她的頭腦和動作都減緩了,隻有神骸無視主人的困境,自顧自地與敵人進行共鳴,逼著她去融合另外一個部分。


    他們的距離太近了,讓蘇眉恍然驚覺,這隻蝕魔擁有的是古神骨架。她說不出自己為什麽知道,隻是有這種感覺。他可能占有了很長時間,更善於利用它的能力,何況她隱約感到,那是一副相對完整的骨骼,殘存著勝過爪和眼的力量。


    黑網忽然被無名力量撕的粉碎。蘇眉身邊每一寸空間裏,每一秒中,法術符號的密度都在急劇變化。她情急之下,發揮的比平時練習時更好。奧法能量凝成巨刃,硬是切出一個缺口,令她得以衝破這張網,從外部擊潰了她。


    就這麽一瞬間的遲疑,她瞬發三次法術,將它消滅於無形,卻又給了蝕魔接近她的機會。


    阿佩洛伊斯並沒恢複到深淵主君預備役的實力,卻不敢再耽擱下去。活火熔獄進攻凡世,結果落敗而回,一直流傳於各層麵之間,已經成為笑料。他曾經嘲笑過他們,可嘲笑之後,也記住了凡人確實有傷及大惡魔的可能。


    人類,以及其他弱小種族,有著看似平凡無奇,其實具有無限潛力的特點。他見過蘇眉一次,表麵對她無動於衷,實際上心裏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惡魔在心誌方麵,本來就比較薄弱,易於受情緒起伏影響。


    一定要說的話,他同樣相當焦急,急於殺了她,占據她身上的神骸,以免後患無窮,使她有了成長到與他媲美的機會。他甚至認為,隻要這次突襲成功,那他不但能恢複,甚至還可以比過去更強大。


    他已經產生類似想法,就不太可能繼續耐心等候,終於選了一個不那麽好也不那麽壞的時機,突然在她麵前出現。


    蘇眉的傳送術稍微差一點,難免得慘死於蝕魔的攻擊之下。所幸她知道如何對付惡魔,也清楚每種惡魔的天賦法術。事情發生得很快,他們的戰鬥速度更快。花園裏的守衛都抬起了頭,卻隻能看到雙方移動時的朦朧影子,正在發愣,又發覺自己需要對付十分危險的恐怖生物。


    赫博森表情不再慈祥,更沒有了正常狀態下的懶散態度。他飛快思考著,思考怎麽從哪裏弄到飛行坐騎。阿爾蒂芒將獅鷲放養在城堡外的山丘上,又從內地各行省調來其他飛行部隊,其中不乏適合矮人乘坐的巨鷹、巨雕等生物。


    他總有把握攔下一個騎士,把他從坐騎上拖下來,然後自己跳上去。


    如果沒發生這場震驚整個帝國的災難,常人根本不知道,帝國中居然隱藏著這麽多神秘強大的人物。但一把他們和蝕魔相比,強大程度就馬上降低了一半,變成“勉強能看清蝕魔行動”的平凡存在。


    青銅刃從蘇眉近身處擦過,掠起的勁風如同魔法武器。蘇眉清清楚楚看到,阿佩洛伊斯每一下刺擊,每一個動作,都帶著揮之不去的黑色迷霧。符文受黑氣影響,隨著青銅刃的揮舞而移動,每每要從她的控製下跑掉,給她造成了極大影響。


    有了這種力量,蝕魔能否施法根本不重要,即使不能,也沒有任何差別。青銅刃時長時短,時而柔軟時而堅硬,鋒利的讓她根本不敢接近。冰冷的黑霧可能來自金字塔,變形能力卻必定來自古神之骨,因為蘇眉的左手具有相似能力。


    能力相似,不代表力量相似。她與常人搏鬥時,當然所向披靡,一人打五十個也沒關係。但她的敵人是蝕魔,除非她瘋了,否則根本不會打這個主意。


    城堡從平靜到混亂,隻用了不到一分鍾時間。真正的普通人已被勒令離開附近地區,隻有經驗豐富的戰士有資格留下。無盡混亂中,仍然由清晰明智的判斷占了主流。他們很快明白了事情本質,迅速尋找自己能對付的怪物,與過去從未見過的同伴配合著。


    一支亮的可怕的金色利箭破空而至,沒有實體,隻有幻影。阿佩洛伊斯猛地回頭,正好看到凱穩穩站在一隻巨鷹背上,冷冷看著它。這一箭隻是前奏,待蝕魔眨了眨眼,用青銅刃將它挑開,箭雨便接踵而至,仿佛無數金色光點,被主人隨心所欲控製著,阻攔他追殺蘇眉。


    半魔背生雙翼的身影從天而降,直撲蝕魔頭頂,落在蘇眉眼中,就好像重新出現了魔將對戰的激烈場景。她隻需要一次喘息的時機,就可以及時後退,退至對法師來說,比較舒服的攻擊位置。


    就在此時,她瞥向克雷德的臉,頓時微微一愣。半魔臉上滿是怒氣,眼中亦燃燒著憤怒的火焰,讓人覺得被砍的人是他,而非蘇眉。


    說到底,阿佩洛伊斯是他的父親。但他目視這個父親時,居然比看見其他敵人更憤怒,更冷酷,像是要把怒火全部發泄出去。


    克雷德一向專業地對待戰鬥,就是說,他不把個人感情帶進戰場,能夠一視同仁地看待所有敵人,機器人似地分析他們。他瞧不起圖勒菲,想給他點顏色看看,但一打起來,馬上流露出令人生畏的平靜態度。


    蘇眉第一次發現,他也會憎恨某個敵人。他根本不用語言解說憎恨,隻以行動表達,與蝕魔那張古怪的青銅麵容形成強烈對比,也使別人猜不出他憤怒的理由。


    她後退途中,沒來由地感到擔憂,極深極深的擔憂。她並非正統法師出身,拋棄了很多常見的奧法戰術,通常隻靠自己,不靠召喚物或其他道具。但在這時,她順手施展高等召喚術,召喚風元素長老,希望借助生命形式不同的元素生物,克製蝕魔的詭異能力。


    凱搶了一隻巨鷹還嫌不夠,居然又搶了第二隻。蘇眉一瞥之下,隻關注她本人,沒看到他身後還跟著一隻鷹。凱一到戰場,馬上向它發號施令,命令它降到地麵,接赫博森飛上空中。


    矮人早就在等機會,一見巨鷹降低高度,立馬一躍而上。他和騎士一樣,穩定地站在鷹背上,同時冷冷說:“我都忘了你這些稀奇古怪的能力,真難得它們喜歡你,樂意聽從你的吩咐。”


    精靈冷淡地回應道:“是啊,我也很奇怪。”


    奧斯跟著他們去攻擊破滅之王,然後被突然出現的大惡魔嚇破了膽,情願從此做一隻安靜的狗頭,再也不參加這些破事。蘇眉考慮到上級惡魔對下級惡魔的壓製問題,很痛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這時天上戰況激烈,奧斯則不知躲到了什麽地方,說不定仍在奮筆疾書。


    她沒看到奧斯,並不奇怪,但沒看到巫妖,就有點不對勁了,召喚出風元素後便大聲問道:“海恩哈姆呢?”


    話音未落,巫妖那獨特的聲音就在她身後響了起來,語帶諷刺地說:“啊,看到我不在旁邊,心裏發慌了嗎?如果我從背後偷襲你,你會不會倒撞到地麵上?”


    蘇眉好不容易獲得喘息機會,一麵緊盯著克雷德,一麵老老實實回答道:“並沒有,我怕你被蝕魔控製,導致我不得不費力超度你。”


    巫妖嘟囔了一句咒罵,不知在罵她,還是罵恰好向他砸下的星界異獸。但它沒有置身事外,及時趕來幫忙,已經足夠蘇眉感動幾天。


    它出現後,大約又過了兩分鍾時間,納恩希塔亞、艾恩路斯、還有兩名蘇眉沒什麽印象的中年法師,以及騎乘飛行坐騎的騎士陸續趕到,準備參與這場舉世罕見的戰鬥。


    阿佩洛伊斯想一舉解決蘇眉,人類這邊何嚐不在打同一主意。即使進行漫長的拉鋸戰,付出死傷慘重的代價,他們也不願讓他有逃回星界的機會。


    然而,當納恩希塔亞權衡利弊,趕去關閉傳送門時,不同顏色的鮮血,已從正在激烈纏鬥的雙方身上飛向四麵八方。


    一種血液像鴨蛋殼的顏色,淡青透明,來自蝕魔的傷口。另一種則比較正常,熾熱如人類鮮血,隻是顏色略深,乃是半魔流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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