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眉一直以為,阿佩洛伊斯會挑她抽不出手的時候出現,向城堡發動攻擊。到那個時候,即便她再急於應戰,也隻能袖手旁觀一段時間,優先完成法術進程。


    但他沒有,從她走進地下酒窖,到死氣消散,防禦法術失去效用,蝕魔就像死了一樣,完全不管她在做什麽。這隻能證明兩種可能,要麽他力量有個限度,無法做到真正神明的地步,從星界時時偷窺凡世;要麽他具有這種力量,卻因為被打的太慘,看見了也隻能幹著急,任憑她拯救克雷德。


    無論哪種可能,對她都是第一流的好消息。


    即使毫無幹擾,她也足足用了一天以上的時間,才正式成功。巫妖在它法塔裏搭起數處“實驗室”,將法術親手刻在適當的承載材料上,布下可以多次運轉的法陣,為自己製造仆人。她事出倉促,勉強搞來一個聊勝於無的法陣,大部分時間裏,仍然靠著她自身與魔網的共鳴。


    這既像走鋼絲,又像玩火,風險高的嚇人。巫妖常說,如果施法者不是亡靈,那麽以自身承擔生死能量的轉化,無異於自殺行為。還好她自打進入深淵起,從來沒過上風險不高的生活,實力又足以完成這項任務。到了最後,她隻是覺得極其疲乏,並無特別的感覺。


    把半魔轉化為亡靈仆從,難度估計隻低於把龍轉化為巫妖。但她當真做到了,防禦法術撤銷的一刻,全程在旁監視的艾恩路斯簡直大大鬆了口氣,當即走過來,向她祝賀道:“真是令人驚訝的能力,祝賀您的成功。”


    他對亡靈的厭惡可想而知,這樣還主動道賀,可見轉化的難度。蘇眉布下所有能布置的防禦,仍常有泡進冰水的錯覺,仿佛阿佩洛伊斯就在旁邊,用死亡氣息包圍了她。她承受了大到無法想象的壓力,結果卻是值得的。


    她有氣無力地說:“謝謝,謝謝你們。我現在想休息一下,請你們幫忙照顧克雷德。”


    亡靈侍從將在一小時內醒來,如果不醒,就代表法術失敗了,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是白做功。不過,所有人都不太清楚半魔這種生物的情況,也無從得知時間變化。


    凱忠實地守候著克雷德,給蘇眉提供冥想機會。按理說,她應該冥想到精力充沛為止。可一個小時剛過,她就從床上跳下地,走進另外一個房間,問道:“怎麽樣?”


    巫妖正不知死活地坐在床邊,伸手戳著床上的半魔,一見她進門,趕緊翻了個白眼,冷冷譏刺道:“還是那樣啊,你不是看見了嗎?”


    蘇眉在酒窖裏檢視過克雷德的狀況,冥想過後,覺得疲乏感減輕了不少,頭腦也重歸清醒,便重新查看一次。這時,她迅速走到巫妖身邊,俯下身去看克雷德,臉上帶著深深的憂慮神色。


    克雷德果真像巫妖所說,還是那樣。他外表沒有任何變化,就隻顏色與過去產生了差別。蘇眉曾覺得凱被提妮恩的消息嚇的褪了色,但克雷德這個樣子,才稱的上真正的褪色。


    他容貌仍然俊美到挑不出瑕疵,神情非常寧靜,仿佛睡著了,絲毫不知身上翻天覆地的變化。然而,代表死亡的負麵能量與他合二為一,代替了他的生命,用另外意義上的“生命力”充溢了他,修補他碎裂的骨骼,彌合他豁開的傷口,將他變成一隻鐵青中透著灰白顏色的不死生物。


    自此以後,他的心靈將直接與更深沉,更黑暗,更瘋狂的力量接觸。在人類曆史上,還沒人說得清那到底是什麽。但每個人都知道,它與生命力恰好相反,是生命的另一麵。


    一個人想要長生不死,總要付出代價。人世間的一切美好情感,道德束縛,就是巫妖們要付出的了。


    “……會怎麽樣呢?”蘇眉望著灰白色的克雷德,不由自主想著。


    她想象力有時很貧瘠,有時很豐富,現在又在不該豐富的時間豐富起來。她忍不住想象克雷德睜開眼睛,跳起身暴打巫妖的模樣。他有沒有可能因轉化而激起了惡魔血統的特性,變的又冷酷又殘忍?作戰時,冷酷殘忍還勉強算得上優點,平時可是難以忍受。


    如果那樣的話……


    “如果那樣的話,我仍然不可能離開他,”蘇眉想,“是我讓他變的嘛。”


    “嘿……”


    “喂……”


    “劣魔!我在和你說話!”暴怒的巫妖咆哮道。


    蘇眉哆嗦了一下,茫然望著巫妖,問道:“你說了什麽?”


    海恩哈姆終究不敢挑釁整個城堡,乖乖以人類形態四處晃蕩。它翡翠般的眼睛裏滿懷怒氣,似乎不能接受蘇眉對它的忽視。更驚人的是,它竟然壓下了這股怒氣,頗有耐心地說:“他醒來後,你還和他……嗯……你還和他在一起嗎?”


    蘇眉的表情更加茫然,好奇地說:“難道我把他趕出隊伍?噢……你是說……”


    凱喜歡靠窗而坐,今天也不例外。他本來在觀賞花園中盛放的紫藤和山玫瑰,這時頭也不回地說:“頭骨在問你,克雷德變成了不死生物,你還要不要繼續和他保持情人關係?”


    奧斯的耳朵豎了起來,筆也唰唰地動了起來,眼觀鼻,鼻觀心,表現的活像沒聽到大人們的交談。蘇眉聽完巫妖對精靈的人身攻擊,繼續麵帶好奇,問道:“當然了,我先把他轉化為死靈,再和他分手?在你心裏,我就是這麽不像話的人嗎?而且我真的非常喜歡他,皮膚變個顏色,又不是什麽大問題,感情不可能因此改變吧?”


    從她認識巫妖起,巫妖無言以對的情況屈指可數,如今又見到一次。巫妖並未冷眼相待,猶豫了一小會兒,冷淡地說:“我倒覺得,約他還不如約我,反正他變成了不死生物,和我差不多。我和他的差距,不就在於一個是活物,一個是死靈嗎?”


    “……”


    凱終於屈尊扭過腦袋,驚愕地盯著巫妖,簡直對它刮目相看。蘇眉當場愣在了那裏,全沒想到巫妖挑上了這個時機,不合時宜地表達了要她拋棄克雷德,和它約會的想法。


    巫妖外表極其暴躁,所以別人看不出它心裏打的主意。它很少流露暴跳和譏刺之外的情感,即便有,也極其小心地藏在表象以下。它主動開口,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這也從側麵證明,它沒在和她開玩笑。


    “啊,可憐的小頭骨,自我膨脹的小頭骨,”精靈小聲自言自語道,“竟以為它和克雷德差在生命形態上。”


    他自言自語,就能遊離於尷尬狀況之外。蘇眉卻沒這麽走運,深陷在名為尷尬的泥沼中。巫妖噴吐她時,她可以噴吐回去,可以讓精靈噴吐回去,可以置之不理。可它態度大為改善,語氣冷淡中透出嚴肅,倒讓她不好回答。


    她盯著它的眼睛,吞吞吐吐地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不過,我迄今為止,還沒產生更換情人的想法,雖然很抱歉吧,也隻好對你說不行。”


    翡翠色的眼睛眨了眨,顯的十分冰冷,毫無誕生於情感的光芒。蘇眉總覺得,它預料了她的答案,把所有的心理活動藏了起來,不準別人窺視。這使她覺得非常慚愧,但是,既然不可能做出肯定回答,那不如直接拒絕它。


    短暫的沉默後,巫妖甚至沒有惱羞成怒,隻平靜地說:“這樣啊,我猜也是這樣。其實我在開玩笑,你要是答應了,才叫愚蠢呢,哈哈哈哈。”


    蘇眉不知道該說什麽,凱更不知道。奧斯深知自己開口,將得到飽以老拳的待遇,把毛茸茸的腦袋埋的更低了。巫妖掃視他們一圈,矜持而高傲地說:“我的日子很長,要做許多重要的事情,根本沒辦法把精力分在無關人等身上。這是一條漫長的旅途,我注定得孤獨地走下去,到我的靈魂消散為止。劣魔,不要露出那種表情,我可沒叫你答應我。”


    它嘶啞的笑聲回蕩在房間內部,很快飄出了窗外,飄向天空中的烈日白雲,聽上去幹巴巴的毫無生氣。正因如此,它的邪惡感在不知不覺間消失,被孤獨代替。至少在這一刻,它沒有覬覦蘇眉的神骸,它想約的是她本人,而不是她的黃眼和爪子。


    蘇眉咳嗽了一聲,想把目光轉回克雷德,又覺得說不過去。精靈眼光一閃,帶著同情說:“以後,我們隊伍裏有兩個半死靈,一個半惡魔,卻隻有一個純種人類……如果隊長大人也算得上純種的話。這不僅是我見過的,也是聽說過的最奇怪的隊伍。”


    蘇眉不求他說有意思的話題,隻求他趕緊繞開話題,再聽憑巫妖在那裏硬充好漢,她就要同情它了。她飛速計算著死靈數目和惡魔數目,才發覺奧斯居然是“一個惡魔”,克雷德隻能算半個而已。


    巫妖好像也不想多作糾纏,冰冷至極地瞥了奧斯一眼,滿是嫌棄地說:“別人的惡魔是圖勒菲,我們的惡魔是奧斯,差距這麽大,隊伍再特殊又有什麽用。喂,你們覺得傻大個什麽時候可以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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