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後,蘇眉還能在夢中回憶起金字塔沉入地底的畫麵。那並非噩夢,僅僅是非常宏大的場景,代表著一場災難的終結。


    戰鬥結束之後,她花了十多天時間,終於找出讓它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的辦法。盡管她可以花上一年半載,把它打成碎片,但出於某種特殊的惋惜心理,她沒這麽做。她總覺得,摧毀它是件極其可惜的事。它邪惡,卻是徹頭徹尾的藝術品,精美的無法模仿。


    何況,她不確定是否真能摧毀它。沒準這一年半載間,又發生了意外事故,令它再次啟動呢。


    巫妖嫉妒的眼睛發紅,而且是字麵意義上的紅。它失去了老年人的耐心,也失去了暴躁的脾氣,多次遊說她,宣稱她暴殄天物,手握這麽大一隻殺器,卻把它扔到誰都找不到的黑暗角落。


    說實話,她還真不知道它的具體下落。沒準巫妖說對了,在千百年後,某個生物運氣使然,突然碰上了它,並有足夠的實力成為它的主人,掀起另外一場風暴。不過她同時認為,這種幾率小的可以忽略,即使發生了,也是新一代英雄的責任。


    她仍把衰敗之書帶在身邊,兩本都是如此。阿佩洛伊斯那本似乎被剝奪了力量,變為一本樸實的厚書,顯的古色古香。她翻開它時,清楚地看見刻在每一頁上的符號。她想,製作它的人一定是位大師。那些符號排列的優美流暢,即使局外人來看,也能明白其中蘊含的藝術性。


    而金字塔沉沒後,她自己那本也失去了魔力。這一本怎麽看怎麽粗糙,但很實用。星辰塔很想收藏它,把它放進危險物品專用的倉庫。據說那倉庫深埋在海底的無名之處,位置隨機變化,確保無人打開大門,放出裏麵的東西。


    她仔細考慮了幾天,堅定地拒絕了他們。她一向認為,別人的東西隨他們處置,她本人的東西倘若十分危險,抑或用途很大,那還是握在自己手裏比較好。


    次元通道由奧法能量形成,像絕大部分法術一樣。施法者念出咒文,打出手勢,用身體當作緩衝器和處理器,驅使魔網變形,跨越空間限製,連通兩個距離遙遠的地點。因此,她能自內部操縱它。當她驅散符文時,通道便坍塌了,釋放巨大到不可違抗的力量,將旅人拋向未知位置。


    這過程僅有數秒鍾,對施法者的要求極度苛刻。她動作太慢,會和克雷德一起,拖著神骨傳送至目的地,讓這次傳送徒勞無功;動作太快,則缺乏允許克雷德接觸骨骼的時間,使融合失敗。


    其實她從未確信這事能夠成功,但終究成功了。次元通道中,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間。她執行在心裏演練了千百次的步驟,每一步都沒出錯。於是,整件事同樣沒出錯。


    他們被奧法能量扔回原始位置,狼狽不堪地在空中翻滾。附近的法師連續施展多個法術,才成功讓她停了下來。那時候她頭暈腦脹,心情卻極為興奮。即便停下時正好麵對一隻星界生物,她也毫不吝惜自己的笑容。


    是的,在那股強大能量的衝擊下,古神之骨與克雷德完美結合,使事情向著他們希望的方向發展。大陸公認,能夠跨越生死界限的力量唯有神力,能夠使亡靈返生的也唯有神。作為對蘇眉的報答,薩因帝國應她所請,送來能找到的所有相關資料,並幫她總結出一套合理的流程。


    克雷德嚴格遵照流程去做,每天都向正常狀態靠近一點兒,於一個多月後,成功恢複過去的模樣。


    與此同時,帝國正手忙腳亂地收拾殘局。蘇眉過去就認為,他們遇上的麻煩與泰林那相差無幾。隻不過,泰林那是個小國,死的是竊取王位的老鬼婆,所以局麵更為棘手。相對而言,薩因的受害地區僅限於一兩個領地,事態好上許多。怪物確實紛紛外逃,給附近的人帶來了不小麻煩,但終究沒有嚴重到不可收拾。


    即使如此,他們必須花上非常大的力氣,非常努力地工作,才能清除此事帶來的影響。死者需要哀悼,受波及的家庭需要補償,且在一兩年間,這些地區不會適合平民居住。如何安置他們,也成為了一個新的議題。


    薩因女皇曾想召見蘇眉等人,親口向他們道謝,並贈給他們禮物。蘇眉有理由相信,如果她想在帝國中謀個重要的職位,應該不會太難。但她又考慮了幾天,再次婉言謝絕了對方的好意。


    她深切感到,下一份遺骸離她不會太遠,所以最好別自找麻煩。有些時候,她能在虛幻中看見命運之線交織錯落,罩的她無路可走。她讓克雷德獲得神骨,也許是件好事。神骸擁有者相互吸引,急於獲得對方擁有的東西。然而,隻要足夠堅定,她就能克服這種源於本能的想法,擯除貪婪之心。


    反正他們兩個本來就彼此吸引,把它加深一點,好像並不是壞事。


    “所以你決定不和任何王室扯上關係,是嗎?”頭骨嘶啞的聲音打破了她的沉思。它正深陷在柔軟的沙發中,目光炯炯地盯著她。


    金字塔緩緩沉落,把它的心也帶走了。這東西對巫妖的意義非凡,是它們夢寐以求的神器,所以它鬱鬱寡歡了好幾天,脾氣也很壞。它看誰都不順眼,用類似於“敗家娘們”的話咒罵蘇眉,宣稱她如此愚蠢,以後肯定會後悔,後悔沒把它留在手裏。


    當然,它保持著過去的作風,沒去招惹凱,也沒去招惹克雷德,稍微戳蘇眉兩下就收手,倒是把奧斯指使的團團亂轉。可憐的犬魔逆來順受,從不向蘇眉他們求援,一副任勞任怨的低等惡魔做派。蘇眉好奇它的想法,曾私下問過它原因,得到了相當意外的回答。


    他誠懇地說:“因為奧斯覺得海恩哈姆大人很可憐,所以它想罵就罵吧,沒有關係。”


    蘇眉瞪視著他,把他瞪的縮回了腦袋。她飛快問道:“……海恩哈姆很可憐?”


    巫妖劣跡斑斑,手上人命累累,也就是和他們相處了這麽久,多次同甘共苦,期間沒做過嚴重的缺德事,才沒人去和它計較。說它可憐,就和說阿佩洛伊斯可憐似的,讓人特別想問為什麽。


    但奧斯態度極為認真,迅速答道:“我認為海恩哈姆大人本性善良,可惜的是,從小遭遇不幸,又遇人不淑,受到太多打擊,才變成現在這樣子。追根究底,它還是個好人……好巫妖。”


    “……奧斯。”蘇眉說。


    奧斯可憐巴巴望著她,差點讓她心軟到說不下去。但是,為她的魔寵的未來著想,她仍硬著心腸解釋道:“我不知道你平時在看什麽書,但我要提醒你。”


    “什麽事,哈根達斯大人。”


    “不要再看那些亂七八糟的,並試圖通過它們了解人類社會了,”她認真地說,“你沒從你的克雷德大人身上學到教訓嗎?他長的很英俊,戰鬥起來尤其勇猛,所以可笑程度大大削弱。但你……”


    奧斯纖細的心靈受到了嚴重傷害,當場垂下了頭,好像在追憶自己既不英俊,又不勇猛的一生。蘇眉見他這樣,根本說不下去,隻好歎著氣閉嘴。


    如今巫妖一開口,它那隨時準備找事的語氣敲響了警鍾,令她想起了與奧斯的談話。她抬起頭來,笑道:“是啊。”


    人形的巫妖不屑地吐了口氣,帶著一副看不上眼的表情,似是很不滿意這個答案。蘇眉放下手裏的東西,決定撫慰它飽受打擊的情緒,溫和地說:“你有什麽話要說?”


    巫妖冷冷說:“沒什麽,如果你不打算在薩因長居,那就應該做下一步規劃。”


    “比如幫你重建你的法塔?”克雷德忽然說。


    他吸收神骨後,外表並沒產生太大的改變。骨骼不像眼睛和爪子,平時深藏在身體裏麵,唯有在戰鬥時,才能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力量,證明主人絕不平凡。克雷德因它而活蹦亂跳,精神抖擻,恢複速度奇快,甚至有了和巫妖搭話的心情。


    巫妖毫不客氣地回答道:“相信我,哪怕這個世界的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請你幫忙重建。我倒是建議劣魔著手建造一個。”


    “然後你就可以把它奪走。”凱流暢地補充道。


    蘇眉打了個手勢,製止了這場幼稚的口頭戰爭。她說:“我們以前不是討論過這事了嗎,海恩哈姆。我知道,法塔對每個法師都很重要,是他們最安全的住處和堡壘。不過,在神骸的事結束之前,我不打算這麽做。一切都沒結束就建造法塔,隻會讓它成為敵人的靶子。”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如果我真要這麽做,也許不會離開薩因。薩因被稱為最富庶強大的國家,總有它的理由。我現在已親身體會到這個理由。對於任何人,它都是個方便而舒適的定居地點。”


    巫妖冷笑道:“所以你打算挑選某個繁華的城市,建造你的法塔?”


    “不可以嗎?”


    “這不違背任何法律和律條,不過你可能是這麽幹的頭一個。”


    巫妖終於找到了新的論點,論證蘇眉愚蠢,和為什麽愚蠢。不幸的是,它還沒來得及長篇大論,這個會客廳的門便被人打開了。服務於旅館的女侍走進來,向他們行禮,對蘇眉說:“女士,我們這裏來了兩位先生,想和你見麵。他們說有事要談,而且是很正式的事情。”


    他們已從受災地區移居出去,移到離那地方最近的城市,住進城中最舒適的旅館。他們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事,隻是在這裏等候,等候不可測的命運主動上門拜訪。


    蘇眉滿心都是宿命論調,一聽女仆的話,立馬覺得命運終於來了,問道:“什麽樣的先生?”


    女侍報上了他們的名字。那是兩個陌生的名字,名字前麵也沒有頭銜,可見並非貴族出身,從未得到封爵。蘇眉狐疑地看了看同伴,發覺他們同樣滿臉茫然,全沒聽說過這兩位先生。


    凱慢慢道:“可能是聽說了你的名字,上門請求幫忙的人?”


    女侍好像想起了什麽,啊了一聲,補充道:“對不起,女士。準確地說,他們並不是想見你,而是想和你的魔寵交談……”


    她為他們服務了好幾天,已經習慣了奧斯的存在,看向奧斯時,並未因為犬魔猙獰的外表而退縮。蘇眉的反應反倒比她更強烈,立即扭頭凝視奧斯,無奈道:“你是不是又去了麵包房,要求打包所有點心,讓人家很恐慌,甚至不敢向你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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