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加王子口稱姑母的時候,表情很有些憤懣,卻沒有諷刺的意味。也就是說,米莉索爾女伯爵的身份正如他所說,居然是貝爾吉安的妹妹,而不是情婦。


    斐雲王室的子嗣向來不怎麽昌盛,無論王後,還是與國王有曖昧關係的貴族夫人,都很少留下後代。貝爾吉安隻有一位兄長,即那位身體孱弱,吃了很多藥劑仍無濟於事,二十多歲就病故的前任王太子。他死之後,貝爾吉安順理成章,變成王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順利繼承王位。


    可惜貝爾吉安本人,同樣隻生了兩個兒子,外加一個女兒,並沒比父親做的更好。


    女伯爵若是老國王的私生女,那就是貝爾吉安在世上唯一的妹妹。她受到重用,統領銀韁騎士,在國王麵前態度比普通人更為隨意,固然出於她本人的能力,也肯定有她血統的原因。


    不過,蘇眉驚訝之後,緊接著就發現,這個稱呼除了滿足她的八卦之心外,並沒有什麽用處,倒是卡加王子透露出的消息更為驚人。如果事情屬實,貝爾吉安本來不想親臨前線,受到王太子的鼓動後才更改主意,那就值得好好琢磨了。


    但就算這樣,也不能就此說王太子心懷惡意。倘若他根本不知道鯊化魚人擁有新武器,隻當它們是一群烏合之眾,自然會覺得禦駕親征對王室、國王的形象都有很大好處。外人根本無從得知他的想法,也無法證明他是否事先知情。


    哪怕她被人稱為神骸之女,對一國的繼承人下手時,也必然會遭到整個國家的反抗。


    “看在聖神的份上,卡加,”女伯爵一邊厲聲說,一邊向門外掃了一眼,“你真的認為,這是一件應該在外人麵前說出來的事情嗎?”


    卡加王子冷冷說:“我在世上所謂的自己人,隻剩下王兄,諾法莎和你。他們都是外人,又看不上凡人能給予他們的利益,反而比自己人更好說話。在我們需要他們幫忙的情況下,實話實說是最明智的選擇。”


    巫妖哼哼了幾聲,饒有興趣地問:“你該不會誤以為,憑這幾句毫無證據的胡話,我們就會投入你的陣營,幫你剝奪王太子的繼承權,成為斐雲的新國王吧?”


    大部分時間裏,巫妖的語氣驚人的惡毒,尖銳到讓人難以承受。可更為遺憾的是,它的惡毒多半所來有因,往往一語中的。比如現在,蘇眉、凱,甚至女伯爵,都產生了相同的疑問。唯有偉大的海恩哈姆大人喜歡看別人不安的模樣,下頷骨一抖,便說了出來。


    卡加王子緊蹙的眉宇間,陡然掠過一陣慍怒,還有一點了然的認命感。他像他的父親一樣,高傲地昂起頭,冷笑道:“當然不會。我隻想讓你們知道,接下來如果發生新的意外,你們不要因為某些可疑人物身份高貴,就將他們排除在嫌疑人之外。”


    再一次的,蘇眉的外人身份,因強大力量而對普通利益產生的不屑一顧,再次幫他們取得了他人的信任。


    她站的離王子很近,能夠看到他偶爾抽搐一下的臉部肌肉。毫無疑問,他十分緊張,又有這個年紀常見的自暴自棄感,認為他們不相信也沒關係,反正他已經盡力而為。


    她看向女伯爵,向她點了點頭以示安慰,說道:“殿下說的沒錯,我的起居室外麵,設有防止探測,和反彈法術。有人偷偷摸摸接近這裏時,我的同伴也能在第一時間發覺。”


    女伯爵緊繃的雙肩頓時放鬆了,卻仍然很不讚同,嚴肅地說:“我並非指責你說謊,因為一個人說謊與否,可以很輕易地用法術偵測出來。但你得明白,即使你說的全部都是事實,也不能證明任何事情。”


    蘇眉卻問:“新的意外?你指什麽?”


    卡加冷冷說:“在這方麵,你們的經驗應該比我更多。現在,我們為了阻止瘟疫向內陸蔓延,正在盡最大努力。旅行者和探險者被嚴禁出入這個地區。想要離開這個地方,必須擁有我親手簽發的許可令。但這不表示,疫病不會在內陸爆發,而你們永遠也不能證明誰是始作俑者。”


    蘇眉臉色一變,終於沉了下來。她不得不承認,麵前的年輕王子可能過分多疑,喜愛把事情往最壞處想,說的卻非常有道理。


    她不禁浮想聯翩,聯想到人性中最陰暗的一些方麵。在她看來,貝爾吉安還不到五十歲,身體狀況異常良好。光看他英俊的外貌,結實的體格,勝過猛禽的目光,就知道他還有幾十年好活。假設王太子一時鬼迷心竅,與魚人暗中勾結,以維護王室名聲為理由,說服好戰的父親登船出海,並非絕對不可能發生的情況。


    克雷德忽然說:“聽你的語氣,你把人類描述的與惡魔並無太大區別。”


    卡加王子直視著他,似乎像是要在他銳利的目光麵前低頭,又硬逼著自己昂頭對視。他說:“我沒有指控任何人,隻是說出我聽到的事實。另外,我的老師曾說過,惡魔的起源正是被深淵意誌腐蝕了的,最強大的一批人類,所以我想,這兩個種族之間,確實有著相似之處。”


    巫妖湊到蘇眉臉旁,冷酷地說:“你看,我一向認為,所有人類都和我一樣邪惡,隻是缺乏引發邪惡的機會。我必須告訴你,如果這個毛頭小子的懷疑成了真,疫病就一定會在內陸爆發,相反則不一定。想不想和我打個賭?”


    凱一直窩在軟椅深處,靜靜聽著王子的敘述,這時終於動彈了一下,懶洋洋地說:“大家都很奇怪,為什麽你終其一生也找不到伴侶。”


    蘇眉歎了口氣,抬起手,用食指頂著向凱怒目而視的頭骨,把它推到一邊,並盡可能鄭重地說:“殿下,我之所以還在站在這裏,是因為和你一樣,等候海龍將軍送來的損失調查報告,弄清海龍之牙的現況,有多少軍團,多少戰船可以動用。既然我們已經拿到了這份報告,我也已經看過了,那麽過午之後,我將再度前往海底,抓來魔化魚人。這一次,我會親自動手,把它腦子裏的秘密全部挖出來。韋薩斯勳爵有興趣的話,歡迎率領他的法師團隊全程旁觀。”


    女伯爵眨了眨眼,問道:“你確定這一次的魚人不會自爆?”


    蘇眉說:“不會,我想勳爵也是一時不察,才給了它自爆的機會。伯爵閣下,我一向認為,窺視他人思想是非常罪惡的事情。但隻要我這麽做了,就敢向你保證在秘密曝露之前,目標無法做出任何抵抗。”


    她突然又把目光轉回卡加王子臉上,繼續說道:“殿下,你的王兄同意你留在紫岩礁,就等同於把附近地區的所有事務交由你處理。萊頓公爵已經不幸身亡,他的繼承人要花好幾天時間,才能接過父親的責任,照管他的領地。因此,挖掘了魚人的秘密之後,我將不再等待,向你們講述一個稍微有點長度的故事。你們聽完之後,應該可以自行做出判斷。”


    凡人對深淵的了解,大多僅限於各種惡魔。惡魔對凡世最感興趣,不像別的深淵生物,終其一生也不在凡世冒頭。由於魚人陣營裏,從未有過惡魔出現,至今尚未有人把它們與惡魔聯係起來。


    蘇眉確實擔心卡加王子的指控成真,想盡快講出自己所知的事情,顧不上是否冤枉了沙克拉瑪。它和她的相識並不愉快,又強大的足以成為深淵主君,被她冤枉了又怎麽樣?


    這一次,輪到卡加王子滿臉驚訝,問道:“故事?”


    蘇眉點頭道:“是的,故事。”


    奧斯豎著耳朵在聽,瞪著眼睛在看。桌上的銀盤裏,連一點食物殘渣都沒有剩下。他專心盯著這個盤子,所有心思都在要不要再來一份上。然而,他正準備站起身時,又馬上縮回椅子,恭敬地給麵前的高大身影讓道。


    忽然之間,克雷德離座而起,一言不發地走向起居室緊閉的門。他並未做出任何解釋,隻用行動向房間裏的人說明,外麵有人接近,且非城堡中的仆從和護衛騎士。


    蘇眉肩膀微微用力,離開了一直倚著的牆壁,好奇地望向那扇門。


    克雷德動作一時不停,直接拉開了門,向門外的空氣冷冷說:“為什麽我們走到哪裏,都有你的存在。你跟蹤了我們嗎,或者隻是可笑的巧合?”


    刹那間,空氣中傳來一聲低沉的笑聲。


    一個很有辨識感,聽上去有點熟悉的聲音說:“你居然需要詢問原因?你們看見梅麗珊的時候,難道沒想到我接下來的拜訪?還是說,你和凡人相處太久,沾染了他們愛說廢話的缺點?”


    話音未落,克雷德麵前驀地出現影影綽綽的輪廓。那是個身披大鬥篷,將全身罩在鬥篷和兜帽下的人影。兜帽頂端尖的可以戳傷人,直到主人把兜帽拉下來,他們才發現那是一種被叫做“巫師帽”,但被絕大部分法師嫌棄的尖頭帽子。


    巴賽林毛發斑駁的臉從帽子底下露了出來。他正在做咧嘴笑的表情,但臉頰右側多了一條尚未完全痊愈的傷口,傷口附近未能長出毛發,使得這個笑容顯的有些猙獰。


    一段時間沒見,它在身上裝飾了更多彩色寶石,所有的指爪上都戴著碩大的寶石戒指。這時,女伯爵從長沙發上跳起,伸手去摸腰間的兩柄細劍,警惕地望著它。


    它欣賞地望了她一眼,徑直從克雷德身邊走過,向蘇眉問道:“你們幹嗎欺負梅麗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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