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帶來了什麽消息?”蘇眉問。


    她問的時候,白銀獵鷹正停在精靈肩上,扭頭梳理自己的尾羽。它是銀月王族豢養的眾多獵鷹之一,並非凱帶在身邊的那一隻。他們仍然使用這種落後卻安全的送信方式,將信件送給大陸各地的族人。


    凱從奧斯手中接過碟子,放在桌子上,簡單地說:“它餓了自己會吃。”


    然後,他才轉向蘇眉,回答道:“沒有重要的事情,問我情況有多麽糟糕,需不需要派人幫忙。我今天下午給他發出回信,讓他關注斐雲的局麵,不必關心我。”


    “他”自然是指銀月王,幽星的同胞弟弟。這麽多年以來,他們兩人始終不曾斷絕聯係。


    蘇眉若有所思地說:“女伯爵說,大陸上的所有國家都接到了斐雲發出的警告。他們很重視深淵,不過,好像還沒重視到要為它付出代價。”


    精靈聳了聳肩,“你錯了,他們隨時準備插手。但斐雲……暫時不需要任何人的協助。”


    他一說類似的言語,那種冷酷神情立刻回到了他臉上。


    他不再掩飾後,蘇眉與他接觸越多,就越能感受赫博森、提妮恩等人對他的感想。大抵來說,幽星是個善良的精靈,關心降臨於陌生人身上的噩運,一生中無論走到哪裏,都盡己所能地鏟除邪惡,扶持相對弱小的好人。但是,他的善良像是被命運扭曲了,很多時候令人警惕,而非令人愉快。


    克雷德同樣很冷酷,但兩者的冷酷特性有所不同。凱說出那句話時,眼神十分複雜,卻沒有憐憫,就好像他不關心災難中死去的人,隻致力於解決災難本身一樣。


    蘇眉有時想,他經過重大打擊,學會隱藏自己性格方麵的棱角,但棱角並未消失。他在內心深處,對平凡的生物——無論什麽生物——都抱有看不起的態度。奇怪的是,他既看不起他們,又憐憫他們在噩運麵前毫無反抗能力,願意為他們盡力解決問題。


    她能夠想象的出,他以前一定是個極具控製欲的人,有點像巫妖,發現別人“不聽話”,或者事情走向不合心意,憐憫就被幸災樂禍取代。他當然善良,善良卻建立在唯我獨尊的基礎上,就像一個做好人的條件。她毫無疑問地認定,他少年及青年時期,多半過的很不痛快。


    就像這一次,他斷言斐雲除非受到重大打擊,確認事態發展至無可挽回,才會開放國土,允許他*隊進入國境,聯手對抗來自深淵的惡魔。他認為這是不明智的舉動,應該從一開始起就盡最大努力,做好最壞的準備,以免三百年前的悲劇重演,所以他對這群愚笨的家夥不耐煩了,不再關心他們的死活。


    可他忘了,貝爾吉安剛剛逝世,王太子身上有著可疑之處。大部分人尚未從打擊中恢複過來,心情依然悲痛哀傷,而開放國土從來就是相當敏感而嚴重的舉動,不可能輕易允可。拿同伴與他比較的話,在體諒他人方麵,克雷德都比他做的更好。


    蘇眉側頭看著他的表情,忽然說:“你親身經曆過雪夜焚城,有沒有值得告訴我們的經驗?”


    凱蹙起眉,仔細思考了一會兒,搖頭道:“沒有,你們沒有必要汲取別人的經驗。那個時候,惡魔乘坐一種能在空中航行的船,通過傳送門,源源不絕地趕來凡世。它們數量當然比人類少,戰鬥能力卻出奇強大,足夠彌補數量的不足。後來聯軍拉長戰線,從正麵對抗,轉為圍攻、偷襲甚至暗殺,用了相當長的時間,才逐漸扳回劣勢。”


    克雷德緩緩說:“你們一定接過不少暗殺的任務。”


    凱苦笑了一下,“豈止不少,就像現在的你們一樣,每當大惡魔出現,第一考慮的人選總是我們。我想起那段時光,就覺得很刺激。”


    蘇眉沉吟著,思考著,起碼過了三分鍾,才問出一個重要的問題,“聯軍裏有叛徒嗎?啊,我是說背叛人類……”


    “我知道你說的是哪種人。”凱說。


    內陸爆發瘟疫之後,他們首次避開別人的打擾,商談王太子的問題。凱一聽她這麽問,就明白她真正想說的內容。他整理一下思緒,回答道:“不但聯軍,大陸各地都有,自食其力的傭兵裏也有。我們一直關注深淵中的精英個體,很少涉及其他軍團的事情,但我屢次聽說惡魔收買了代言人,將聯軍的機密泄露出去。聯軍在幾個月裏損失慘重,終於開始正視這個問題。”


    巫妖不滿地說:“這不是明擺著的嗎?很多人終其一生,都隻能當個碌碌無為的小人物,甚至沒有機會見到惡魔。如果付出靈魂,就能獲得力量,為什麽不可以?這可是好不容易碰上的機會……反正他們的靈魂非常卑微,最多值一兩個銅幣,不如拿來當交易條件。”


    蘇眉笑道:“我以為不與惡魔做交易,是大陸的共識,因為到了最後,吃虧的總是惡魔以外的那一方。你也接觸過我的上一任,溫迪爾圖斯先生,結果好像真的吃了虧呢。”


    她一提這件事,巫妖就氣不打一處來。它當然知道惡魔說翻臉就翻臉,毫無道德、節操、底線可言,早已做好了溫迪爾圖斯伸手奪走神眼的準備。但它萬萬沒想到,它做了長時間準備,終於成功把神眼帶回深淵,眼睛上還粘著一個莫名其妙的女性人類。


    蘇眉無意間拿起神眼,導致巫妖精神上的負擔加重,忽視了對自身的防護,最終被打成一個隻能說話不能動彈的頭骨。因此,她一提起溫迪爾圖斯,總讓巫妖莫名暴躁,覺得她占盡了便宜,還要諷刺它這個命運多舛的受害者。


    它用偏遠地區的方言,哼出一句惡毒的詛咒,同時挪的離克雷德遠了一點兒。


    凱卻說:“既然沒有人竊聽,就把話說明白吧。頭骨說的很難聽,卻都是事實。直到現在,世界上仍有不少人與惡魔暗中來往,還以為自己占了大便宜。他們隻是不知道,惡魔從不允許任何人占他們的便宜。其中……法師數量尤其多,包括為星辰塔工作的法師。”


    他說著說著,忽然微微一笑,用讚許的眼神看著蘇眉說:“像隊長大人這樣,混進深淵當上領主的外來者,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蘇眉當場有點不好意思,解釋道:“其實深淵裏也有別的人類定居,可我從沒見過他們。”


    “因為他們很少與惡魔打交道,”凱說,“同時,惡魔本身非常排外,瞧不起他們之外的種族。”


    克雷德點了點頭,算是對他的讚同。蘇眉歎了口氣,問道:“所以在你看來,前王太子,現任國王究竟有沒有值得研究的地方?”


    凱眯起眼睛,停頓了一瞬間,便斬釘截鐵地說:“有,不僅是他,任何重要人物都有嫌疑。”


    在混亂的局勢中,有弱小到微不足道,隻能東奔西逃尋求保護的人,有奮起反抗,擊退強敵或血染沙場的人,也有大喜過望,認為自己終於要發達了的人。


    這種想法不分出身來曆,不分社會地位,不分時間,作用於每一個脆弱的心靈。惡魔入侵凡世時,某些人看到的不是災難,不是噩夢般的殺戮場景,而是自己能從中獲得的利益。他們中一部分甚至算不上邪惡,隻是想先獲得力量,再一腳蹬開大惡魔,脫離深淵的控製,用嶄新的身份完成夢想。


    斐雲的特裏埃斯王,到底是不是這些人中的一個?


    蘇眉並不意外,隻是又歎了口氣,喃喃說:“貝爾吉安王見到了我們,對我們相當欣賞,於是其他所有人也都默認了我們的存在。迄今為止,應當還沒有人給王都送信,特意提及我們的名字。我為此感到高興。”


    克雷德說:“沙克拉瑪可能根本不知道我們來了這兒。”


    蘇眉搖搖頭說:“它肯定不關心,如果關心,更有可能避免與我們產生衝突。但圖勒菲……還記得圖勒菲嗎?他簡直關心死了。我倒是很意外,他居然至今尚未出現。我要是他,肯定第一個衝上凡世,盡快引來你、我,還有幽星大人。”


    克雷德低沉地笑了幾聲,冷冷說:“我怎麽會忘記。”


    剛剛入夜,城堡中,以及城堡附近的軍營中,已經寂靜無聲。海上仍停泊著戰船,船上的燈光也全部熄滅,變成一個個龐大的黑影。開戰前一天,士兵休息的一向很早,以便在第二天清晨起身準備。


    她望著窗外時,隻能看見巡邏守衛的提燈,閃動著微弱的亮光,從附近花園中逡巡而過,按照巡邏路線繞向城堡側門。這些燈光滅掉,朝陽升起之後,她就得像個潛水員那樣,做好潛水的準備,重新潛進海底,與預先等在那裏的巴賽林匯合。


    她突然說:“我真希望所有的麻煩都盡快結束。”


    凱輕柔地說:“我們都這麽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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