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女的寢殿名為聖心殿,位於總壇的東北側,四周環境頗為清靜。教中總壇管事,是一名年輕男子,約莫二十來歲,相貌平庸,一眼望過去平淡至極。


    “小人夏伏安,乃總壇管事,拜見聖女。”


    蘇漓微微抬手示意,平靜道:“不必多禮。你在此當差多久了?”


    “回聖女,小人出任管事已經十年有餘。”夏伏安低眉斂目,恭敬道,“此前教中沒有聖女,殿中雜事一慣由小人打理,聖女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小人。”


    蘇漓淡淡道:“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有事我自會喚你。”


    “是。”夏伏安立刻躬身退下了。


    挽心上前來輕聲道:“我已遵照小姐吩咐,將那三人分別關押,派了人看守。小姐……打算如何處置他們?”


    如何處置……她也不知道。真的很頭痛,放也不能放,殺也不能殺!還不能關得太久,否則,兩位長老將今日之事稟報汴皇,難免質疑他的身份,萬一……到時麻煩可就大了!蘇漓思前想後,還是……及早把東方澤送出聖女教為妙!


    “說來也怪,他心思一向細密,怎麽會毫無準備,就帶著兩個侍衛冒然衝進聖女教總壇,還這樣輕易被玄境製住?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這完全不像他的行事風格!”項離摸著下巴,到現在他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秦恒卻道:“這有什麽奇怪的,上一次他夜探敵營,不比今天更危險?”


    項離瞥眼看蘇漓,一雙桃花媚眼電光一閃,狀做思考道:“難道愛情真的能讓人失去理智,把一個冷靜理智的男人變成一個瘋子?!”


    蘇漓望著窗外,對他的話似乎置若罔聞,心卻暗暗沉了下去。


    秦恒挖苦他道:“別以為你有一堆美妾多有心得,整天做出一副情聖的摸樣!”


    “啊!別提那些美人兒了,當初突然決定離開晟國,我急急忙忙處理手頭上的生意。損失的錢財就不說了,連那些美人兒一個都沒帶走,現在想想還覺得心痛!”他捂著胸口,好像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卻仍不時地拿眼瞥蘇漓,看不見半分難過。


    見蘇漓根本不理他,項離又大聲哀歎道:“不管怎麽說,人都是有感情的嘛,如果沒了感情,那跟行屍走肉有何分別?人生還有什麽樂趣……啊喲!”話沒說完,腳上忽然一痛。他轉頭瞪著踩了他一腳的挽心,“你幹什麽?”


    挽心冷冷地瞪著他:“閉上你的嘴。”


    “我說的是實話……”


    “你還說!”


    自從離開晟國,一路上這兩人似乎有些不對盤。蘇漓心煩意亂,沒心情聽他們爭吵,冷冷道:“好了!”


    一時眾人都不自覺地住了嘴。


    “秦恒,項離,你們密切留意兩位長老的動向,最好多籠絡一些可靠的人收為己用。這二人雖然奉了皇命尊我為聖女,心裏卻未見得服氣。他們在聖女教數十年,根基很深,不怕他們公然對抗,就怕他們暗中使詐。聖女教十幾年來如一盤散沙,各自為政,想要整頓好不是件容易的事。”


    秦恒、項離立刻收了嬉笑之色,忙應了一聲是。


    蘇漓轉眼看著挽心又道:“你多留意關押那三人的地方,不能……有任何閃失。”


    挽心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她輕輕揮手,示意秦、項二人退下,這才抬眼去看江元,“我有一件特別的事,要你幫忙。”


    江元微怔:“門主有事盡管吩咐,屬下義不容辭。”


    “據聖女教從前的分工,前門主玄機,應該主管研毒。對於衍生這種毒定然有記載。我許你去查閱所有教中記劄,找到這種毒的解法。”蘇漓表情淡淡,卻分明透著認真。


    江元動了動唇,一時竟覺得喉頭微緊,沒能說出話來。


    “你體內的衍生雖然被我壓製,但久不解除,對你的內力損耗會非常大。我們既然已經入教,就要及時找到解毒之法,早除後患。”


    江元眼中一熱,低身一拜:“是。”


    “去吧。若有人阻攔你,便說是我的旨令,他們若是不服,你隻管處置。”


    江元再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易過容的臉上,雖然毫無表情,可是眼中的情感,卻是那樣清晰。這真的是服了絕情丹的人嗎?他心頭微沉,轉身退了出去。


    誰知那三人都沒走遠,看到他出來,不約而同地迎上來,“有什麽事嗎?”


    江元輕歎一聲,“她讓我去找解除衍生的法子。說教中定有記載。”


    三人都是一怔,挽心聞言目光一黯,垂眸歎息道:“這個時候她想的是你,不是自己身上的毒……”


    江元雙眉緊皺,沉聲說道:“她已經服了絕情丹,以後會如何……難以預料。”


    項離濃眉一挑,盯著江元問道:“你不是鬼醫聖手嗎?等她武功大成,製出解藥解了絕情丹之毒不就行了?”


    “你以為絕情丹是普通藥丸,隨便誰都能製出解藥?!”江元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大步離去。


    “喂……”項離沒好氣地大叫,秦恒道:“你又何必置氣?他心裏有數。若有法子,你還怕他不用不成?”


    挽心連連搖頭,總覺得風雨將來,輕聲歎息:“做好自己的事吧,別以為入了教就風平浪靜了。隻怕真正的難關,還沒到來。”


    夕陽西斜,天色漸黑,聖心殿慢慢籠罩在一片耀眼的金色光芒之中,燦爛生輝。蘇漓剛剛用過晚飯,獨自在寢殿內靜坐出神。


    東方澤被關起來已有一個多時辰,到此刻為止,都不見暗房有何動靜,竟然沒人進來救他。難道真如項離所說,他被感情衝昏了頭腦,什麽都沒準備就跑來了?


    蘇漓眉心緊蹙,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等來了陽驍、汴皇都是大大的麻煩。她起身出門,喚來挽心,二人朝關押的密牢走去。


    靠近山底密道的一處暗房,陰暗潮濕,還沒進門,一股子黴氣撲麵而來。蘇漓遣走門外的守衛,吩咐挽心小心守住,緩緩走了進去。


    牢房裏很暗,很安靜,沒有點燈。東方澤坐在地上,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聽到輕緩地腳步聲傳來,他慢慢地抬起眼來,對於她的到來,似乎並不意外。


    此時,蘇漓臉上又戴上了那個冰冷的麵具,走到離他十步遠的距離,停住了腳。記憶裏似曾相識的一幕湧上心頭,第二次在這樣糟糕的環境下見他,卻已不複當時相知相惜的心境。


    蘇漓看著他,半晌都沒有說話。而東方澤看上去比上次在暗牢裏更加平靜坦然,沒有絲毫擔心。


    “勞聖女大駕,親自來此探望,在下深感榮幸。”東方澤淡淡開口,語氣透出一分自嘲。


    蘇漓刻意忽視掉心底的異樣,冷冷問道:“帶著兩個人就敢闖我聖女教總壇,閣下是真不怕死嗎?”


    “死?”他唇角勾起一絲淡笑,竟帶著莫名的蒼涼,望著她的眼睛突然有了幾分漠然,“你知不知道,有時人活著,比死更痛苦。”


    蘇漓心頭一震,他說這話是何意?那麽多年苦心籌謀,傾盡心力,他所求的不就是那個位置?如今他已如願登上皇位,擁有無人可及的權勢地位,還有什麽不滿意的?竟然說活著比死更痛苦?!


    可他眼底尖銳的痛楚,卻是那樣清晰,仿佛一把利刃迅速刺痛她的心髒,她的心,控製不住微微一顫。他的眸光隨即恢複平靜,仿佛方才那一刹那傾吐心聲的情緒變化,隻是她的錯覺。


    她淡淡道:“閣下身為一國之君,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隨手可翻雲覆雨,就連天下蒼生的生死安寧,都係於你一念之間!你想要什麽便能得到什麽,還會說出這樣的話,真是可笑!”


    聽出她話語之中淡淡的嘲諷,東方澤目光微微一暗,禁不住苦笑道:“你覺得可笑?有時我也不敢相信。但我所說,都是真心話。不錯,我是得到了一切,到頭來卻發現心裏最無法忘記的,是曾經擁有過,如今卻已經失去的。”


    擁有,而又失去……他是在說她嗎?蘇漓呼吸一窒,心間鈍痛傳來,她硬聲道:“既然已經失去了,又何必再苦苦強求?”


    “不試過,如何知道不行?若能輕易放手,又怎麽能算真心愛過?”他緊緊地盯住麵具後她的眼睛,漆黑的眼瞳深處閃過複雜的情緒。


    他是在暗示她如此輕易的放手,根本不是真心愛過麽?倘若不是真心愛他,又怎麽會無法麵對?而分開的這段日子,她何以夜夜夢裏有他,痛苦得無法入睡?!蘇漓的心,驟然一痛,她連忙撇開眼去。


    “我曾經以為,遇見她,是在最適當的時候。兩情相悅,她未嫁,我未娶。”潮濕的暗房裏,陡然彌漫出絲絲傷感。東方澤目光深暗,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居然緩緩說起了他從未對人吐露過的心事。


    蘇漓心底微微一震,周圍沒有光線的映照,他的輪廓藏於暗影之中越顯深邃。


    他繼續說道:“可我卻不知道,我與她的相遇,原來已經那樣遲。”


    命運從一開始就已顛倒錯誤。本以為須彌山上是初次相遇,卻不料在那之前,他與她早已遇見!大婚之前,竟然還有遇見。屢次錯失,在萬丈紅塵中,他和她就像兩條曲折蜿蜒的道路,相近,相交,卻漸行漸遠!


    臨江客棧,他身負重傷,她出手相助,一夜溫情,在他心裏埋下了情意初生的種子,那時候他不知道,她已得到父皇的賜婚,即將成為他皇兄的未婚妻。東方濯大婚,他送出鳳血靈玉,看著她握著血玉在陽光下步入死局,他不知她就是那晚救過他令他怦然心動的女子!


    一直在尋找,一直在錯過。懵然不知。等到再次相遇,她已鳳凰涅槃,滿身冤屈,滿心仇恨。如果說,前兩次的遇見是錯過,那麽第三次的相遇,就是過錯。相愛更是錯上加錯,從一開始,注定了這個結果。


    “你,後悔了?”她聽到自己低沉的聲音幽幽響起,完全沒有考慮就問出了這一句。話一出口,蘇漓立即醒悟,連忙掩飾地轉過身去。


    雖然臉上戴著麵具,但她總覺得她的一舉一動,在他犀利的注視下,無所遁形。還記得瀾滄江畔,與他決裂之時,她是那樣恨他,卻也不曾後悔愛上他!如今他卻後悔了麽?


    “不!我從未後悔。”身後,他的聲音傳來,堅定不容置疑的語氣,令她的心控製不住顫了一下。


    纖細的背影,一如記憶中的模樣,他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夢到過她,又有多少次在絕望中醒來?想念的人如今就在眼前,他極力控製住想要上前將她擁進懷裏的衝動。


    “假如沒有那一次相遇,我不會發現暗藏沉門秘藥的發簪,不會出手相救,也就不會有後來發生的事。”他深深吸了口氣,“我永遠也忘不了,關於她的一切!她外表看起來堅強,冷漠,心裏卻是一個重情的人。隻是我沒想到,她這樣重情的人,一旦絕情竟會那麽狠心。她,居然毫不猶豫地跳進瀾滄江裏棄我而去!”


    刹那之間,瀾滄江風起雲湧,驚心動魄的一幕又曆曆在目。


    蘇漓喉嚨微哽,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


    從互相猜疑試探,到彼此相愛扶持,愛情走過荊棘,卻走不過命運早已為他們劃下的那道鴻溝!她可以狠心地轉身離去,抹殺過往的一切。他卻不能!她是他的生命裏最重要的人,他怎麽能忘記?就算是付出一切,天地傾覆乾坤倒轉,他也依然不會放手!


    “從那天起,我才知道失去了最心愛的人,那種滋味……原來比死更痛苦!”他的聲音陡然變得有些微低啞,好像是從壓抑的內心擠出來一般。


    蘇漓心頭劇痛,好似有什麽自內心深處層層剝裂,全身的經脈都仿驟然抽緊了,奇異的痛楚,一下傳遍四肢百骸,她不禁臉色大變,身體控製不住晃了一晃。


    “你怎麽了?”東方澤敏銳地察覺出她的異樣,飛快起身衝過去扶住了她,緊張之色溢於言表。纖瘦的身子細弱扶柳,柔韌之中卻又蘊含了常人難及的堅韌。記憶中的熟悉感覺就這樣湧上來,他心頭一澀。


    她本能地想掙紮,痛楚卻排山倒海般地襲來,全身都使上不力,軟軟地倒下去,他慌忙將她抱進懷裏。


    他的胸膛依舊結實溫暖,他的臉近在咫尺,氣息將她緊緊包圍,往日溫軟的記憶控製不住又浮上心頭,她不禁渾身一顫,心裏的痛楚激蕩得越發猛烈,幾乎難以抵抗。


    絕情丹果然如他們所言,一經服下,不得動情。否則情愈烈,則心愈痛,若不能得到及時的控製,最終將會如萬箭穿心,筋脈盡斷!


    蘇漓冷汗淋漓,隻覺得手腕上筋脈連連抽搐,她想也沒想,用力揮出一掌,直朝他麵門拍去。東方澤閃也不閃,抱著她堅實的手臂不肯鬆開半分。


    隻聽“啪”地一聲脆響,這一巴掌,正打在他臉上,登時浮出紅色的指痕。


    蘇漓痛得幾乎喘不上來氣,連連吸了幾口氣,顫聲道:“你……放手!”


    他仿若不聞,急切地上下巡視著她,急聲道:“你哪裏不舒服?”溫熱的氣息輕輕吹拂在她敏感的頸項,曾經無數次的親密情景閃過腦海,清晰如昨。他情急之下,根本沒想到是絕情丹在作怪。


    這樣下去,她怕是會筋脈逆轉,活活痛死!蘇漓咬緊了牙,到底是她高估了自己對他的抵抗力!拚盡全身的力量猛地將他震開。她連連後退幾步,背靠著潮濕的牆壁喘氣,袖中短劍悄無聲息地滑落掌中,直指向他:“你根本沒有被玄鏡長老點中穴道!你是裝的!你假裝受製,意欲何為?”


    冷汗涔涔而下,浸濕了她的發際,蘇漓強忍住體內的不適,目光如刃,冷冷地盯著他。


    指在眼前的利劍,雪亮的鋒芒泛發著幽幽的冷光,他卻看也不看,深深注視著她寒意懾人的雙眼。忽然發覺她離開他的懷抱,似乎立即好了幾分,眼光微暗,不答反問道:“你剛才到底怎麽了?”


    蘇漓平複著波動的氣息,沒有說話。


    “是不是絕情丹?你跟我離開這裏,我會想辦法解決!”


    高大的身影在暗黑的空間有著迫人的壓力,緊緊籠罩在她的心頭。他仿佛看不見她手中的奪命利器,竟然一步步朝她走來。


    蘇漓心頭一緊,到這會兒他還一心隻想著帶她走嗎?眼看著他再進一步,胸膛便會挨上劍尖,她眉心一皺,手腕猛地翻轉,對準他前不久才受過傷的手臂,毫不留情地用劍柄狠狠撞了上去!


    這一撞,正中傷口。準確無比。


    東方澤身子一震,停下腳步,臉色頓時白了幾分。她出手真狠!他低頭,墨黑的衣袖上迅速被血濡濕,痛楚蔓延開來。


    夜探軍營那晚,被她刺下的傷口再深一寸,便可見骨。雖時過數日,卻始終未能得到很好的休養,不是妄動真氣,就是騎馬趕路,縱有靈丹妙藥,也架不住這一次次的傷口崩裂。


    “如果這樣,能讓你好受一些,那你盡管出手。”


    她呼吸一頓,方才瞬間聚集的勇氣忽然消失了大半,手中的劍依然穩穩地指在他眼前,而她握住劍柄的手,因內心的糾結而用力,指節泛著青白,泄露了她內心不為人知的複雜情緒。


    牢房內安靜無比,潮濕的空氣漸漸彌漫,兩個人誰也不甘心示弱,死死地看著對方。


    不知過了多久,蘇漓握住袖劍的手,忍不住輕輕顫了一下,卻在他深沉的注視下,依舊冷冷地說道:“沒有功夫再跟你說廢話,我來找你,是想跟你談個條件。”


    東方澤銳眸微眯,沉默地看著她。


    蘇漓繼續道:“你下令退兵,我放你離開此地。”


    “為什麽放我走?把我直接交給汴皇不是更好?”他冷靜地問道。


    “你隻說你答應還是不答應!”刷地一聲,利劍向前進了一寸,她極力控製著自己,不透露出過多的情緒。


    東方澤卻又進一步,一張俊臉緩緩湊近了她的,“答應如何,不答應又如何?你殺了我?”


    “你以為我不敢嗎?”她瞪著他,厲聲大喝。


    他忽然伸出了手,死死抓住她的手,雪亮的鋒刃,直直地對準自己的心口。


    “好,你來殺!”他一字一句地迸出這幾個字,俊美的臉龐已毫無血色,緊緊盯著她的目光,帶著視死如歸的決絕。


    蘇漓渾身一震,不由自主地想掙開他的掌握,動了幾下,他的手竟然分毫不動,彷如鐵鑄一般!再抬眼,麵前冷漠的俊顏,眼中寫滿狠絕,似在昭示著他堅定的意誌,她若不殺他,他便對她誓不罷手!


    “殺了我,就都解脫了。”


    “你……!”蘇漓氣息不穩,顫抖著唇,竟發現吐不出一字來。


    “為何還不動手?”他身子前傾,冷厲迫切的目光裏忽然有了溫度。


    蘇漓急喘一聲,手臂竟有些不由自主地向後撤,指間緊了又緊,幾乎快將劍柄捏碎!一股恨意直衝頭頂,自從迷原穀他懷疑她身份開始,他就屢次製造相見的機會,一次次地逼她,想要證明她的身份!難道非要逼得她殺了他,他才肯罷休?


    “你,真的活得不耐煩了?”她咬牙恨聲說道。


    東方澤眼光一沉,握緊蘇漓的手驟然發力,“噗”地一聲,劍尖刺入了他胸前的衣衫!


    蘇漓心跳驟停,根本說不出話。


    “下不了手?”他卻聲色未動,沉聲說道,“那不如我來跟你談個條件。你跟我走,我立刻退兵!”


    “你休想!”蘇漓直覺地回道:“剛才在大殿上,你到底看沒看清楚我是誰?讓我跟你走……東方澤,你想女人想瘋了嗎?!”


    嘴裏這麽說著,她心裏卻是驚異非常。到了此時此刻,他竟然還沒有死心?!她易容成靜婉姑姑的這張臉,根本不可能看出破綻!他到底是憑著什麽,這麽堅持地認定她就是蘇漓?!


    她驚疑不定地望著他,黑暗中,他漆黑的眼眸仿佛一麵明亮的鏡子,清晰地反射出她眼中的疑光。她頓時覺得,這個男人真是心深似海,難以窺測,她帶了兩層麵具,感覺都不如他那天生的麵皮更能隱藏內心真實的情緒!


    “我是瘋了!天底下那麽多女人,我為何偏偏隻想要你?!”他眼中劃過一絲深沉的痛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堅定道:“你跟我回去,我立即退兵。否則……”


    “怎樣?”她冷聲接口,怒極反笑:“別忘了,此刻你身在我聖女教總壇,教內高手如雲,若沒有我的允許,你獨自一人,縱然武功通天,也休想活著走出去!”


    “若不能帶你離開此地,那我能否活著出去,也並不重要。隻不過,明日傍晚,我若不能安全返回……”他頓了一下,好看的唇角漫過一絲決絕的笑意。


    蘇漓心頭立時警惕。隻聽他繼續道:“袁向埋伏在域口東西兩麵的十萬大軍,將會和域口正門外攝政王的三十萬大軍一起,向汴國發動全麵進攻,四十萬將士歃血盟誓,不踏平汴國國都,絕不回返!”


    刹那之間,迫人的王者氣勢撲麵而來,他對她,勢在必得!


    蘇漓頓住了呼吸,由主動變為被動,隻在眨眼之間。


    “你果然早有準備!”她忽然譏嘲地笑道,他終究不是東方濯!在做任何事之前,他都不可能毫無部署。


    跟一個不要命的瘋子談條件,誰能勝出?如今擺在她麵前的,隻有兩個選擇,要麽殺了他,要麽跟他走!


    氣氛一瞬僵持。曾經最親密的愛人,就此對峙,一刻如十年般漫長。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她已無多餘時間跟他在此耗下去!


    蘇漓不禁皺眉問道:“你真的不怕死?”


    他隻輕輕一笑,並未答話。


    她目光一冷,手腕猛地一撤,厲聲道:“好。那我就成全你!”


    鋒利的劍刃直朝他胸口刺去。


    雪亮冰冷的劍鋒毫不留情地刺進他的身體!


    蘇漓瞪大了雙眼,她給了他足夠的應變時間,但他卻閃也不閃,竟然真的任由她刺中了他。


    鮮紅的血,隨著撤回的劍奔湧而出!


    襯得那一張蒼白的俊臉幾近透明!這一刻,他就是一個搏命的賭徒!賭她的心底裏,還有一分柔軟和不舍得。


    原本漸褪的痛楚猛然擊中了她的心,比方才來得更加激烈。蘇漓的視線忽然一片模糊,繃緊的意識仿佛一根弦,再也無法承受,頃刻間,斷了。


    她眼前一黑,“噗”地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手中的劍握不住掉在地上,身子也朝地上軟倒下去。


    東方澤麵色驚變,飛快將她抓進懷裏,急聲叫道:“蘇蘇!”


    懷裏的人兒似乎已經失去了知覺,早已聽不到他急切的呼喚。


    暗房的門,這時忽然開了。


    一個人影無聲地閃了進來,是聖女教中人的裝扮,東方澤卻看也不看,心痛無比地看著倒在懷中閉目不醒的女子。明明被刺傷的人是他,但吐血倒下的,卻是她!


    “主子!您受傷了?!”血腥氣撲鼻而來,來人一見裏麵情形,頓時大驚。


    蘇漓心中一動,這聲音……好熟!竟是盛金。她先前還疑惑,他闖聖女教隻帶了盛秦盛簫,為何卻沒帶其他人。原來盛金早已隱藏在暗處,混進教中,難怪他進來時如入無人之境!


    東方澤無暇理會,從腰間錦囊裏取了藥,先塞了一粒到她嘴裏。


    這裏光線黑暗,他摘下她冰冷的麵具,雙手在她下巴和脖頸處摸索。蘇漓心中一驚,服了他的藥,她體內的痛楚竟真的減少了幾分,沒有睜開眼。項離製作的人皮麵具極為精細,一時間很難發現破綻。


    東方澤皺了皺眉,終於停手,朝來人問道:“都安排妥當了?”


    “是。”


    東方澤不再多說,抱起懷中女子,直往門外走去。


    盛秦盛簫已經等在了密道裏,一見東方澤胸前黑色的衣衫沾染了不少血,二人都吃了一驚,見他臉色沉鬱,沒敢多問。


    聖女教總壇密道縱橫,關鍵之處均有人把守。但盛金好似對每一個崗哨的位置都了如指掌,蘇漓不禁心驚。這密道地形如此複雜,機關多不勝數,崗哨布置機密難以窺探,他們是從何處得知的如此詳盡?


    東方澤腳步沉穩,抱著她一路前行,不時地低頭看她一眼。那一劍,她終究刺得不夠深!否則他不會隻是流這點血。她的衣衫,仍是一點點被他的鮮血浸透,她在他懷裏,一動也不能動,這樣的煎熬,讓時間變得無比漫長。


    一道機關石門,轟然開啟,幾人閃身進入到一個狹窄的空間。


    盛秦在一麵牆壁上輕輕叩了兩下,聽上去似乎材質特殊,中間空洞,很快對麵傳來同樣的回聲,盛秦再度叩響三下,平滑如玉的牆壁,突然向一側挪了開去。


    一名灰衣的年輕男子疾步迎了出來,一見東方澤衣裳染血,他頓時變了臉色,望向盛秦,沉聲問道:“你們三個怎麽回事?竟然又讓主子受了傷!”他的神情原本是溫和的,清俊的容貌有幾分嚴厲。


    刻意壓低的聲音,蘇漓一時竟分辨不出,隻聽著也有些熟悉。她仔細回想,東方澤的身邊,什麽時候還有這樣一號人物?可以當著他的麵,責罵他的貼身侍衛?!


    盛秦三人齊齊低下頭去,滿臉愧疚,不敢吭聲。


    東方澤皺了皺眉,道:“不怪他們。別浪費時間,走!”說著抱了懷中女子徑直大步走了進去。


    隻聽見另一個男子的聲音怒道:“你們到底是什麽人?劫走聖女,有何目的?”


    青山舵主褚衛東!原來這裏是青山分舵的密道出入口,難道……盛金已經控製住了青山分舵!


    “廢話少說,還想要命就老實帶我們出去。”盛金輕聲喝叱,上前押著褚衛東朝外走去。


    機密的暗道,曲折深幽,幾人的腳步聲極輕,但卻有重重回響從另一個方向傳來。


    “有人!”東方澤麵色一沉,盛金的劍立刻架上褚衛東的脖子,隻要稍有異動就能送他歸西。


    褚衛東立時驚道:“走這邊,拐兩道彎就能出去了。”


    眾人立即往那個方向走去,果然兩道彎之後是一個沉厚的石門,盛金依照褚衛東所說開啟石門,出口近在眼前,眾人都微微鬆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蘇漓猛地睜開眼睛,揮手一掌直拍東方澤胸口,借力旋身往上,一把揪住褚衛東直掠回石門之內。


    變化突如其來,隻發生在眨眼之間,讓人無從反應。東方澤對她毫無防備,胸口的一掌正中方才的劍傷,他隻覺得眼前一黑,氣血翻湧,人便往石階上倒去。


    盛秦幾人驚得臉色大變,撲過去扶住了他,連聲叫道:“主子!”


    蘇漓身形落定,毫不遲疑地啟動石門旁邊的機關,轟然一聲,沉厚的石門向下沉降,她卻正看到東方澤回過頭來,眼中難以言喻的痛楚,瞬間刺痛了她的心。他用力揮開盛秦,不顧一切朝她衝了過來,但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沉厚的石門無情地落下,“砰”地一聲,激起地麵塵土如煙。將他和她隔出兩個世界!


    “砰!”又一聲震響,從石門外傳來。


    東方澤怒意無從發泄,一拳擊打在堅硬無比的石門上,血,沿著石壁緩緩滴落在地,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痛。心裏又恨又氣,沒想到最後還是功虧一簣。他算得過別人,卻屢屢失算於她的狠心絕情!


    “主子!”盛秦三人齊齊單膝跪地,痛聲勸道:“保重身體!”


    東方澤心痛得說不出話,閉上眼睛,雙拳握得死緊。


    “林大人!”盛金轉頭對沉默不語的灰衣男子叫道。


    林天正!蘇漓一怔,原來是他,難怪她覺得耳熟!隻是欽天監的人不在朝中,跑來這邊關要塞,敵國聖教做什麽?她心頭莫明不安,直覺這林天正與東方澤之間,恐怕不僅僅是天子與臣子那樣簡單!


    隻聽見林天正無奈地歎息,上前勸道:“你又何必為一個女人作踐自己!這次不成,以後還有的是機會,但現在事情緊急,我們必須先離開此地!否則晚回一步……到時恐怕就難以收拾了。”


    “住嘴!”


    東方澤怒喝一聲,就聽到幾人同時驚呼:“主子!”


    ------題外話------


    抱歉,最近幾次都晚了,以後就晚上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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