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臉色立時一變,循聲望去。隻見幾丈之外一塊高聳的岩石後,緩步走出一人。他身形高大,五官俊朗,笑容浮滑,一身火紅衣袍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豔紅似血,令人一望心驚,充滿著不詳的預兆。


    蘇漓心頭一凜,暗叫糟糕,怎麽陽驍也來了?還沒來得及開口,陽震麵色驟變,猛地轉頭死死瞪住了她,傷心與憤怒交雜,連連冷笑道:“好個阿漓!你竟然聯合外人一起來設計本王,你真是舅父的好外甥女!”


    蘇漓沉了眼,有口難辯,轉眼望向陽驍,語聲微冷:“你跟蹤我?!”


    陽驍的眸光緩緩定在她身上,同樣冰冷的聲音,透出他內心的失望,“你也說查到消息會告訴我,可是你沒有!我方才聽到你說放他走,是打算這件事就這樣算了嗎?”


    蘇漓道:“那你又待怎樣?”


    陽驍不答,似笑非笑目光轉向陽震,“千疊岩風景不錯,皇叔既然來了,又何必急著走?”他唇邊揚起一抹笑容,眼光卻是冰冷。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身形一晃,正擋通往山下的小道當中。


    陽震臉上閃過一絲陰鷙,陰沉冷笑道:“本王要走便走,想留便留,何時輪到你一個晚輩來左右?”


    “原來皇叔還記得自己身份!我還以為你眼睛裏隻剩下權利和皇位,早忘記親情為何物!”陽驍臉上的笑容倏然消失,目光如刃,直逼昔日他敬重的皇叔。口中吐字,字字如冰。


    周圍的氣氛一瞬繃緊。


    陽震麵無表情,看著一步步漸漸逼近的陽驍,遏製不住眼底升騰的煞氣。


    “本王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皇叔是在裝糊塗嗎?”陽驍冷笑道:“好!那我就說明白點!你指使玄風對我下毒,事後嫁禍玄境,隨後暗中通知父皇我毒發身亡的消息,你知道父皇素來最疼我,他知道我出事,一定會很傷心,近來他身體本就不好,悲痛過度難免會致病情加重,你再趁機陰謀奪取皇位……”


    “一派胡言!”不等他說完,陽震厲聲喝止,額頭青筋突突直跳,拂袖怒道:“無憑無據,胡亂猜測,本王念你年紀尚輕,此次不與你計較。讓開!”


    “事實擺在眼前,皇叔還不承認?!”陽驍心裏愈發沉痛,又逼近一步,冷笑道:“皇叔最好立即跟我回宮去見父皇!”


    陽震麵色陰沉道:“本王府中還有事,沒空跟你瞎胡鬧。”說罷他抬腳就要走,陽驍長臂一伸,攔在跟前,一步不讓。


    二人之間劍拔弩張,渾身怒氣燃至頂點,形勢一觸即發。


    蘇漓心立時揪緊,原本,她隻是想查清幕後主使再作打算,卻沒想到結果會發展至此!正煩亂之際,耳邊忽然傳來夏伏安沉定的聲音,“先想辦法讓蕭王離開。”


    蘇漓回頭,身後夏伏安目視前方,麵色無波,好像剛才那句話並非出自他口中。


    她心頭微微一震,傳音入密!夏伏安竟然也會這門功夫?


    那邊叔侄二人怒目相視良久,陽驍氣得雙手發抖,眼看就要控製不住,蘇漓無暇再想,疾掠上前,一把抓住他手臂。


    “陽驍,別衝動!”


    陽驍眼眶泛紅,一字一字咬牙警告道:“這件事你最好別插手!”


    “此事發生在總壇之內,我如何能不理?”蘇漓目光微沉,按住陽驍的手又重了幾分,冷冷道:“你們一個是皇叔,手握兵權,掌管舉國兵力。一個是皇子,身負重任,備受皇上器重,是未來的國君。可是說到底,大家都是一家人,不可妄動幹戈!否則內亂一起,將來不必別人來攻打,我們自己就先自殘瓦解!”


    聽到最後一句,陽驍神色稍稍一頓,如今邊關暫時休戰,但晟國數十萬大軍仍未撤離,於邊界虎視眈眈,隨時可再次發起進攻。陽震手握兵權,軍威赫赫,這時內鬥確非明智之舉。但是……就這麽放過害他之人,他如何甘心?更何況,陽震真正目的恐怕不僅於此!


    眼見蘇漓一番勸誡,陽驍心思有所鬆動,陽震不禁心念一動,冷聲叫道:“陽驍,虧你還是汴國儲君,卻不如一個女子識大體。枉汴皇對你期望甚高,今日之事,本王不欲跟你計較,你,好自為之罷!”說完,他抬腳就走。


    陽驍大急,大叫道:“你不能走!跟我去見父皇!”他欲追去,卻被蘇漓緊緊抓住他的手臂,糅合乘風與浮雲經的功力自是驚人,他一時掙脫不了,紅了眼回頭恨聲道:“你放開我!別逼我動手!”


    他的語氣,充滿從未有過的冰冷和憤怒,焦躁失望傷心,種種情緒在他心裏如海浪上下翻湧。自從見她還活著,他是發自內心的高興,想盡一切辦法哄她開心,他這樣全心全意地對她,被她當作人質傷害,他也毫不在意,可是到頭來……他在她心裏的位置,卻始終不及皇叔!


    陽驍眼眶衝進一股熱意,幾乎無法自持。


    他的心事,她如何不知?蘇漓心口發堵,卻隻能深吸一口氣,輕聲道:“我知道你不會。”


    這句話仿佛一根利刺,狠狠紮進他的心髒,痛得無法呼吸,陽驍死死地瞪著她,失望到極點,居然笑出來,“你,你憑什麽這樣篤定?”


    “你說過永遠不會傷害我,我沒有忘記。”蘇漓緩緩道。


    “可是他害我!他下毒殺我啊!接下來他一定還要害父皇!你叫我怎麽放過他?!”陽驍再也控製不住地大叫出聲。


    “陽驍,你冷靜點!不放他又能如何?就算你能帶他回宮,你也沒有證據證明這些事確實是他所為!”蘇漓眼光冷靜,提醒著他。


    “怎麽沒有證據?你就是證據!隻要你肯幫我。”他握住她的手,眼光浮起迫切的期待。


    蘇漓心裏猛地沉了,盯著他卻沒有說話。


    陽驍忽然用力地甩開她,失望地搖頭道:“你不會幫我……你不會……”


    “不是我不幫你。”蘇漓忽然抬起頭來看他,眸子裏溢滿了哀傷,“陽驍……我娘不在了,這世上,我已經沒有幾個親人了……我不希望見到你們任何一個受到傷害……”


    這樣淒愴的眸光一下子擊中了陽驍的心,他不由自主地停住動作。


    他所認識的蘇漓,或聰慧敏銳,或冷漠堅強,何時見她流露過如此悲傷無助的表情?他的心仿佛突然被緊緊攥住,無法再說出一句字。


    半晌,他自嘲地笑道,“阿漓,你真是我的克星。”明知他喜歡她在意她,偏偏此時表露出傷感,讓他滿腔憤怒和埋怨都發作不得,轉眼間化作對她的疼惜與不舍。


    蘇漓見他一臉痛苦的莫可奈何,心卻酸楚難明。她主動握緊他的手,低聲道:“陽驍。”


    她纖細的手指微涼,陽驍心一顫,下意識回握住她,別過頭卻沒說話。


    蘇漓輕聲道:“我這麽做,不隻是為舅父。”


    他轉過頭來,臉色仍然很不好看,“我知道!你是怕今天讓他沒了退路,以後孤注一擲,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可是你煞費苦心,給他機會,他卻未見得領情,如果將來,他仍然一意孤行,你還會幫他嗎?”他目光一瞬不瞬,直直地注視著她。


    蘇漓眸光微垂,沒有答話。將來的事,她不是沒有想過,隻是在親情間取舍,她卻找不到真正的答案。


    等不到她的回答,失落的情緒再度淹沒了他,陽驍神色黯然。


    蘇漓心頭一軟,忍不住輕聲安撫道:“我不想他有事,更不想傷害你。你一定明白的,是不是?”


    “我懂。”陽驍雙目微閉,歎道:“阿漓,不管未來如何,我不求你一心為我,隻願你能真正開心快樂。”


    蘇漓心頭微顫,卻不知說什麽,半晌隻得一聲輕歎。[]


    一陣猛烈地咳嗽傳來,蘇漓驀地一驚,回頭一看,夏伏安站在原處,直盯著他們相互交握的手,深邃的眼眸之中,仿佛夾雜著一絲莫名的痛楚。


    蘇漓怔了一怔,這才想起夏伏安還受著傷,她眼光一轉,隻見他左肩上的鮮血順著手臂直淌了下來,將他衣袖全部染紅了。蘇漓心頭一驚,連忙上前一步扶住他,“你怎麽樣了?要不要緊?”


    夏伏安臉色煞白,卻輕輕一笑,“死不了……”


    陽驍道:“他傷得不輕,傷口急需處理。我必須先回宮一趟,阿漓……”


    蘇漓忙道:“我明白,你去吧。聖女教的事,我自會處置。”


    回到思源樓內,蘇漓剛喚了一聲夏童,便被夏伏安拉住了手,低聲道:“切勿聲張。我受傷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蘇漓心微微一跳,眼光盯在他按住她的手掌上,有片刻的怔忡。剛想說話,他卻及時地收回了手,慢慢走到床邊坐下。


    “我叫人去請江元來。”蘇漓避開他的目光,回身欲走,卻被他再一次扯住。


    “不可。”他喘息聲就在耳邊,那樣近,他手掌的溫度沁涼如水,隔了衣袖依然感覺到,令她皺了皺眉,又強自忍住。


    “你傷得不輕,必須馬上上藥。”她輕輕地擺脫了他,這一次,他沒再拒絕,隻是緩慢地退回去。


    “多謝聖女關心。”他麵色如紙,目光卻如火一般明亮,直直地看著她,“屬下可以自行上藥。”


    他喘息一聲,伸手去除染血的上衣,衣衫剝落,年輕男子健美的身軀暴露在眼前,蘇漓下意識地轉開了眼,瞥見門窗竟然大開,衣袖一揮,砰地一聲將所有門窗關得死緊。


    他低了頭,唇邊漾過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忽然站了起來,抽來腰帶,長衫便嘩地一聲跌落在腳下。蘇漓不自覺地抬眼望去,眼前的男子寬肩窄腰,肌理分明,完美得讓人臉紅心跳,這身體的感覺,為何似曾相識?隻是那張臉,那張臉……卻不是熟悉的那人?


    “聖女……”他輕聲喚她,壓抑著某種異樣的波動。


    “什麽?!”她猛然回神,不自覺地捏緊了手。


    “屬下傷在後背,勞煩聖女相助。”他遞過來一個藥瓶,直塞進她的手裏。


    蘇漓愣住,心底有個聲音在拒絕,可是腳下卻生了根,一動也動不了。


    他沉默地轉過了身,肩上的那血肉模糊的傷口立即呈現在眼前。


    蘇漓倒吸了一口氣,他的傷比她想象中更嚴重!她立刻執起藥瓶來,仔細處理傷口的血跡,一點一點灑上藥粉。恍惚之間覺得,這種情形,在她和他之間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蘇漓輕輕皺眉,極力想忽視掉內心突然而起的異樣感覺,卻控製不住手微微一顫,尖利的指甲不小心刮到傷口,她立刻感覺到男子渾身一震,皮膚繃緊。


    “痛嗎?”她慌忙歉意地扭頭去看他,卻發現他注視著她的眸光深沉,令人不敢直視,蘇漓心頭一跳,不由自主低下頭去,屋內光線十分昏暗,四周寂靜無聲,她心思驀然紛亂。“你有布包紮嗎?”她左顧右盼,極力轉移自己的視線。


    “有。”他的聲音低沉,伸手從枕下取過白布,蘇漓又一次愣住。他為何會在枕下備有包紮的布?莫非早料想過有受傷的可能?可是她來不及多想,抬眼看到他熾熱的眼神,隻能接過來,替他一圈一圈地裹傷口。手在他的身體前後,來來回回地糾纏,他身上傳來的體溫,仿佛也從她纖細的手指直傳到心底。蘇漓極力平靜了心緒,飛快地纏好了傷口,忽然,他後背有一個淺淺的傷疤吸引了她的目光。那傷口看似舊傷,極象箭傷所留,那位置和東方澤在沉門密道救她時所中箭的位置幾乎一模一樣……蘇漓心頭劇烈一震,雙手猛地顫抖起來。


    “怎麽了?”見她沒了反應,夏伏安疑惑問道。


    蘇漓沒有說話,目光像是被定在了某個位置,久久都無法回神。突然,她扔掉手中的棉布,起身大步開門而去。


    一路上走得很急,回到聖心殿,她也始終靜不下心來。很多事情都不能細想,越想她腦子裏就越空白,心裏也越亂。


    “小姐今日似乎有些心神不寧,發生何事?”挽心問道。


    蘇漓一言不發,始終坐著望窗外發呆。不覺便到了晚膳時分,沫香進屋來笑道:“今晚飯菜真豐盛!夏管事親自下廚,做了一桌菜,我一看啊,全是小姐喜歡吃的!”


    蘇漓怔住,他身上有傷,居然跑去廚房做菜?


    挽心思索道:“這個夏伏安,真是奇怪,小姐從未說過喜歡什麽,可他卻似乎對小姐的喜好了如指掌!”


    蘇漓心底一震,騰地起身,快步往飯廳走去。


    還未進屋,撲鼻而來的膳食香氣勾人食欲,但是這誘人的香氣裏,卻夾雜著一股淡淡的異香,蘇漓心底一沉,腳步立時頓住。


    夏伏安換了一襲墨色黑袍,負手直立,高大的背影在明滅不定的光影中沉穩如山,絲毫看不出他是一個受傷之人。


    聽到蘇漓的腳步聲,他緩緩回過頭來,深邃的眸光對上蘇漓的視線,那張看似平淡的麵孔,仿佛在暖黃燭光的照耀下燦然生光,五官漸漸幻化出另一張俊朗無匹的完美容顏。


    蘇漓心頭劇烈一跳,渾身的血液直湧上胸口,她幾乎透不過氣來,連忙閉上眼睛,睜開再看,夏伏安還是夏伏安,眼前男子的麵容仍舊平平無奇,並非她記憶深處的那張臉。


    “聖女,請。”夏伏安近前笑道。


    蘇漓定定看了他一眼,仍心有餘悸。繞過他,走到桌旁,桌上八菜一湯,每一道都十分精致,堪比她從前在鎮寧王府所用之膳食!


    “小姐,我沒騙你吧?”沫香在她耳旁低聲笑道。


    蘇漓卻半分也笑不出來,心裏像是壓著一塊沉重的巨石,喘不上氣。她緩緩在桌旁站定,滿屋子充盈著飯菜的香氣,她卻隻盯著其中一道菜,心跳加速,不發一語。


    天邊最後一抹雲霞早已淡去,夜幕降臨,天色晦暗如許,將周遭的一切都鋪上難辨的色彩。蘇漓的臉色,就如這晦暗的黃昏,模糊難辨,“這些,全是你親手烹製?”


    夏伏安輕輕應了聲“是”,望著她的眸光深了幾分,微微笑道:“聖女不喜歡?”


    喜歡,她怎麽會不喜歡,這些全是她從前喜歡的菜式,尤其那道雙釀蓮藕,以前她最愛吃的,卻也是今日這滿桌的美味佳肴裏,她唯一不能碰的!


    對麵的男子,眼睛像是一潭深水,水底光芒閃耀明滅不定,他這樣望著她,沒有任何言語的表示,她卻覺得,他仿佛在望著他藏在心底裏的最親密無間的愛人。


    蘇漓忍不住後退一步,看著他受傷的左肩,胸腔內驟然湧起一股難言的痛楚,幾乎壓製不住。她捏緊雙手,極力平靜道:“夏管事帶傷親自下廚,本尊豈能不喜?尤其這道雙釀蓮藕,做得如此精致,想必費了不少心思!不知味道如何?”


    她執起銀筷,不動聲色地夾了一片蓮藕,悄悄瞥向身邊的男子,隻見他眸光微微一緊,眼底一線光亮倏然綻放又瞬間熄滅。蘇漓動作微微一滯,將那藕片又放回盤中,他便神色一鬆,似乎知道這東西她不能碰。


    蘇漓的心,抽的一疼,有些答案在她心裏漸漸生根,難以忽略。


    “來人,布菜。”她忽然沉聲令道。


    沫香愣了一下,連忙過去拿筷子,卻聽蘇漓道:“不是叫你。”


    “啊?”沫香隻得又退了回去,奇怪地看向挽心,小聲嘀咕道:“聖女今天怎麽了?”


    挽心的眼光一直盯著那一碟雙釀蓮藕,空氣中一絲幾不可聞的淡淡椿花香氣飄了過來,她臉色微變。


    “夏管事,”蘇漓頭也不回,吩咐道,“你來幫我布菜。”


    夏伏安怔住,隻是一刻,他便舉步上前,將每一樣菜都布放在不同的小碟中,不知是湊巧,還是有心為之,那些菜擺放的位置,恰恰是依照她的口味喜好安排了遠近距離。


    蘇漓定定望著離她最近的那個小碟中的雙釀蓮藕,心如針紮一般疼。記得沫香曾說,她的體質對椿花過敏,隻是碰上一碰就會起滿身紅疹,倘若誤食,會發生何事誰也不知!當年蘇沁就曾利用她這弱點,將椿花下到藥碗裏,她巧借藥材,方避過一劫,而今日,若真如她所料,隻怕她無論用何種方法也都避不過這場試探。


    身邊的男人看起來鎮定如常,心思卻莫測難辨,蘇漓定定地望著他,他的臉忽然在她眼前模糊起來,聲音也飄去很遠,隻剩下一雙深邃的眼睛和那萬年不變沉定如山的高大身影,與她記憶中的那人漸漸融合。


    她沒有立刻舉筷,而是緩緩笑道:“夏伏安,有時候我覺得……你不像夏伏安。”說完抬頭,目光透著洞察一切的犀利,一瞬不瞬直盯著他的眼睛。


    夏伏安眼光微微一怔,卻沒躲閃,眼底光芒一閃而逝,他直直回視著她,笑道:“聖女說笑了,夏伏安不是夏伏安,還能是誰?”


    蘇漓心潮驟然起伏,難以自抑。她執起銀筷,毫不猶豫地伸向那碟雙釀蓮藕。


    挽心麵色驚變,幾欲要出聲阻止,而就在這時,蘇漓的手,被人用力地,緊緊地,握住了!


    蘇漓的心,劇烈一震,她緩緩抬頭,視線自他修長卻蒼白的手指,一分一分挪到他向來鎮定此刻卻慌色難掩的雙目,任何方式的試探,都比不上她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不過是一點椿花,他眼中的驚痛瞬間撕裂了所有的偽裝。


    她眸光不住地輕顫,麵色卻冷漠地仿佛在問一個陌生的人:“夏管事這是怎麽了?這菜不是做給我吃的嗎?”


    他抿緊雙唇,沒有答話,一雙眼死死地望著她,緩緩綻出痛怒之色。


    “夏管事你做什麽?”沫香奇怪問道,欲上前拉開夏伏安卻被挽心拽住。挽心見蘇漓目光瞬息萬變,情緒波動帶動胸口劇烈起伏,不由聯想到前幾次她的異常,忽然想到了什麽,目光刷地望向夏伏安,有些驚疑不定。朝沫香低聲道:“菜裏有椿花。”


    “啊?!”沫香一聽,驚叫出聲,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蘇漓跟前,急急叫道:“這菜裏有椿花!小……”


    一聲“小姐”就要脫口而出,蘇漓立刻扔掉了銀筷,厲聲喝道:“你們下去。”


    “啊?”沫香還沒搞清楚原因,就已經被挽心拖著走了。


    外頭天幕漆黑,秋風掃入,燭光搖曳,照在屋內或驚疑不定,或驚痛難言的二人臉上,光線陡然黯淡了幾分。


    蘇漓和夏伏安二人沉默對視,不發一語。他目光幽深複雜,滄桑悲痛,仿佛一眼便望穿了萬年的時光。她目光一派平靜,掩飾著內心的驚濤駭浪。


    空氣,無聲靜寂,膳食慢慢冰涼。


    她終是冷冷地揮開他,退開兩步,冷笑道:“椿花煮水烹製菜肴,清香宜人,我若不吃,豈不浪費你一番心思?”說著她再度舉筷,似是非要將那菜吃了不可。


    眼看那蓮藕已到嘴邊,即將入口,“啪”一聲,手中銀筷被他一掌打掉了,落在地上叮當脆響。


    “蘇蘇!”他心痛地叫道。明知她這麽做是逼他自行承認身份,可他卻沒辦法。她如此膽大,賭得也不過就是他對她的真心!而這一番試探與反試探,最終到底是他輸了!


    盡管早有準備,但當她聽到那一聲熟悉的呼喚,蘇漓的腦子裏“轟”的一聲,渾身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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