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個聲音,那股壓力忽然消失了。


    宋曉大口大口喘氣,隻覺整個人都是脫力的,像剛剛跑完二千米。


    抬頭想看究竟是誰救了自己,這一看,不由大吃一驚——


    金枝!


    擋在她麵前的不是別人,正是金枝。初見時的藍衫白裙,步搖的流蘇一直垂到肩上,雪膚玉容,黑瞳朱唇,天山冰雪般的美麗。然而曾經憂傷黯然的臉龐,現在渙發出一種咄咄逼人的高貴,任何人在她的目光麵前,隻想深深跪倒伏拜。


    陳公公顯然已被這氣息折服,雙膝跪地,雙手卻死死撐住,頸中額上青筋暴起,猶自苦苦支撐,不願屈服。


    “你的氣息,你的法術……你是雲夢澤楚氏,為何要向她出手?”金枝的聲音也不同往日的柔和,變得雍容高傲,有一種容不得你不回答的傲然。


    陳公公居然還在笑:“連您也驚動了麽……在下不過同她們開個玩笑而已,您不必如此緊張,繁殿……或者,”他看著金枝,形狀優美的薄唇緩緩開合,輕輕道:“該叫您錦姬?”


    “嗬。”“金枝”冷笑一聲:“你倒有些見識。誰家的孩子?”目光在他身上一轉,“竟然……這種狠絕,為求太聖之界不惜自殘的瘋狂,你是楚千吟的兒子?”


    “陳公公”咬牙道:“你不配提父親的名字!你這個叛徒!你竟然嫁給我族的仇人!”


    “長輩的事輪不到你來評定。”長袖一轉,“金枝”手中多了一件事物:“想來你父親早已交代過你。不管你今日因何對她出手,我且當你年少輕狂,赦你此次。若再有下次——”纖指一揚,那東西直直飛到“陳公公”懷中,餘勁未消,生生將他撞得往後一仰——“你該知道這是什麽,屆時便帶著它去見你父親吧。”


    “陳公公”低頭不語,握起的手背青筋暴露,顯然心中不甘之至。


    “金枝”不再看他,轉頭向宋曉道:“你能來到此間亦是命中有定。且隨心行事,將來自有你的結果。”


    說罷,倐忽間“金枝”身形幻做藍光,隨即一閃沒入宋曉體內。


    宋曉呆呆坐著,方才的事情猶如幻夢,但看著麵前頹喪的“陳公公”,他緊握的事物自指縫間閃溢出一抹金光,又清清楚楚證明,那一切都是真的。


    屋中這一番動靜,似乎並沒有驚到屋外的人,至少現在並沒有侍衛聞聲前來查看。


    宋曉低呼道:“金枝!金枝?”連喚幾聲,皆不見應答。但想來應該不會有事,便將注意力轉到那“陳公公”身上。


    回想著方才那來去詭異、麵容是金枝內在卻不是金枝之人的話,宋曉試探道:“你與金枝同族?”


    “陳公公”先是不語,沉默一會兒,道:“她不是我族人。”


    宋曉原本因他的迫力癱倒在椅上,現下猶自渾身脫力。掙紮著坐起身,簡單的動作也拉得全身酸痛不已,不由對這罪魁禍首怒目而視:“這麽欺負一個弱女子,你要不要臉?”


    本還想多說幾句,抬頭見他抿唇不語,神色淩厲,便將那些話咽了回去,問:“方才那人是誰?”


    見他不回答,隻好又問:“你真名叫什麽?”


    “……楚越人。”


    “好。”宋曉點頭道:“這位楚公子,你將我叫到這裏,又莫明其妙對我出手,若不是有人相助,今日我隻怕要交待到你手中。這些先不提,我先問你,你叫我來究竟是為什麽?”


    楚越人從地上起身,正過衣冠,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容色逐漸恢複初見時的平靜,慢慢說道:“姑娘本不是這裏的人。”


    見宋曉點頭默認,又道:“這具身體本是金枝公主樓毓靈所有。”


    點頭。“而如今使用這具身體的人是姑娘。”


    點頭。“在下奉命護衛公主周全,遇上這等異事,一時情急,還望姑娘見諒。”說罷,楚越人無比恭敬地向宋曉行了一禮,算是賠罪。


    宋曉死命瞪他。傻瓜都知道這家夥在敷衍人開脫責任,有心反駁,偏偏他說得冠冕堂皇,一時竟也抓不到把柄。明知道這家夥心存不善,卻沒有辦法大聲指責他,這種感覺真是憋屈。


    而且這次連“我用眼神殺死你”的絕招都失效了。宋曉暗暗咬牙,收回視線,心中愈發肯定這家夥道行不低。


    但她宋曉決不會就此罷休。


    宋曉假笑道:“楚公公——”很滿意地看到楚越人身形一晃——“既然誤會都解開了,您也該說說,有什麽事非得大老遠地將公主與我叫到這裏來。當然,楚公公思虛周祥,小女子決不會以為楚公公是沒事找事,多此一舉。楚公公,您怎麽會是這種人呢?”


    楚越人被他一口一個楚公公叫得有些變色,冷冷道:“姑娘,口舌之快還是莫逞的好,既無實利,反遭禍端。”


    好吧,你拳頭硬。宋曉馬上道:“楚公子,大家都忙,有什麽事兒還是先說了吧。”


    楚越人的語氣回複到初見時那種冷淡的恭敬:“這位姑娘,你是如何進到公主體內的?”


    事關能否回去,宋曉不欲隱瞞:“其實她本來是想招個神來附身的,沒想到……”遂將種種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聽罷她一番話,楚越人滿臉驚異:“楚錦繁的女兒竟是這種草包?”語氣滿是難以置信,好比有人親眼看見一株小草在不停地澆水後長成一棵蒼天大樹。


    宋曉本來還覺得挺對不起金枝的麵子,聽到這麽一句,頓時不高興了:“娘親厲害女兒就一定要厲害?”


    楚越人道:“你可知楚錦繁是誰?雲夢澤楚氏一脈,靈力最高的便是她長老一族,她十八歲時修為便已得登神遨之境。”


    楚氏法術法乎自然,靈氣流轉順天地之道而行。若以修為論,分三重天:一至人,二神遨,三太聖。越往上越難,不單單是靈力的積累,亦兼有內心的自省突破。


    這些都是金枝昨晚介紹過的,宋曉倒是聽得懂。看到楚越人神往的眼神,不由好奇:“那你今年幾歲?練到幾重天了?”


    “二十二歲——你問這個做什麽?”


    見他又變臉,宋曉很是頭痛:“不就看你好像也很厲害的樣子,順便問一下而已。你不願說,那就算了。”又問:“剛才說話的那人就是楚錦繁、金枝她娘?”


    “是。”


    “她不是已經去世了?怎麽又突然出現?如果她一直留在金枝身邊,那金枝出事時,她為什麽不現身?”


    “你問得太多了。”楚越人神色重新恢複到之前的淡然:“你先前說,你與公主殿下是好友?”


    也許是心理作用,宋曉覺得他將“公主殿下”這四字咬得特別重,配著他正經的語氣,倒像是諷刺的意思。“是啊。”


    “那麽,你和你好朋友隻能留下一個,你自己選吧。”楚越人的語氣輕巧得好像隨手挑一束鮮花,百合不錯,鬱金香也可以。


    宋曉一時沒反應過來,問道:“你什麽意思?”


    “一具身體自然不可能供兩個魂魄使用,一個留下,另一個便得出去。不知法術未修靈力的,離開肉身即刻就會死去;不過,即使是有靈力的人,魂魄一旦離開肉身太久,也會消失掉。”楚越人解釋得很詳細。


    宋曉沉默一會兒,道:“你騙人。如果真隻能留一個,你肯定選金枝,直接就把我滅了,何必同我說這麽多?既然你還有心思捉弄我,那說明還是有辦法的,是不是?”她盯著楚越人,目光灼灼。


    “沒錯,是有其他法子。”迎著宋曉轉為期待的目光,楚越人溫文一笑:“但我沒有必要告訴你。”


    宋曉一陣氣苦,剛想發作,忽然又改變了主意。“你該不會是不會吧?”宋曉語氣很遺憾:“也難怪,年紀輕輕的,想學會這麽高深的東西自然太勉強了。是我不對,不該將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因此而蔑視你,我不會對別人說,那個誰誰誰,自以為是的,結果連這個都不會。你放心,我——”


    滔滔不絕說了半日,楚越人並沒有跳腳著接嘴。激將法無效。


    宋曉眼珠轉啊轉,突然問道:“如果是公主命令你呢?”


    “你不是公主。”


    “但是在這個問題上,公主的意思和我是一樣的。”


    “哦?那便請公主殿下出麵一敘。”


    “可是現在隻有我能控製這個身體!”


    “嗯,那將你帶出來,再讓公主殿下吩咐我,可好?”


    “你不是說我這種平凡人一離開肉體魂魄很快就要消失?”


    “在下思慮不周。姑娘可有萬全之策?”


    “你——我說過公主和我的意思是一樣的,你總有法術可以與她交談吧?!”


    “真是不巧,在下年紀輕輕,想學會這麽高深的東西太過勉強。是以並不曾涉獵。”


    …………


    完敗。


    這時停綠因她久久沒有動靜,便進屋問道:“公……小姐,糕買好了嗎?什麽時候回去啊?”


    宋曉看看麵上一派溫文爾雅高風亮節的某人,呲牙一笑,語氣陰森:“停綠,今日你有口福了,伏波堂的大師傅同我相談甚歡,決定親自下廚,為府中上下人等各做一斤糕。嗯,府中家丁仆僮,貓狗魚蟲,但凡有口氣的,總共幾口?”


    “若,若連上停綠養的那隻貓,總共一百三十七口。”停綠為自家公主的迫力所懾,回完話後求助般扭頭去看那伏波堂的大師傅。


    卻見那大師傅雖仍然笑意吟吟,卻已有些勉強:“敢問小姐什麽時候要?”


    “今天。一百三十七斤,一錢也不能少!若回頭有人抱怨說短了,師傅,你不想下輩子都在廚房和麵過完下半生吧?”


    楚越人苦笑道:“是,請小姐放心,一錢也不會少。”


    “停綠,叫他們留一半下來幫忙,一定要照顧好大師傅,不要讓大師傅身體不適。務必看著大師傅親手做完這一百三十七斤碧玉糕。”宋曉將那“一百三十七斤”咬得特別重。


    “是……那,小姐,您要在這兒等?”


    “不,我們先回去。”宋曉起身,向楚越人嫣然一笑:“有勞大師傅了,小女子先行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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