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還未大亮時,宋曉便醒了過來。


    方才的夢境還殘留在腦中,沒有完全消散,一時之間迷迷糊糊的,不知身在何方。


    宋曉朦朧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帳幃、床沿、窗戶……轉到另一邊時,一眼看見一團黑影趴在桌邊。借著微弱的晨光,她細細辯認半日,才發現這是一個人的輪廓。


    我屋裏怎麽會有人?


    順著這個念頭想過去,一樁樁事情便在腦中浮現出來,隨即,她便完全清醒過來。


    看樣子楚越人還沒醒。宋曉躡手躡腳爬起床,剛離開被窩,便打了個哆嗦,忙抓過外衣披上。繞到屏風後整裝完畢,梳洗時又為水的冰涼打了個激靈。


    洗完臉,宋曉自包袱中拿出一個小小的白玉盒子,揭開蓋子,挑出一點凝脂般的東西,在臉上拍開。


    金枝不怎麽喜歡脂粉之事,平日隻是在潔麵後用這摻和了玉簪粉的凝脂膏塗在皮膚上便算數。在公主府中之時宋曉天天用著,喜歡它味道特別,甜甜的,嗅上去心情也要好幾分。還特意問過金枝來曆,金枝說這是一個屬國進貢來的東西,隻有皇室中人才能分到。


    這次離府,宋曉隻帶了些衣服和錢財,凡是可能泄露到身份的事物(比如玉飾什麽的)一樣也沒有帶,唯獨舍不得這盒護膚品,默念了兩遍女孩子有義務將自己打扮得更美之後,心安理得地將它裝進了包袱。


    也許是方才攪動水盆的聲音驚動了他,宋曉將東西放回包袱之中時,聽到楚越人起身椅子挪動的聲音。待掛好手巾轉出屏風,便看到他正在敲打背脊,想來昨晚聽姿勢並不舒服。


    宋曉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感謝?貌似將床讓給女生是理所當然的。無視?好像又說不過去。隻得道:“我去叫他們送早點上來,你想吃什麽?”


    楚越人道:“隨意便是。”


    宋曉拉開門剛要往外走,猛然想起一事,手上動作便定了格。


    頭發還沒梳哪!這年代要是披頭散發地跑出屋子,說你傷風敗俗都是輕的,隻怕今後便會被認為腦子有病了。


    當楚越人梳洗完畢從屏風後走出來時,意外地看到宋曉坐在桌邊,而桌上空空如也。


    “啊,那個——”宋曉指了指頭發:“你還沒幫我梳頭。”


    楚越人應道:“哦。”很自然地拿起牛角梳,走到她身後,為她挽髻。


    這幾日下來,兩人都已習慣每日例行的這件事。不多時,楚越人很快為她梳起一個簡單的婦人樣式發髻。宋曉照例道過謝,便跑下樓去招呼早點了。


    吃完早點便是退房,出門找可以搭的車。一切都很順利,與昨日並無不同。不過宋曉在看到路邊早早擺出的攤子時,上前去挑了兩頂笠帽、兩件蓑衣,以備天有不測風雲。


    今天找到的是一輛“客車”,專門拉人的。講好價錢,宋曉與楚越人便上到車上,坐等客滿發車。


    較之其他貨車,這輛“客車”兩邊護欄要高一些,沿欄一溜木板,算是座位。二人撿個靠邊的地方,楚越人先坐下,示意宋曉坐到他的左邊——那裏是靠近車夫的地方,算是最前排的座位。


    這時車上已零星坐了幾個人。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娘正同身邊的老伴說著話,見他倆上車,便多看了幾眼。待二人俱都坐下,便搭話道:“兩位年輕人,這是要去哪兒?”


    宋曉本不想說話,又覺得不大禮貌,又怕人家生疑,少不得又將那早已編下的謊話重複一遍:“到千州棋盤山走親戚去。”


    “啊喲,這怎麽不走官道呢?比走這邊要快兩三天哪!”


    “您也知道,官道上是非多,前天我才聽說——”宋曉便將先前聽來的新聞說了一遍,末了歎道:“再說,這條路走到的都是小地方,吃飯住宿什麽的開銷也小些,算下來比走官道便宜不少。”


    “你這閨女倒是挺會持家的。”大娘誇獎道。


    宋曉幹笑兩聲,看來自己又往賢惠這個詞邁進一步,不知是該喜該悲。


    說話間,人陸陸續續上得車來,很快便坐滿了。車主人見狀,操起一旁的馬鞭,大聲道:“走嘍!”


    一路上那大娘絮絮叨叨同宋曉說了一路的話,從田間農事說到村中家長裏短,宋曉應著,不時接幾句嘴,隻當自己免費上了一堂異世界的民俗課。


    馬車跑了一段路,大娘張望著外麵,道:“快到我們村了。”似是忽然想起什麽,扭頭對宋曉說道:“閨女,我與你也算投緣。倒不知你信不信得過我這老人?”


    “您有什麽事兒?先說說。”


    “閨女,你不是說要去千州棋盤山麽?我剛剛突然想起來,我村上那戶老李家,剛好要送兒子到寧州蘭坪去。那蘭坪與棋盤山也就隔了幾十裏地,若你願意,我替你們說說,你們雇張車一道去,豈不又省事又快當?”


    宋曉遲疑道:“這……我又不認識人家……”


    大娘道:“閨女你放心,老李頭六十多歲,身子骨硬朗著,人也不多話,守本份。他那兒子今年剛十六,老是舍不得放手,這次是熟人說項,說蘭坪那邊當鋪裏招夥計,曆練幾年,若自個兒爭氣便能謀個好前程。老李頭左思右想,覺得這孩子遲早要出去的,這才決定送他過去。老李頭以前在這段路上也走過幾回,認得路徑好歹。”她將前因說完,又道:“我隻是想,你們一對小夫妻的,他們一對父子,四個人走總比兩個人走好些,互相有個照應。畢竟出門在外麽,各種意想不到的事兒,多個人顧著總是好的。閨女你看怎麽樣?”


    宋曉看楚越人神情淡然,方才那一大堆話好像他全然沒聽到一般,便推了推他,道:“你看怎麽樣?”


    楚越人道:“我不慣與生人同行。”


    還未待宋曉開口,大娘先不樂意了:“年輕人,你這是什麽話!在家父母親朋,出門隻仗好人。自己不先存下三分善心,又怎得別人好心對你?”


    宋曉忙打圓場,道:“他性子冷,大娘別同他計較。”


    楚越人道:“大娘多心了,我並無別的意思,隻是不大喜歡同生人來往。”


    大娘看他談吐斯文,神情誠懇,那一點不愉之心便去了,道:“年輕人,你怎麽比你媳婦還扭怩些?”


    這話說得車中人都笑了,楚越人別過頭去。宋曉亦陪以一笑,心中卻在思忖,暗想有個熟悉路程的人在一起,專車專行,應該會走得快些;又可以更好地掩飾身份,倒是一舉兩得。隻不知這素昧平生的大娘說的話有沒有摻水?


    如此一想,她猶豫道:“要不,先去看看再說?”


    “還是閨女你痛快!先看一看,若合眼緣,便一道走;若是不合,也耽誤不了多少時候。我那村子地方也不偏,路邊站一會兒就可以搭著車。”


    於是,事情便這麽定了。


    馬車又走了半個時辰左右,大娘招呼車主人停停車,說要下車了。


    還未等車停穩,大娘便跳下車去,看著自家老伴下了車,又催宋楚二人道:“閨女,快下來啊。”


    宋曉被大娘拉著手,拐上路邊一條小路。耳中聽大娘說著話,腳下隨她沿田埂走了一段,便見前方屋舍儼然,顯然是她口中的村莊了。


    到了地頭上,大娘招呼著宋曉去到自己家先歇歇。她家中無人,門卻是虛掩的,幾隻小雞在院中悠然啄食,眼看有兩隻膽大的還跳到石階上簸箕中去吃苞米。大娘見了,急忙上去趕開,口中埋怨道:“這媳婦兒!出門幹活去也不先收拾一下,就算不下雨,讓雞都吃了該怎麽辦?”


    將兩人領到堂屋中坐下,又要張羅著去燒水,宋曉忙攔下她,道:“大娘,別忙了。我們先辦正事兒。”


    於是大娘便支使老伴:“去,老李頭這兩日該在家收拾東西,別去他田裏找,直接上他家請他過來,說我有事兒找他。”


    老頭兒也不說話,隻徑自出門去了。


    宋曉心道,這老兩口一個熱情一個內斂,倒真是絕配。


    又聽大娘道:“都忘了同你說,我姓張,本村人,我家那個是外村來的,姓羅。”


    宋曉道:“我也忘了說,我姓宋,他姓金。”——她用自己的本姓,又偷了金枝的“金”給楚越人冠上,楚越人也無異議。這一路上被盤查時、客棧裏記名時都用這兩個姓——說著又笑道:“張大娘,您同羅大爺感情真好。”


    張大娘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道:“閨女,你跟你家小相公不也挺好?”


    “啊?!”宋曉瞠目結舌,不,也,挺,好?大娘,你眼花了麽?


    見她滿麵疑惑,張大娘又笑道:“大約你自己不覺著。我看他一路不吭聲,你說什麽,他卻都聽著。”


    有麽?不過他楚公子向來是一臉溫文無害的表情,最容易騙過不知底裏的人,現在純樸的張大娘得出這個南轅北轍的結論也不奇怪。


    兩人正說著話,忽聽得院門被人打開,兩個老頭一前一後走進院子。當前那人是羅大爺,後麵那個瘦小一些的,應該就是老李頭。


    張大娘忙迎到院中,將宋曉這邊的情況說了一通,宋曉在一旁不動聲色地打量這位老李頭,覺得單從麵上看的確是木訥少言,老實本份的人。心中頓時有了主意,又低聲問楚越人道:“你覺得怎麽樣?”


    “我說過,我不喜與生人同行。”


    “就當是咱們雇了個車夫,怎麽樣?”宋曉勸他:“你不是嫌成日找車麻煩麽?他家就住在這兒,也算知根知底了。若是路上找來的,還得防著會不會做出什麽事來。而且他帶著個小男孩,若再遇上盤查,不是更保險了?”


    楚越人想了想,道:“確是有道理。”


    宋曉頗感意外,她本以為這人就算同意,少不得還得同她再抬幾句杠,沒想到這麽痛快。當下也不再多想,道:“那我再問問,若的確是知道這路該怎麽走的,聽著說話有譜的人,那就這麽定了。”(未完待續推薦票、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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