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州青石城。


    推著滿滿一車瓜果蔬菜的灰衣青年來到淮安王府的後門,將車支好,上前敲門。“篤篤篤”,若有人留心聽去,正是兩長一短。


    他的手剛放下來,門便打開了,一個青衣小廝道:“進來吧。”


    青年低著頭,跟在小廝身後,將一車果蔬送到廚房處。正在外麵曬著太陽撿菜的吳大娘看到他,便揚聲道:“菜送來了!你們幾個,快過來搬進去放好!”


    隨著她這一喊,頓時自屋中跑出幾個人來,笑嘻嘻地同那青年打了招呼,便跑進跑出將車上的東西都搬到廚房裏。


    吳大娘在圍裙上擦擦手,道:“小陳啊,今天剛好同你把帳結了。”


    青年訥訥道:“大娘看著辦吧。”聲音渾厚木訥,配上他憨厚的模樣,活脫脫一個老實巴交的菜農。


    吳大娘自懷中掏出一個小錢袋,倒了兩塊碎銀遞與他,問道:“你要不要看看每天記的帳?”


    “不用了,不用了。”青年慌慌張張道:“我信得過大娘。”


    “你家沒別人了麽?這些日子單見你出來幹活。”


    “還,還有一個弟弟。”青年將銀子收到懷中,目光中露出滿足之感。


    吳大娘將手中銀袋打上結,重新放回懷裏,說道:“能為王府做事挺難得的,下次也帶著他出來見見世麵吧。”


    青年一個勁兒地點頭,也不說謝謝,隻說好。看著那一車菜很快被搬完了,他說道:“大娘,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路上小心。”吳大娘看著青年的背影自月洞門外消失之後,轉身向屋裏大聲道:“我去向管家報帳去,你們幾個新來的,趕著快把午飯要吃的菜洗好了!”


    屋裏的人也大聲回答她:“早知道啦!您就別總念著啦!”


    “這群小子丫頭!”吳大娘笑罵一聲,便提腳向院外走去。


    一刻鍾之後,勇伯敲響了小王爺的書房。


    “誰啊?”裏麵傳出孟優壇特有的懶洋洋的聲音。


    “是老仆,有事向小王爺稟報。”


    隨著屋內一陣腳步聲,房門被打開,一陣酒香隨之撲鼻而來。孟優壇站在門口,身上單衣淩亂,肩上隨意披了件袍子,道:“勇伯進來說話。”


    饒是勇伯向來見慣他的隨性胡鬧的樣子,見到他當下這副衣冠不整的模樣,仍是皺起了眉頭:“小王爺,現在還是上午。”


    “嗯。”


    “要喝酒該等到晚上,至少也該等到下午。”勇伯沉聲說道。


    “可是這酒實在是香。”孟優壇滿不在乎地笑笑,轉身進了屋子。待勇伯跟進來後,另取一隻杯子,斟滿遞給他,道:“勇伯也嚐一嚐?”


    勇伯皺眉看了他半晌,卻見他一直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心中不知該歎該惱,最終,還是將酒杯接過,一飲而盡。


    “怎麽樣?這可是我特意從棋盤山那裏帶來的酒。”孟優壇顯然已喝了不少,臉上雖不見紅,眼睛卻亮晶晶的,追著勇伯問個不停:“怎麽樣?味道不錯對不對?”


    這酒聞起來香,喝起來味道卻不見得有多好,較之王府中自釀的更是差得遠了。勇伯搖搖頭,不想再就此事說什麽。將酒杯放回桌上,他低聲道:“小王爺,事情都已辦妥了。”


    “哦?諸事皆備下了?”


    “是。”


    孟優壇笑意更深了些:“勇伯辛苦了。”


    勇伯微微一躬身子,道:“小王爺,祿豐縣縣守來報,說使者明日到他境內。”


    “那麽,後日使者便該抵達青石了。”孟優壇道:“勇伯,府中可都安排妥當了?”自從明白勇伯早將所有事情看在眼裏、記在心中後,他在勇伯麵前說話不再刻意小心。


    “俱已安排妥當。現在府中六十三人,契約簽的都是短工,將來……也可無礙。”


    “這就好。”孟優壇坐到榻上,順手一捋沒有綰起垂到肩上的長發,道:“勇伯,隻是到時候恐怕要累您受苦了。”


    “和小王爺比,老仆這點苦算不得什麽。”勇伯語氣平靜,“倒是小王爺,人一輩子總經要過些事情,往後您日子還長著呢,現在這些事,可千萬看開些,別太過上心。”


    孟優壇伸向酒杯的手頓了一頓,收回去整理自己的衣襟,道:“勇伯說的,我記住了。”


    “還要操辦迎接使者所需的事物,老仆便先告退了。”


    “有勞勇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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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徐傑安親自端著托盤來到禦書房內,彎腰行禮後,將托盤放到書案上,輕輕揭開盤內瓷盅的蓋子。


    粥食的香氣頓時飄散在空氣之中,聞之便覺清甜軟糯,令人食指大動。


    樓定石卻不為所定,看也沒看便說道:“朕現在不想吃。”


    “陛下。”徐傑安低聲道:“早朝前您便沒吃東西,現在都快到午時了,您好歹先吃一點兒,再想想待會兒午膳想吃些什麽,老仆好去張羅。”


    樓定石將手上的秦折收起放到一邊,又拿起一本新的,道:“先放著,等會兒再說。”也是因為來人是徐傑安。若換了別的內侍宮女,樓定石早喝令他們退下了。


    徐傑安看著近一個月來突然消瘦不少的樓定石,撲通一聲跪下,雙手仆地,一叩到底。


    “……”樓定石皺眉道:“傑安,這是做什麽?”


    “請陛下愛惜身體。”


    對著這跟了自己四十多年,亦友亦親的人,樓定石發作不起來,他抬抬手,示意徐傑安起身,道:“一時沒胃口而已,先放一下,待會兒再吃。”


    徐傑安仍舊跪在地上,並不起來,將方才的話重複一遍,又加上一句:“萬望陛下以社稷為重!”


    樓定石沉默一會兒,不再說什麽,放下手中折章朱筆,端起瓷盅,取過勺子,慢慢喝起粥來。


    聽到瓷盅被拿起的聲音,徐傑安總算放下心來,這才站起身來,立到一邊靜候。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小內侍的聲音道:“啟稟皇上——”


    還未等他說完,早被聽到聲音小跑出去的徐傑安止住,隔著簾子,傳來徐傑安壓低的訓斥聲:“皇上正用點心呢,有什麽事……”說著聲音便低下去,漸至悄無聲息。


    樓定石依舊慢慢喝著粥,並不覺得徐傑安此舉有何不妥。實際上,現在他心中什麽也沒有想,空空蕩蕩,一片茫然,唯有掌心中這碗粥的重量與溫度令他稍稍有些真實感,他機械地,一勺一勺地慢慢喝著,什麽也沒有想,什麽也不願想。


    近一個月來,樓定石過得極累。


    起先是日夜懸心女兒的安全,而在一次次回稟不曾找到、不曾發現公主蹤跡的報告之後,又陸續收到千州那邊每件事情都順利辦妥,請指示下一步命令的密報。


    一次又一次,女兒的安全與爭鬥的預謀之間,他最後,總是選擇後者。


    縱使心頭明白,靈兒真在五族手中的可能性不大,但他卻安慰不了自己。他總是想,如果那十分之一的可能性剛好發生了呢?那麽自己準備已久的這局棋,令他暗中得意的每一步連環劫,最後卻要以愛女的性命為祭品,如果最後,一切赤裸裸地被揭開,皇權與女兒放在一起,最後,他會選擇哪一邊?


    他會選擇哪一邊?


    答案已不言而喻。


    從自己第一次命令依原計劃行事起,他就永遠失去靈兒了。他與阿錦的唯一的孩子,他如珠如寶的女兒,他永遠失去她了。即使日後靈兒能重新回到自己身邊,他也是不敢再看她清澈的雙眼,不忍再聽她清脆地喊自己“父皇”。


    因為他不配。從自己第一次下令起,在他內心深處,他已經舍棄了那孩子。


    樓定石木然地咀嚼著,舌頭也是木然的,嚐不出任何味道,隻是機械地,一下一下,一口一口,將食物吞下去。因為他不能倒下,他有義務保重好自己的身體,除了是父親,他還是這天下的君王。


    忽然,向來安靜的禦書房外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似是有人在急促地奔跑。接著,簾子被人一把掀開,一個人喘著起跑走來,赫然是徐傑安。這多年的********,行事總是守禮周到,不慌不慢的人,現在跑得下擺微亂,滿麵通紅,絲毫不顧及君前失儀。他看著樓定石,嘴唇一陣哆嗦之後,大聲道:“陛下!有消息了!”


    “咚”地一聲,樓定石手中瓷盅落到地上,因為鋪著地毯的緣故,沒有摔碎,滾了一圈,轉了幾轉,停在樓定石腳下。剩下的半碗粥潑了出來,灑在他的靴子上。


    樓定石什麽也顧不得管,雙手用力柱在書案上,身子前傾,沉聲問道:“在哪裏?”向來沉穩的聲音,此時竟是顫抖的。


    徐傑安遞上一封信,樓定石一把抓過,迫不及待地拆開,一目十行讀完,慢慢在椅子上坐下,定了定神,問道:“誰送來的?”林江五日前便奉命親自出帝都四下去尋人了,現在各地的奏報便由徐傑安負責處理,待他先理過一遍,再挑有價值的呈與樓定石。


    “是千州那邊的一支分隊,現在來傳信的人還在外麵候著,陛下要不要親自問一遍?”


    “嗯。你去帶他進來吧。”(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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