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睡蓮被楊氏罰站以來,睡蓮晚上睡覺前的洗漱時間就長一倍,而且每次洗漱都隻要朱砂、石綠、采菱三個從成都帶來的丫鬟伺候,其他人等根本近不了身。


    小丫鬟進去收拾殘水布巾子時,總是會聞到各種各樣的味道:比如春曉那次聞到的是大蒜的味道,豐兒當值那天聞到的是一股生薑的辣味,另一個丫鬟堅持稱自己連續兩日當值聞到的都是醋味!


    這到底是在做什麽?聽濤閣的丫鬟婆子們對著這個新來的小主人充滿了好奇,私底下紛紛作出各種猜想,說什麽的都有,直到有一天春曉說她昨日當值聞到的是幹紅辣椒味時,一個積年的老婆子猛地一拍大腿:“我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小丫鬟們圍著老婆子問:“別賣關子了,到底是怎麽了?”


    老婆子道:“我原本是東北關外那裏的人,因家裏長兄爛賭,輸了家產,還把我賣給人販子,販到了南京――。”


    “你這老貨,誰要聽你講嘮叨了幾十年的事?跑題都跑的沒邊了,說正經的!”春曉翻了個白眼。


    “別急啊,我就是在說正事哩。”老婆子繼續道:“我們那疙瘩裏,冬天老冷了,吐口唾沫出去,落地就成冰啊!南京城暖和,如今來了燕京,這地方雖也冷,但燒著火坑地龍,冬天也不算難熬……。”


    “說正事!”幾個小丫鬟齊聲叫道。


    “咳咳,你們這些丫頭片子那裏吃過凍傷的苦頭,個個都像大戶人家小姐似的吃穿。冬天一冷,手腳就容易長凍瘡,紅腫的像胡蘿卜似的,麻癢難忍,厲害的時候,恨不得拿刀把手腳給剁了!”


    春曉眼珠兒一轉,“你是說,小姐她――?”


    老婆子點頭道:“八成就是那天在泰正院罰站凍狠了,腳上長了凍瘡。那凍瘡有許多土方子,可以用薑片擦;把上好的紅皮獨瓣蒜搗碎了,放在日頭下曬,晚上用紗布蘸著擦;還有把醋煮沸了,用布頭蘸著擦;還有最厲害的,就是直接用紅辣椒擦凍瘡,嘖嘖,那個疼啊!”


    春曉聽得嘴角直抽抽,“那個,管用嗎?”


    “有的能擦好,有的就是今天擦好了,明年冬天又犯病,有的幹脆擦得破皮流膿,比之前更厲害,就看個人造化了。”老婆子接著說:“比如我那個爛賭鬼大哥,他命好,就用雪擦了幾次就能好。我老婆子命苦,薑蒜醋辣椒輪著用,還是治不好,每年冬天都會紅腫麻癢一陣子,直到過了三十歲才好……。”


    就這樣,一夜之間,九小姐被罰站兩個時辰,導致腳上生了凍瘡的事情傳遍了聽濤閣,次日,又流傳到整個顏府。


    楊氏聽到這個流言,頓時勃然大怒,當場摔了杯子:


    “她在院子裏站了兩個時辰,我也鬆鶴堂站了兩個時辰!這小蹄子擺明了是有備而來,穿著大毛衣服,裏外發燒熊皮靴子。我呢!我就穿了灰鼠皮棉襖,鹿皮棉靴!”


    “再說了,她那天沒刮風還有太陽曬,我頭頂著陰天還喝著西北風!這倒好,我一點沒事,她卻長了凍瘡,還嚷嚷著全府都說我這個繼母刻薄!”


    楊氏氣得胸前劇烈起伏著,“後天是老爺的沐休日,這話定會傳到老爺耳朵裏,到時候我有冤無處訴,白白挨了罰、分了權、落了個刻薄的名聲、老爺會怎麽說我?!”


    楊嬤嬤輕拍著楊氏的脊背給她順氣,一邊說道:“想必是九小姐年紀小,身子弱,受不得凍。”


    “她身子弱?真是笑話,嬤嬤你也看到她的雙下巴了,嘖嘖,那身肥肉割下來煎一煎過年都不用買油了。”楊氏眼睛一亮,道:“翠帛那丫頭不是跟著她站了半天麽?翠帛穿得更少,還直接就暈過去了,她有沒有凍出凍瘡來?”


    “這個――老奴並沒有聽吳家的說過。”楊嬤嬤稍一思索,“吳家的沒有兒子,前些年死了漢子,她最疼翠帛,要是翠帛生了凍瘡,她還不找奴婢求藥?”


    吳嬤嬤一家三口本是楊氏從濟南陪房過來的,丈夫前幾年一病死了,吳嬤嬤和翠帛相依為命。翠帛是個悶性子,雖然不夠機靈,但勝在老實聽話,所以楊氏會選中她作為耳報神塞到睡蓮身邊。


    因為即使翠帛生了歪心,或者被睡蓮收買了,她老子娘吳嬤嬤還在自己手心裏攥著呢!諒她也不敢背叛自己!


    想到這裏,楊氏也認同楊嬤嬤的說法,“也是,若翠帛真的有什麽毛病,依吳家的貪財性子,必定會想法設法找我要錢補償。”


    吳嬤嬤沒有丈夫依靠,也沒有兒子供養,女兒又遲早都是別人家的,她能抓住的隻有錢財了。


    楊氏眼睛裏直噴火:“所以我說,定是睡蓮這小雜種在背後搗鬼!什麽大蒜生薑米醋搬到屋子裏遮遮掩掩亂搗一氣,四處傳我的壞話!早晚也要整死她!”


    楊嬤嬤噓了一聲,“夫人啊,小心隔牆有耳,九小姐是上了族譜的五房嫡長女,暗裏咱們可以算計,這明裏千萬不能再胡來了!”


    “我一個做長輩的,還怕了一個乳臭未幹的晚輩不成?”楊氏拍得黃花梨束腰展腿炕幾震了幾震。


    楊嬤嬤原是楊氏的奶娘,看著楊氏長大的,最懂她的脾氣,犯倔的時候,五頭牛都拉不回來,隻能順著毛慢慢捋。


    楊嬤嬤將一把寧神的百草香添進青花纏枝花卉紋熏爐裏,又衝泡一杯清火的菊花茶端給楊氏,楊氏喝了半杯,方慢慢平靜下來。


    楊嬤嬤勸道:“夫人,請聽老奴一言,老奴的話有些不中聽,但是字字都是為您考慮啊。”


    “嬤嬤坐下說話。”楊氏麵色稍緩,請楊嬤嬤坐下,畢竟是奶大自己的媽媽,主仆的感情是府裏獨一份的。


    楊嬤嬤坐在小杌子上,“夫人這十來天對九小姐連敲帶打,主要是試探她手裏是否有以前寫給周媽媽的密信,現在看來,她很可能並不知道密信的存在,或者覺得密信是假的,若拿出來向老太太或者五爺哭訴,反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落得個陷害嫡母,大不孝的罪名。”


    “所以老奴覺得,無論有或者是沒有,九小姐都不打算交出來了。咱們也不能總是抓住不放,橫豎有翠帛在聽濤閣看著,一旦有了動靜,咱們就知曉了。”


    楊氏麵露不虞之色:“為了這個臭丫頭,我被罰站、還被分了權,又落了刻薄的名聲,就這樣算了?”


    楊嬤嬤說:“那又如何?不過是個孩子,天天讀書繡花的,還能翻得起什麽大浪來?夫人啊,您現在最大的對手,不是九丫頭,而是穩住當家主母的位置,防著莫氏、五夫人、九夫人奪您的權啊!”


    “還有,老奴大膽說一句。”楊嬤嬤趁熱打鐵道:“老太太那天說五房子嗣單薄,要您養好身子再生個兒子,這話並沒有錯!您若是再有個兒子,什麽就都好說了!”


    楊氏臉一紅,喃喃道:“嬤嬤以為我不想要麽?我――老爺一直忙著修書,甚少回來,我――。”


    “我的小姐哦。”楊嬤嬤一急,說出了楊氏未出閣時的稱呼,“老爺的確忙,吃住都在衙門,好不容易盼一個沐休日,上午去鬆鶴堂給老太太請安,下午問哥兒姐兒的功課,晚上一起吃頓飯,最後不是歇在莫氏的東軒閣,就是宋姨娘處,這大半年了,在咱們泰正院歇了不到二回!有一回半夜還被宋姨娘那個狐狸精以十三少勘哥兒發熱的油頭叫過去了!”


    楊嬤嬤將楊氏的手握在手心裏,眼眶有些濕潤了,“您四年前小產以後,虧了身子,月信不準本來就很難生養,還要強撐著當家,前日大夫不是還說,您思慮過重,脾虛腎虧,需要好好調養,您才二十七歲,卻落得個三四十歲的人才有的毛病,這子嗣上就更加艱難了。”


    提到小產死去的孩子,楊氏默默催淚,哽咽道:“即使我調理好了身子,老爺――老爺是四十七八歲的人了,不如以前,這個――。”


    最後的話楊氏沒好意思繼續說下去,楊嬤嬤當然也明白是什麽意思,她安慰的拍拍楊氏的手,


    “慢慢來,京城那麽多有能耐的大夫,五十多歲得子的官員也是有的。再說了,莫氏已經老了,咱們五房的三個姨娘有誰比您年輕?“


    “這男人啊,年紀越大,越喜歡年輕的,您穿些鮮亮的衣服,好好打扮打扮,把倔脾氣收斂收斂,做出溫柔嫻淑的模樣來,還怕老爺不來您房裏?”


    “嗯。”楊氏緩緩點頭,琢磨著那狐狸精宋姨娘平日是怎麽個穿衣打扮,怎麽她一個三十多歲老姨娘還能如此得寵呢……?


    夜晚入睡前,翠帛偷偷跑來泰正院回話。


    楊氏坐在炕上喝剛熬好的補藥,丫鬟翠環正在給楊氏按摩腳心,據說這樣對子宮好,有助孕的功效。


    “回夫人的話,今天晚上九小姐洗漱時,奴婢使了十兩銀子給春曉,叫她引開守在臥房門口的石綠,奴婢偷偷掀開門簾子瞧去。”


    楊嬤嬤問:“你可看清楚了?”


    “奴婢――奴婢看見桌子上有切開的生薑,還有搗碎的蒜泥,朱砂跪在地上給九小姐擦腳。”翠帛捏緊拳頭,她也不願意受夾板氣,被人戳脊梁骨罵吃裏扒外,可是,可是她也沒有辦法,老子娘的生死把握在五夫人手裏,她不得不服從。


    “這麽說,那丫頭的腳確實生了凍瘡?”楊氏端著藥碗問道。


    翠帛咬了咬牙,如實說道:“朱砂確實在給九小姐用生薑片擦左腳,可是奴婢親眼瞧見,九小姐的腳根本沒有生凍瘡!”


    楊氏將藥碗重重在炕幾上一擱,厲聲道:“你確定沒有?!”


    翠帛連磕了三個響頭:“確實沒有!奴婢不敢欺瞞夫人!小姐的左腳白嫩嫩直晃眼睛,根本沒有紅腫的凍瘡!”


    作者有話要說:模仿群英會蔣幹中計的套路寫的,嗬嗬,翠帛就是女版蔣幹。


    本圖是楊氏房裏的青花纏枝花卉紋熏爐


    以下資料來自網絡:香薰帶蓋,蒜頭頂出尖,蓋沿上方鏤空,可供香料氣味散出。香爐與蓋子母口相合,喇叭狀高足外擴。此器紋飾豐富,從上到下依次為:幾何紋、蓮瓣紋、梅花紋、纏枝花卉紋、花葉紋、卷草紋、卷草紋、纏枝蓮紋、變體蓮瓣紋、纏枝花卉紋、纏枝花卉紋。青花色澤濃鬱豔麗,釉汁肥潤,為宣德青花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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