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那些天,睡蓮總算是過了幾天悠閑愜意的日子。


    首先,品蓮和慧蓮險些將年夜飯變成鴻門宴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各自被母親教訓敲打,次日除了聽說三小姐品蓮病了,顏府一切如常。


    睡蓮在大年初一下午坐著暖轎回到自己的地盤聽濤閣。鬆鶴堂碧影齋雖然也舒適,還有王素兒說話解悶,但畢竟沒有聽濤閣自在。


    再說了,自打睡蓮回到顏府,與天鬥與地鬥“其樂無窮”,從未覺得悶呢。王素兒是個外姓人,雖對睡蓮的遭遇表示同情,但也不敢直說顏渣爹偏心、繼母楊氏狠毒、品蓮等諸位做姐姐背地捅刀子挖坑使絆子等話,到最後都是素兒默然流了淚,睡蓮反過來還要暖言安慰表姐,說什麽“不妨事”、“你放心,我省的”等廢話。


    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當睡蓮說這些天打擾祖母了,要搬回聽濤閣時,顏老太太沒有拒絕,隻是要彩屏找兩個穩當的婆子抬暖轎,還反複叮囑劉媽媽等人好生回去伺候著。


    最後還命容嬤嬤去大廚房說一聲,派幾個手腳幹淨、善做素菜的媳婦子在聽濤閣搭了小廚房,專門伺候九小姐在“病期”的飯食。


    還有,免去九小姐的晨昏定省,一直到“病愈”為止。


    其他幾條也就罷了,最後一條令睡蓮狂喜萬分: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睡懶覺了,成為名符其實的“睡”蓮!


    於是乎,睡蓮開始了如冬眠動物般的生活:吃了睡,睡了吃。


    從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三,睡蓮幾乎都在床上度過的,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躺得骨頭都酥了時,還有添菜這樣的按摩高手按摩的“腐朽”生活。


    睡蓮本來以為這樣會使得掉下去的嬰兒肥重新長回來,好歹再裝幾天孩子,繼續混蘿莉這碗飯吃。


    可奇怪的是,十三天過去了,尖下來的下巴依舊沒有圓潤起來,腰間的肥肉反而一分為二,朝著胸部和臀部兩個方向移――簡單的說,就是睡蓮的體型從冬瓜往葫蘆方向發展了了。


    正月十三的下午,睡蓮終於睡夠了,披衣起床,打算踏雪尋梅散散心。這日是石綠當值,她半跪在榻前給睡蓮穿鞋,抬頭見睡蓮皺著眉頭,便問道:“小姐,這鞋是不是穿著有些擠腳?”


    睡蓮點頭,說:“不用穿新鞋,穿那雙舊的即可,我又不是出去串門子。(.無彈窗廣告)”


    “可是,這就是小姐慣常穿的舊鞋啊。”石綠驚訝道:“這些天小姐的腳又長了。”


    采菱坐在小杌子上給睡蓮的手爐添銀霜炭,說:“愣在那裏作甚麽,那就換一雙的大的新鞋來,別耽誤小姐逛梅園。”


    石綠應聲下去,片刻找了雙大紅繡纏枝蓮紋的厚底棉靴來。


    睡蓮一見鞋麵的熟悉的繡工,便問:“這是成都容氏嬸嬸寄來的生辰禮物吧?”


    “對呀。”采菱接過石綠手裏的棉靴,放在熏籠上驅走寒氣潮氣,預備給睡蓮穿,“您十歲生辰


    那日,她家霄哥兒托了容嬤嬤送過來的,一共是兩雙棉靴,還有一匣子上好的畫圖顏料呢。”


    睡蓮心想:鞋子是容氏親手做的,那顏料恐怕是顏寧霄自個挑的吧……。


    睡蓮去了梅園逛了圈回來,折了兩隻最好的梅枝插瓶,一瓶命添菜送到鬆鶴堂,另一瓶命添飯送到了泰正院楊氏那裏。


    早早吃了晚飯睡覺,次日卯正起床梳洗打扮――她今日就要去北居賢坊的舅家住下,明日是外祖母六十大壽。


    翠帛已經“病愈”重回職位,睡蓮首次回舅家,本來不願帶這尊耳報神同去,可昨夜泰正院楊媽媽帶了嫡母楊氏送給外祖母的壽禮,還格外“叮囑”翠帛要“好生”照顧小姐。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睡蓮不好不帶翠帛走。


    翠帛剛給睡蓮梳好頭,鬆鶴堂彩屏突然來了,後麵跟著的兩個小丫鬟還提著兩個大包袱。


    彩屏打開第一個包袱,裏麵是個剔紅鳳穿牡丹正方形匣子,上麵還掛著一個精巧的小鎖。


    彩屏摘下腰間的一串鑰匙,挑出耳挖大小的白銅鑰匙開了鎖,揭開盒子,用絲帕隔著手,小心翼翼捧出一隻鬼斧神工般的金鑲玉魚籃觀音銀簪!


    簪首是金鑲玉,中心為白玉雙層透雕一葉形背光,前立一魚籃觀音。束腰仰覆蓮座,背光周圍花葉枝蔓均以累金絲片焊接而成,綴四粒東珠,五塊紅寶石。


    彩屏解釋說:“這是先五夫人嫁妝裏的物件,是昨夜老太太親自去庫房挑出來的,說小姐去舅老爺家就戴這個,以全了親家太太思女之情。”


    睡蓮心中冷笑:祖母用心良苦!這是在變相提醒自己別光去做客拜壽,還要記得要回那一半嫁妝吧。


    憑借著自己嫡子嫡出嫡長女的身份,將來肯定是高嫁,所以陪嫁不能少了,如果要不回生母魏氏另一半產業,將來顏府勢必要另外貼補不少銀子進去!


    祖母此生,隻要她得便宜的,哪裏容得別人沾她的便宜?!魏大舅吃進去的東西,最後肯定要吐出來!


    彩屏解開另一個包袱,捧出一件紫貂大毛披風,輕輕抖開,立刻紫氣煌煌、貴氣逼人!


    連一直覺得顏老太太偏心外孫女的劉媽媽也不得不點頭,暗想:表小姐王素兒雖然得了好幾件大毛的衣服,可加在一起,都比不上這一件紫貂披風!


    彩屏笑著獻過去,說:“這一件紫貂披風是老太太選了最好的紫貂毛皮,去年臘月時命針線上日夜趕工做出來的,就是預備著九小姐出門子時候穿。”


    睡蓮頓時覺得,自己就是顏府精心飼養的一頭豬,平日裏好吃好喝的供著養肥了,一旦到了年紀,顏府會毫不留情的將她賣個好價錢……。


    翠帛拆了發髻,預備給睡蓮重新梳妝。彩屏卻沒有絲毫要走的跡象。


    采菱親熱問道:“彩屏姐姐可還有什麽話要傳的?”


    彩屏一笑,說:“老太太說了,跟隨九小姐去舅家拜壽的丫鬟不宜太多,帶兩個得力的就足夠了,沒得說咱們顏府的小姐太過嬌弱,住在別人家,還是客隨主便的好。”


    采菱笑道:“這可巧了,我們家小姐也是這麽想的呢,就指了我和翠帛姐姐過去。”


    彩屏麵色稍微有些為難道:“翠帛是個穩重的,但若她也跟著去了,聽濤閣這些個小蹄子不就翻了天?”


    翠帛剛要開口解釋,采菱趕緊插話道:“還是彩屏姐姐考慮的周到,這樣吧,翠帛姐姐這個穩妥的人留下,添飯和我一道去吧,小姐覺得呢?”


    翠帛頓時啞然。


    睡蓮想了想,點點頭,暗笑采菱和彩屏這處雙簧唱得甚妙,昨晚不過是托付劉媽媽向彩屏投了點風聲,今日采菱就和彩屏就像彩排過了似的,配合默契,一唱一和,果然聰明人和聰明人之間是一點就透。


    睡蓮打扮妥當,帶著采菱和添飯先是去泰正院辭別父親和嫡母。


    楊氏的臉色像隻瘟雞,慧蓮的眼睛自打睡蓮進門就沒有挪開過她頭上的金鑲玉魚籃觀音銀簪。顏渣爹最為奇妙:先是一怔,而後欲言又止,最後隻是說了句好好陪你外祖母之類的閑話。


    才出泰正院,又去鬆鶴堂。


    顏老太太仔細看了睡蓮的打扮,滿意的點點頭,問:“是誰跟著去你外祖家?”


    睡蓮回道:“是采菱和添飯。”


    “嗯。”顏老太太對彩屏說:“你叫她們兩個進來。”


    采菱和添飯進來暖閣給顏老太太磕頭。


    顏老太太看了看這兩人的穿衣打扮,眉頭一皺,說:“未免太素淡了些,雖說咱們府裏還是孝期,但是你們是跟著小姐去拜壽的,沒得被人笑話失禮了。”


    采菱和添飯的目光飛快交流了一下,而後異口同聲道:“老太太教訓的是,奴婢這就回去換。”


    “天色不早了,別耽誤出門――親家估計還在門口巴巴的等呢。”顏老太太對彩屏說:“她們兩個身量和你差不多,去,帶她們兩個去你的房間,換一身鮮亮的衣裳,戴一套赤金點翠的首飾就行了。”


    “是。”彩屏應聲下去,一盞茶的功夫,複又帶著打扮停當的采菱添飯回來了。


    顏老太太又是一輪檢視,確認無任何差錯後,才點了頭。


    出了鬆鶴堂,坐上暖轎到了二門,垂花門外早就停了三輛黑漆平頭平頂馬車。


    采菱和睡蓮坐在第一輛馬車,添飯上了第二輛馬車――裏麵全是睡蓮的衣服首飾以及各種起居的物件,第三輛馬車被各色壽禮塞得滿滿當當。


    馬車上,睡蓮打量著采菱頭上簇新的赤金點翠蝴蝶釵,心想即使是大地主家的小姐也少有這種打扮吧,老太太這種裝點門麵最是擅長的。


    想到這裏,便對采菱說:“衣服首飾都是彩屏的,你和添飯都仔細點穿戴,回明兒回去,你和添飯都要把衣裳洗淨熨平了再還給人家。”


    “奴婢省的。”采菱咪咪笑道:“小姐,都說女大十八變,您才十幾天的功夫,就仿佛變了個人似的,她們都說三小姐長的最好,如今奴婢瞧著,您比三小姐漂亮多了――即使比顏老族長家的大小姐也是不差多少的。”


    睡蓮抱著手爐打了個嗬欠,懶洋洋道:“莫要把我和如玉姐姐比,她如今身處深宮,是非多著呢,連帶著我也會有麻煩的。”


    果然如顏老太太所料,馬車從東直門大街往東直門北小街拐的時候,就有一個老仆騎著騾子等候,見馬車上顏府的燈籠,忙迎過去道:“可是什刹海顏府的馬車?老奴是魏府的小管事,奉了老太太的命在這裏迎候車駕。”


    趕車的應了,那老仆就騎著騾子在前麵引路。


    燕京北城北居賢坊雖不像權貴雲集的西城和什刹海,但地段也不算差,因為國子監和文廟都在附近,所以此地居住的大多是準備參加春闈的各地舉子,此外燕京新貴和國子監的老師博士們也有許多住在此地。


    用睡蓮的話說,就是此處是有文化底蘊的寶地。


    魏府就在北居賢坊王大人胡同和東直門北小街的交叉口。


    二進的宅院,住著魏府上下六十多人口,仆役的廊房幹脆和馬房一處,夜深人靜時,甚至能聽到馬匹放屁的聲音。


    馬車到了魏府,下人早就拆了門檻,睡蓮的馬車直入府裏。


    睡蓮感覺輪子都沒轉幾轉呢,馬車就停住了,可見這二進的宅院有多小。


    采菱先下,而後扶著睡蓮下了馬車。


    “我的心肝寶貝外孫女!”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睡蓮見一個頭發已然全白的老婦人帶著一堆媳婦孫女們站在垂花門外迎接。


    睡蓮抬頭的瞬間,魏老太太的話音驟然停住,伸出的右手無力垂下,臉色大變!


    冤孽!真是冤孽啊!外孫女這麽會長得像那個落水而亡親家大小姐!顏五爺的親大姐!


    也罷也罷!一報還一報!魏家對不起那位大小姐!已經陪進去了眉兒的性命還有魏氏全家人的前程!


    如今眉兒的孩子長得那麽像她,顏家看著這張臉的份上應該不會再薄待睡蓮了!


    作者有話要說:睡蓮母親魏氏之死很複雜,睡蓮大姑姑之死更複雜,從某種程度上說,魏家是幫凶。魏氏和大姑姑都是政治鬥爭和宮鬥的犧牲品。


    才出泰正院,又去鬆鶴堂套用了太祖爺才飲長江水,又食武昌魚,


    圖為睡蓮的母親魏如眉的陪嫁:金鑲玉魚籃觀音銀簪。是1981年蘭州市白衣寺塔天宮出土的文物。明崇禎五年高6.5cm,重36克蘭州市博物館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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