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睡蓮早早起來,因今日是父親沐休日,昨晚老太太就說你明日不用來鬆鶴堂了,直接到泰正院給你父母請完安就去學堂讀書吧。


    睡蓮去泰正院的途中又“巧遇”四姐姐青蓮,說起來青蓮和品蓮的生日相差不過半月,可春天時,品蓮十五歲及笄禮何等排場風光,青蓮十四周歲的生日隻是全家人在鬆鶴堂圍坐吃了碗麵,兄弟姐妹們贈一詩、一扇、一帕而已。


    “其實也沒什麽,三姐姐的及笄禮要緊。”青蓮在接到生日最為貴重的禮物——睡蓮送的名家所刻竹雕鶯鶯拜月香筒時,也曾酸溜溜的開導自己,內心冷暖,也隻有她自己知道。


    青蓮很清楚,身為庶女,明年她的十五歲及笄禮遠遠比不上品蓮,將來的婆家也……。


    唉,大家曾經都是庶女,品蓮算是魚躍龍門了吧,自己是個婢生子,永遠都不會有那麽一天了。


    因睡蓮送的生辰禮物與其他姐妹們不同,青蓮不由得和睡蓮親近了許多,指導睡蓮練字時也亮出真本事,睡蓮的字因此也在短短數月進步飛快,連向來橫眉冷對的夫子眼裏也有了幾分讚賞。


    青蓮和睡蓮一前一後來到泰正院,七小姐怡蓮照例是踩著辰初的鼓點進門,這位七姐姐自從在年夜飯上暗自指出睡蓮濺出的汙漬後,就恢複了素日冷淡疏離的常態。


    出乎意外的是,父親顏五爺並不在泰正院。五夫人楊氏歪在炕上,胡亂披著件月白通袖袍,顏色憔悴,黑眼圈和眼袋尤其明顯,竟是一副徹夜未眠的樣子!


    睡蓮心下暗驚,仍舊不動聲色的和青蓮怡蓮慧蓮一起斂衽行禮。


    四個女兒一齊說道:“給母親請安。”


    楊氏猛地抬首,目光如一記匕首般刺向七小姐怡蓮!


    怡蓮紋絲不動,垂眸斂手,淡定的保持著行禮的姿勢。


    楊氏沒有發話,誰都不敢動,屋內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睡蓮有些意外——平日裏,這種目光是自己“專享”的,今日如何給了怡蓮?


    十小姐慧蓮沉不住氣了,雖說她也不明白母親為何如此仇視怡蓮,但也狠狠的瞪了怡蓮一眼,走過去給母親端了一杯熱茶。


    乒!


    楊氏拂袖將慧蓮手中的茶盅遠遠的摔過去,茶盅恰好落在怡蓮腳下,迸出的陶瓷碎片和滾燙的茶水直接撲向怡蓮的腳踝和雙腳!


    因是夏末,天氣依舊很熱,怡蓮她們都隻穿著單衣、單鞋,所以碎片和熱茶幾乎沒有任何屏障的刺穿、燙傷了怡蓮,就連站在她身邊的睡蓮也是殃及池魚!


    睡蓮隻覺得腳踝有幾處像是針刺般的疼,大拇指則燙得火辣辣的疼!


    餘光瞥到怡蓮額頭上的黃豆大的冷汗和倏然繃緊的膝蓋,睡蓮暗想:自己都這個樣子了,可想而知怡蓮在忍受多麽大的疼痛!


    長這麽大,母親是第一次對自己發這麽大的脾氣,慧蓮委委屈屈想要說些什麽,但見楊氏那殺人般的臉色,便默默退到一旁。[.超多好看小說]


    楊嬤嬤拍拍她的肩膀,算是安慰,命丫鬟們將重傷的怡蓮、輕傷的睡蓮扶到外間查看傷口敷藥,又另斟了熱茶給楊氏,歎道:“夫人何必如此動怒呢,不過是第一個晚上,再說咱們老爺並不是那好色的,過幾天回轉回轉,還是會來泰正院歇息的。”


    楊氏眼圈一紅,隻有對著這位兒時的奶娘,她才會表現出脆弱來,楊氏抿了一口熱茶,眼淚滴落在茶盅裏。


    “嬤嬤,你說說,那莫氏和老爺情分長,我比不過也就罷了,怎麽連個姨娘都要踩在我頭上?!這五房裏,論年紀,我是最年輕的罷?論地位,也是我最高!論姿色,難道我就比宋姨娘差了?老爺怎麽就偏偏去了宋姨娘處啊!”


    楊嬤嬤正色道:“夫人啊!你怎麽可以這麽想?您是正室夫人,和一個小妾比什麽?沒得看低了您自個的身份!小妾不過是爺們的玩意兒罷了,您才是老爺敬重的妻子啊!”


    楊氏撲到楊嬤嬤懷裏哭著,道:“我何曾不知道這些!隻是——隻是我這心裏苦啊!”


    “莫要哭了,您好不容易調理好身子,昨夜徹夜未眠,今日又是大哭,糟蹋了身子怎麽辦?”楊嬤嬤安慰楊氏道:


    “老太太不是說過咱們五房單一個嗣哥兒是不夠的,至少還需要一個嫡子麽?您用不著和那些卑賤的妾侍爭寵,老太太自會發話,老爺是個有分寸的,頂多三日,他還是會歇在咱們這裏,補藥一天不能斷的,您可別隻顧著慪氣啊,別忘了,今日是圖窮匕見的時候,那莫氏……。”


    那日,怡蓮和睡蓮房裏的丫鬟和管事媽媽相繼去學堂向夫子告假。怡蓮的大丫鬟湘月說:“我們七小姐喝茶時失了手,燙傷了腳踝。”


    睡蓮房裏的劉媽媽則說:“我們九小姐恰好坐在旁邊……。”


    夫子隻是點頭不語,當即允了兩位小姐的假,想了想,又從書架上選了全唐詩的第三本,要劉媽媽轉告睡蓮:“你的詩詞稍有起色,修養的日子不能荒廢學業——務必在這幾日將這冊書裏的詩抄寫五遍、或者背熟皆可。[]”


    其實夫子很了解自己的學生,說慧蓮砸了茶杯他是信的,可怡蓮是個最穩重的女學生,如何連個茶杯都捧不穩?唉,罷了,東家家事還是少知道為妙。


    兩位小姐受傷的消息很快傳到鬆鶴堂,王素兒聽聞了,趕緊翻了四瓶上好的雲南白藥,要崔媽媽送到分別送到聽濤閣和悠心院各兩瓶,囑咐完畢,才去了學堂。


    顏老太太暗自點頭,對容嬤嬤說:“素兒這孩子進步不少,若是以前,肯定是四瓶藥全部送給九丫頭,那裏會顧及到七丫頭。”


    容嬤嬤笑道:“表小姐剛來時有些不通實務,但是個極聰敏的,您稍微指點幾句就明白了,如今她和府裏的幾個小姐都處得來。”


    顏老太太道:“比起七丫頭和九丫頭,她還是差了些。”


    容嬤嬤說:“喲,您還謙虛什麽呢,今年三小姐及笄,那些個夫人太太還不是都說咱們表小姐品貌皆佳,還有幾個暗地裏打聽表小姐有沒有婚約呢。”


    “若論人品家世,倒是有兩家相配的,可是兩家家裏太複雜了些,素兒無父無母,我若是一蹬腿啊,她就全無依仗了,以後的日子如何過?”顏老太太擺擺手道:“莫要再提這些事了。”


    容嬤嬤心念一動,剛才的話隻是應了七夫人柳氏所托,稍加試探,如今看老太太的反應,恐怕是七夫人的猜測是對的——老太太可能有撮合王素兒和佑哥兒的想法!


    論才貌品行,這對表哥表妹倒是可以湊成一雙,但是——佑哥兒本來就沒有父親了,若娶的媳婦也是個沒有背景的,沒有得力的嶽家提攜,將來仕途恐怕艱難的緊,七夫人恐怕不太願意呢……。


    “你在想什麽?”顏老太太見容嬤嬤出神了,便問道。


    容嬤嬤腦子轉的飛快,連忙回道:“我是想啊,那宋姨娘可真有本事,生了一對兒女,年紀又不小了,五爺卻還是寵她的——。”


    “昨夜,五爺就歇在她處,而且——”容嬤嬤湊過去低聲道:“聽說一夜就要了三回水,老爺今日一早也是在她那裏吃的早飯,竟沒回泰正院去,五夫人自覺丟了麵子,就摔茶杯朝宋姨娘生的七小姐發火呢。”


    顏老太太連連歎氣道:“她也就這點出息!老的爭不過,就拿小的出氣!”


    “說起來,五房前後兩個媳婦,魏氏和楊氏都沒本事栓住丈夫,我一個做婆婆的,難道要管到兒子床上去?”顏老太太連連搖頭道:“說句大實話,五爺並不是個貪色的——除了年輕時堅持要那教坊司的莫姨娘,他就從未主動將丫鬟收房或者納妾。”


    “顏姨娘是我給的通房丫頭,是用來教他人事的,沒得新婚夜冷淡了新娘,做個傻姑爺,那顏姨娘是生了四丫頭青蓮才抬的姨娘位份;溫姨娘是先頭魏氏的陪嫁丫鬟,也是魏氏主動開了臉做的通房丫頭,可惜她命薄,生下的兒子活不長;那宋姨娘是當初魏氏為了分莫氏的寵,從鄉下地主家聘來的良妾,是規規矩矩寫了納妾文書的。”


    顏老太太數了三個手指頭,歎道:“五房統共就這麽三個姨娘,個個年老色衰,五爺爺可曾抱怨過什麽?楊氏比她們都年輕,相貌也好,誰知居然爭不過一個半老徐娘宋姨娘!”


    “偏偏楊氏又善嫉,嫁到咱們顏家,連個通房丫頭都沒給五爺安排過。”顏老太太繼續道:


    “我是瞧她生兒育女、操持家務也不容易,就沒說什麽通房納妾的話惹她不高興——可她若是個聰明的,早就給五爺尋幾個顏色好、十七八歲的丫鬟做通房——隻要把五爺栓在泰正院,楊氏還怕自己沒機會?唉,一味善嫉,最後隻能眼睜睜看見五爺往宋姨娘院子裏跑!”


    容嬤嬤給顏老太太捏著肩膀,閑話道:“那宋姨娘其實很本分,長得好吧,也從不做出狐媚樣子。她不善繡活,識得的幾個字勉強能看懂賬本,那裏會像莫氏那樣彈琴下棋,吟詩作賦?”


    “但她卻擅長莊戶人家紡線織布的活計,院子裏織布機、紡線機幾乎終年不停的,買來北疆最好的棉花,親自動手紡成線、再織成棉布。”


    “五爺穿的襪子和寢衣、七小姐和十三少勘哥兒的裏衣鞋襪都是她裁了棉布動手縫製的,雖然沒有咱們針線上做的好看,但穿在身上妥帖舒適,和外麵買的棉布不一樣的。”


    顏老太太問道:“她織的棉布比鬆江三梭布還要舒服?”


    “可不是。”容嬤嬤翻開玄青色對襟單衫的下擺,指著純白色裏衣道:“我也得了一件,您摸摸看,是不是比三梭布還軟和?”


    顏老太太摸了摸,覺得觸手細膩柔和,就像嬰兒皮膚似的,不禁點點頭道:“嗯,確實不錯。”


    容嬤嬤道:“要不我向她要些布料,給您裁上一件寢衣試試?”


    “也行,不過你就說是你自己要穿,別提我,還有,寢衣你親自動手,不要交給針線班子做。”顏老太太有些無奈道:“沒得被人說我看重一個姨娘,不給正妻麵子。”


    ……議事廳裏,五夫人楊氏坐在主位,協理家務的莫夫人、七夫人柳氏、九夫人沈氏坐在兩旁的黃花梨玫瑰椅上。


    議題不出意外的再次進入僵局,四位夫人均捧著茶盅喝茶。


    自打楊氏手下的宋媽一家被逐出內院之後,內院大廚房總管事之位就一直空懸著,由幾個大管事輪流代理。


    四位夫人分為兩派,楊氏使了錢給沈氏,要她支持自己的陪房吳嬤嬤做總管事。莫氏則和柳氏都看好外院大廚房的錢嬤嬤做總管事。


    兩派僵持不下,就這樣過了大半年,內院大廚房幾個輪值的大管事累得苦不堪言!


    茶水喝得多了,幾位夫人難免會起身去淨房更衣,莫氏出來時,楊氏笑吟吟道:“恭喜恭喜!”


    莫氏淡淡道:“喜從何來?”


    楊氏笑顏不改,說道:“你二小子瑞哥兒都快當爹了,難道你還不知道?別哄我囉!”


    “你——!”莫夫人正色道:“你莫要胡說八道!瑞哥兒才十五,那裏來的兒子!”


    楊氏笑道:“嗬嗬,翠簪懷孕過了三個月,估計這個月肚子就要現形了,你難道不想認這個孫子麽?”


    翠簪?!她不是和她老子娘宋媽趕到外院洗衣房裏了嗎?她怎麽會神不知鬼不覺爬上了瑞哥兒的床?!


    三個月!那時府裏還在孝期啊!瑞哥兒怎麽會在孝期做出這種事來!若被五爺知道了,還不得打斷他的腿!


    還有,若傳出去她這一房在孝期出了這麽件醜事,那品蓮婚事豈不是更沒有著落了!


    莫夫人麵如死灰!


    當日,議事廳終於定下了大廚房總管事的人選——正是楊氏的陪房吳嬤嬤。


    作者有話要說:此章是感謝尼羅粉的長評而加更的,咳咳,長評加更,我還欠2章,慢慢還。


    翠簪大家木有忘記吧?就是嫉妒翠帛做了一等丫頭,被楊氏當槍使,結果全家被趕出內院的那個。


    楊氏的嫂嫂——楊大太太送慧蓮回來時,那時楊氏就已經布下翠簪接近瑞哥兒了,因為顏府男子十歲後,是要搬出內院,到外院單過的,於是,丫鬟們爬床的機會就到了。。。。。。


    圖為睡蓮送給青蓮的竹雕鶯鶯拜月香筒,取自《西廂記》人物故事。


    直筒形,雕鬆下仕女。此器以浮雕、透雕相結合,疏密有致,空靈剔透,刀法嫻熟。據《竹人績錄》載:圓徑一寸或七八分,長七八寸者,用木作底蓋,刻山水人物,地鏤空,置各香於內焚之,香氣噴溢,置書案間或衾枕旁,補香篝之不足,名曰“香筒”。此件香筒圖案紋飾選用西廂記人物故事中“鶯鶯拜月”的故事,隱含了焚香拜月的場景,極為貼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十八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暮蘭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暮蘭舟並收藏十八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