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舅母一家子七月舉家從濟南來燕京,是為觀禮寧嗣的婚禮,可這一家子人住下就不肯走了,說是要住到十一月,看著親外甥女慧蓮出嫁後再回濟南。


    楊家一住就是小半年,顏府上下都不待見,簡直是人見人厭,狗見狗嫌。


    本來顏府自從抄家後元氣大傷,九老太爺和七老夫人聯手從大房“劫富濟貧”化為公中的銀子雖然也不少了,但是連續幾個孩子出嫁娶妻都是大開銷,公中進項少,遲早坐吃山空。


    所以顏府精簡了一大半的下人,主子們的份例也都減半了,即使這樣,九老太爺算了算,燕京柴米貴,人情來往多,賬房公中銀子也頂多能撐起個十來年,再以後顏府過的如何,就要看當家人寧嗣和媳婦秦氏經營的如何了。


    七房和九房現在已經在燕京物色宅院,預備分家時搬出去,這兩房人自有寧佑和寧康撐起門戶,不需要寧嗣負擔。


    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七房和九房那麽自覺自尊,楊家人住進顏府後整天不是嫌棄伺候的人粗笨,就是嫌屋裏的擺設不夠氣派、飯食不夠精致,說顏家怠慢親家。


    顏家的下人們都恨得牙癢癢,這位楊大舅母要求苛刻,卻從來不知道打賞,稍有怠慢了,楊大舅母就能為一點小事哭到寧嗣和慧蓮那裏去,說下人們看菜下碟,不尊重她這個親舅家,憑什麽魏家大舅、大舅母來顏府時,下人們個個爭著服侍討好,對她卻冷淡的緊,非得戳一聲應一聲?


    寧嗣和慧蓮啞口無言:說道這事,您應該比我們更明白啊。當年顏府遭難時,是魏家出麵收留了老太太和九老太爺,下人們成官奴發賣時,魏家也幫忙買了不少,後來都送還給了顏府,許多家生子在大難後能一家團圓,也多虧了魏家。


    再說魏大舅母豪爽闊氣,服侍高興了給的打賞手麵也不小,下人們當然願意伺候熱灶,誰願意在您這座冷灶苦熬。


    不過想歸想,楊大舅母是長輩,這話實在不好說出口,寧嗣和慧蓮隻得敷衍說您是客人,身份貴重,可不能和這些下人們計較太多,回頭我定會好好敲打他們雲雲。


    寧嗣和慧蓮當然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去下人們對質,隨便打發個身邊的管事媽媽和伺候楊家人的仆人說一說便是,“好歹再忍上三個月,打發他們走了就清淨了。”


    楊大舅母見無果,就又找寧嗣和慧蓮訴苦,寧嗣今春中了秀才,此時要閉門苦讀做文章考舉人,那裏有閑工夫管這些破事,被楊大舅母折騰的快瘋了,慧蓮心疼哥哥,就攔著楊大舅母說有事找她就行,哥哥一個爺們,那裏管得了後院的事情。


    楊大舅母就拉著慧蓮哭訴,可是沒等她打開話匣子,慧蓮自己先嗚嗚哭起來!這下唬得楊大舅母不知所措,勸了好幾回,慧蓮才哽咽道,“……顏府已經衰敗了,實在不能像以前那樣錦衣玉食的,讓舅舅舅母受委屈了,舅舅舅母在濟南過的神仙般的好日子,如今為了給哥哥和我的婚事,舉家來燕京受苦,外甥女真是過意不去。”


    “嗚嗚,外甥女這幾天思忖著,委屈誰也不能委屈了舅舅舅母,與其眼睜睜看著舅家住在顏府受苦,不如幹脆要哥哥寫封退婚信去南京算了,魏國公府的親事外甥女不要了,幹脆絞了頭發做姑子去,日夜吃齋念佛,給舅舅舅母,還有九泉之下的父母祖母祈福。”


    好不容易攀上國公府這樣的粗腿,楊大舅母哪舍得放棄?忙疊聲勸道:“好外甥女、親外甥女、


    我的祖宗外甥女,你可千萬別動這個念頭啊!舅舅舅母受點小委屈算不了什麽,你的終身大事要緊!等你嫁入國公府,舅母就是魏國公的親戚了,走到那裏都有人奉承,這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估摸著要搶著舔舅母的鞋子呢。”


    “再過三個月就是你的好日子,你安心備嫁便事,舅母再受委屈也會忍著,好姑娘,你可千萬別和寧嗣提退婚的事情啊……”


    慧蓮擦著淚,暗想這步以退為進的棋算是走對了,對付楊大舅母這種利欲熏心的人,就應該反客為主將她逼到死胡同,逼她自己選擇――是對付下人重要,還是保住魏國公這條大腿重要,您自己選吧。


    楊大舅母消停了幾天,又不甘寂寞了,她不敢找寧嗣和慧蓮,卻又盯上一個新目標――寧嗣媳婦秦氏。


    秦氏將來是顏府的當家主母,正跟著九老太太和七老太太管家理事,熟悉顏家內務,楊大舅母暗想橫豎將來都是秦氏當家,拿捏住了秦氏,銀子和權勢還不唾手可得?秦氏頭上沒有公婆,小叔子又是庶出,她說一,誰敢說二呢。


    於是楊大舅母開始天天往往秦氏的院子跑,將苦水倒給秦氏,還挑撥秦氏兩個嬸娘的關係,


    “……我說外甥媳婦,你可要明白,除了慧蓮和我,那些個叔伯嬸娘,小叔子小姑子都是隔了母的,你才是正兒八經的顏府當家人,胳膊肘往裏拐才是,你不信舅母信誰去?”


    又道:“……七老太太表麵是尊菩薩,暗地裏是個夜叉,當初你婆婆那番厲害的人物,還屢屢在她手裏吃暗虧呢,柳氏還經常在顏老太太麵前給你婆婆上眼藥,依我看,若不是顏老太太走的早,將來顏府這份家私肯定是被七房占了去。”


    “以前五房沒有長子媳婦,寧嗣年紀小,七房和九房打著忙理家的名義,暗地裏不知從公中撈了多少好處走了,要不然他們那裏來的銀子買宅子?現在老太太早就走了,五房又有你當家,七房和九房知趣的話就該主動搬出去,一個繼室生的嫡子,一個幹脆就是庶子,隨便分點東西給他們就算了,橫豎這幾年他們都撈的飽飽的,你和寧嗣不追究已經很不錯了……”


    秦氏左耳聽,右耳出,跟著嗯嗯哼哼敷衍幾句,回頭該幹什麽幹什麽,根本沒往心裏去――因為在這之前慧蓮就預料到楊大舅母會挑撥秦氏,她即將遠嫁,家裏的事情顧及不上,於是也顧不得遮掩舅家的不堪,如實向秦氏道來,要秦氏小心這個舅母,莫要偏聽偏信,被糊弄了。


    秦氏是柳氏千挑萬選出來的侄兒媳婦,從小跟著祖母秦老太太學著料理家務,應付人情來往,是一點就痛的聰慧人物,當然明白其中的是非,隻因楊大舅母是長輩,她不好當麵打臉罷了。


    楊大舅母慢慢發現,無論她怎麽攪合,秦氏還是和兩個嬸娘一團和氣,和七房八夫人宋氏的關係甚至好的蜜裏調油似的,恨不得結拜金蘭。相比而言,對自己的大兒媳婦客氣疏遠,總是淡淡的。


    軟的不行,就來硬的,楊大舅母決定把親舅母的威風擺出來,將來也好拿捏住這個外甥媳婦,開始整日找秦氏的麻煩。


    飯菜不對胃口了,她就命丫鬟裝在食盒裏拎到秦氏院裏要求更換,否則她就不吃,看這個新媳婦能不能讓親舅母餓死在府裏。


    秦氏也不生氣,自掏腰包給廚房重新做一桌送過去。


    府裏要做冬天的新衣,楊大舅母又嫌庫裏送的料子都不好,將給她量體的針線上的繡娘又打又罵趕出去,還說要去顏家的祠堂哭楊氏,再回濟南哭楊老太太,若老太太和大姑太太還在,秦氏那裏敢如此怠慢堂堂大舅母雲雲,暗逼寧嗣拖著秦氏給自己請罪。


    秦氏可不是那種一味忍讓的,她淚眼婆羅的看著丈夫寧嗣,脈脈不得語,卻勝似任何辯解之語。


    新婚燕爾,寧嗣當然是心疼媳婦,溫言暖語的安慰秦氏,秦氏“感動”不已,“大度”的表示她願意打開自己的嫁妝箱子,把最好的幾匹蜀錦送給楊大舅母賠罪!


    寧嗣大窘,那裏有把老婆的嫁妝拿去貼補舅家的道理,傳出去顏家的臉麵就要丟盡了,忙勸解道,“我的大舅母,頗有些左性,我和慧蓮勸了也無用,唉,委屈你了。她此時正在氣頭上,等消氣了就沒事了。”


    秦氏當然要表現的體貼入微,“執意”要送,說道:“蜀錦雖然貴重,但畢竟是錢財死物,再說我平時也不太穿這些太過華麗的料子。不如給了大舅母吧。”


    “我不怕委屈,隻是大舅母這般嚷嚷全府都聽見了,還說要去祠堂哭婆婆去,肯定會連累的相公和小姑落個不孝的罪名,小姑即將出嫁,萬一――。”


    秦氏故意斷下話頭不說,寧嗣猛地驚醒,是啊,舅母這樣鬧騰,去祠堂哭母親,雖說她的矛頭直指秦氏,但是肯定會波及自己和慧蓮!


    慧蓮馬上就出嫁,婆家還是百年世家魏國公府,萬一慧蓮名聲有損,將來在婆家腰杆都挺不直。


    寧嗣心裏暗怨舅母糊塗,為了一己之私罔顧慧蓮名聲,秦氏此刻又鬧著開了嫁妝箱子把蜀錦送出去,寧嗣好說歹說,秦氏才打消了這個想法。


    秦氏骨子裏的傲氣不允許自己對楊大舅母這種渾人低頭,再說自己一旦做低伏小賠罪,將來可就被這個渾人拿捏住了,如何能坐穩當家主母的位置?所以她寧可以開嫁妝箱子為由,也要逼得寧嗣自己去求楊大舅母消停。


    沒辦法,寧嗣隻能親自出麵勸舅母,取了私房錢從外頭買來最新最好的衣料任由楊大舅母挑。


    楊大舅母沾沾自喜,覺得外甥還是站在自己這邊。


    其實她已經輸給秦氏了,鬧這麽一出,將來無論秦氏有理無理,寧嗣和慧蓮都會站在秦氏這邊。因為這位舅母已經將兩個親外甥最後一絲尊敬和親情都揮霍幹淨。


    顏府上下對秦氏都表示同情,暗地裏取笑楊大舅母貪得無厭,一個舅母卻擺出婆婆的款來,也虧得秦氏能忍下去,自掏腰包給舅母一家添份例,若換成自己,早就揮起掃把趕出門了!


    楊大舅老實,楊大舅母囂張跋扈,她最小的兒子楊四郎更是個無賴色鬼,幸虧他是外男,安排在外院居住,伺候的都是婆子小廝。


    早晚進內院給楊大舅母請安時,楊四郎那雙色迷迷的眼睛就直往漂亮的丫鬟媳婦子臉上身上瞟,因是客居燕京,楊四郎在濟南的通房沒帶過來,滿腔欲/火無處宣泄,就隔三差五往八大胡同跑。


    這日楊四郎晚上去後院給母親請安完畢,行走在路上,迎麵走來一個身姿妙曼的絕色丫鬟,此時天色已晚,沿路都是古樹,僻靜的緊,楊四郎頓時心生歹意,猛地從後麵捂住丫鬟的嘴,將她往樹林裏拖。


    那丫鬟是個性烈的,一口咬住楊四郎的手指頭,楊四郎吃痛,不得不放開那丫鬟,丫鬟乘機大呼救命,幾個提著食盒的粗使婆子將楊四郎團團圍住,撿起樹枝和石頭就往楊四郎身上一頓恨砸!


    楊四郎大呼自己是十爺的表弟,這顏府他想要什麽十爺不給?!不過是丫鬟,他要是開了口,十爺還不把這丫鬟送到他床上去!


    楊四郎滿口汙言穢語,聽得這些婆子心頭火起,新仇加舊仇,婆子們故意裝作不認識楊四郎,說道,“休要胡說!我們顏府書香門第,舅家楊家也是讀書明理的,怎麽會有你這種豬狗不如的親戚?!定是外頭混進來,打死他!”


    眾婆子將楊四郎打得隻剩下半條命,直到“姍姍來遲”的秦氏趕來阻止才停手。


    看著牙齒都被打落掉四顆的寶貝兒子躺在床上連叫疼都沒有力氣了,再聽婆子們的講述,楊大舅母氣得叫嚷道:“我的兒子是富貴公子,什麽漂亮的女人沒見過,怎麽會看中一個丫鬟?定是那丫鬟勾引我兒子不成,反咬一口說我兒子是淫賊!”


    楊大舅母風風火火的跑到秦氏院子裏大鬧,拉著那個丫鬟就是正反兩個巴掌,還罵她是個狐狸精、爬床不成誣陷兒子調戲她。


    向來退讓隱忍的秦氏第一次表現的強勢,秦氏將丫鬟護在身後,冷冷道,“我們秦家世代書香,都是知曉禮義廉恥的,我這個陪嫁丫鬟打小伺候我,她絕對不是爬床之流。四表弟品行有虧,在場的丫鬟婆子都可以作證,舅母何以要指鹿為馬,顛倒黑白?!”


    楊大舅母急得跳腳,“好個外甥媳婦!居然為了一個丫鬟汙蔑表弟,我去祠堂哭大姑姑去,休了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媳婦!”


    作者有話要說:秦氏可以說一句:君家婦難為呀。


    關於秦氏的祖父改名字當狀元的事情,舟是從明朝狀元裏頭挑出來的。真實情況是吳情最後還是因為名字而屈居第三探花,狀元是一個叫做秦鳴雷的,舟覺得吳情很可惜了,所以把吳情和秦鳴雷合二為一,叫做秦明磊了。


    其實這種因為名字的原因和狀元失之交臂的有許多,大家若有興趣去查查,嘿嘿。


    圖為秦氏的蜀錦和蜀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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