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這孩子的話語中滿是怒氣,楊威心中不由得有些不舒服,但不過隻是一個孩子,又不好和他斤斤計較,更何況看這少年似乎是從山東逃荒而來,據說近幾月山東、東北一帶鬧饑荒的情況十分嚴重,想來也是迫不得已。


    楊威輕歎一聲,接過李鐵剛從男孩子手中奪下來的錢包,摸出了幾塊大洋遞到男孩子的手心裏,憐憫地緩聲道:“拿去買點吃的,能填飽肚子就不要做偷雞摸狗的事情。”


    男孩子瞪大了眼睛望著手裏那幾塊大洋,要知道這些錢可足夠他吃上好一陣子的。拎著男孩子領子的李鐵剛哼了一聲道:“還不快點謝謝司令。”


    一聽這話,男孩子臉上的喜悅突然凝固住了,他抬起頭來目光詫異地望著楊威道:“你是司令?”


    楊威挑了挑眉毛,微微頷首。


    男孩子似乎是不敢相信這話,質疑地再次問了一聲道:“你就是……杭州警備司令楊威?”


    李鐵剛立馬就急了,對著男孩子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怒聲道:“對誰都敢指名道姓,你小子沒人教是不是?”


    腦後那一巴掌打得的確疼,可男孩子似乎完全沒有反應,他望著楊威的表情突然充滿了憤恨,二話不說便將那幾塊大洋扔了回去,重重地打在楊威的胸口,不屑地吐了口唾沫道:“我呸,就是餓死也不要你的錢!”


    男孩子如此激烈的反應讓眾人驚訝不已,楊威更是吃驚地望著男孩子。身後的李鐵剛這便要動手,楊威擺手讓他將男孩子放開,鬱悶地望著男孩子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誰知道李鐵剛的手剛一撒開,男孩子便衝上前來死死攥住了楊威的衣領,惡狠狠道:“都是你!就是因為你,俺爹、俺娘和俺妹才餓死了!外麵都說你拿外國佬的錢打中國人,你的良心讓狗吃了嗎?要不是你打垮了北伐軍,中國早統一了,俺們也不會沒飯吃!俺爹、俺娘……俺是親眼看他們餓死的啊!”


    男孩子說到最後的時候已然是泣不成聲,他抹著眼淚,哽咽地低聲抽泣,而楊威等人也說不出話來,就連剛剛暴跳如雷的李鐵剛也隻是低頭歎息著。


    楊威皺著眉頭想了想,將那男孩子帶到麵前來,難得柔聲地問詢道:“這麽說,全家就隻剩下你自己了?你叫什麽名字?”


    男孩子胡亂抹了把眼淚點了點頭道:“隻有俺一個了,俺叫周東梁,他們都叫俺梁子。”


    聽這名字似乎也是出自書香門第的樣子,楊威拍了拍周東梁的肩膀道:“我問你,梁子,你願不願意跟我回去,在部隊裏當兵打仗?”


    周東梁一聽這話立刻往後退了一步,眼神像是小獸一樣警惕的望著楊威,不假思索便搖頭道:“俺不去,大家都說你不是好人。”


    楊威的臉色很是難看,心裏則更加難受,他抿著嘴唇思量了片刻道:“你這樣在街頭混日子也不是個辦法,不如你去看看,如若我真是個壞人,你隨時都可以走。”


    周東梁畢竟是個孩子,他眯著眼睛將楊威打量了一番,這個男人似乎並不像那些難民們口中所傳一般凶惡奸詐,周東梁摸了摸自己幹癟的肚子,疑惑道:“當兵有飯吃嗎?”


    楊威忍不住笑著點頭道:“當然有。”


    管吃管住,想走還可以走,周東梁立刻經不住這誘惑,猶豫了一下之後終於答應了楊威,跟隨楊威等一行人回到了警備司令部駐地。


    周東梁被楊威安排在了司令部直屬警衛團下的憲兵營中,由邢軍親自將他送了過去。


    時間已過深夜,楊威坐在沙發上卻久久不能成眠,想到周東梁今日說的那一番話,心裏感到不是滋味兒。


    雖說童言無忌不必當真,但是事實上往往隻有孩子說的才是真話,周東梁今日能說出來這樣的話,自然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僅僅隻是看他一個人的態度,楊威便可以料想到那些難民們到底是怎樣看待自己的。


    那些山東、東北的難民一致認為如果北伐軍來了,國家統一了,他們就能吃香的喝辣的過上好日子,這種心理可以說完全是出自於心理安慰,甚至沒有政客能夠準確評斷一個還未上台的政權到底是好是壞,就更不用說目不識丁的老百姓。


    但是楊威不能對他們的態度視而不見置之不理,北伐軍到底是好是壞,自己做的一切到底是對是錯,即便是尋遍天下也找不出一個絕對公平公正的評斷,又更何況自己隻是被迫出兵。


    將周東梁安頓好了之後,邢軍回來向楊威匯報,望著楊威愁雲滿麵,邢軍歎了一聲道:“邢軍愚笨嘴拙,隻是覺得有一句話不得不說。司令完全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老百姓就是如此,在山裏就覺得海邊好,在南方就覺得北方好,現在鬧饑荒,他們也是找不到埋怨的對象,所以才這麽亂說一通,根本不需理會。”


    楊威搖搖頭道:“此言差矣,不管是哪一支部隊哪一股勢力,都是脫離不開百姓的,他們這樣說自然有他們的理由。”


    邢軍依舊在一旁勸解,楊威卻一句都沒聽到心裏去,滿腦子都在想著難民對自己的評價,這已經不僅僅是穩定人心的問題。百姓乃是輿論的風向標,雖然身在底層,卻往往能夠相當準確地預示政治上的許多變動。


    而楊威已經接連幾天沒有看到報紙了,邢軍借口說報社出了些問題,但這樣的借口又如何能騙得了楊威?他早就猜到大概是報紙上出現了什麽對自己不利的言論,十有八九和梁子說的話沒什麽差別。


    輿論這種東西雖然沒有法律製裁的效力,但人言可畏,社會輿論往往比政治的審判和裁決更加可怕。此時戰事緊張時局不穩,一旦在輿論上處於劣勢,就等於給了其他勢力消滅自己的借口,更有可能因此將本來互為仇敵對頭的勢力凝聚在一起,共同對付自己。


    思慮許久,楊威的腦海之中突然靈光一閃,連忙擺手打斷了絮絮叨叨的邢軍,麵露喜色道:“這些事情暫且放在一邊,明天一早,你帶著方大成、王笑、李鐵剛和錢成山出去一趟,在城裏設立幾個賑災點,向逃荒來的難民發派食物。”


    邢軍猜想到了楊威的意圖,不管楊威是想收買人心還是做善事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邢軍皺起眉頭道:“司令,這幾日杭州城中湧現的難民數量不少,總不能一直這樣施舍下去。”


    楊威大手一揮道:“派糧隻是其次,你聽好了,明日派糧的時候,給難民做好詳細的資料登記,挑選年齡體能適中的帶回來,我們要征兵!我們要擴軍,隻有我們自己強大了,別人才不會打我們的主意。”


    說罷,還不等邢軍再問,楊威便滿臉喜色地起身回房去睡了,剩下邢軍一人站在客廳中,眉毛擰成了兩道麻花。


    以邢軍這幾日所見,難民的數量上萬,如此大肆征兵恐怕很難處理,僅軍需一項就是不小的問題。但楊威臉上既然已經笑逐顏開,說明他早已經想到了對策,追隨楊威這麽久,邢軍對楊威的敬佩和信任自然是不在話下,立刻回房休息,第二天一大早便帶著方大成、王笑、李鐵剛和錢成山等人在杭州城中忙活起來了。


    而楊威清早剛一醒來便親自前往上海,來到了馮.博克斯的商行。


    楊威剛一進門,馮.博克斯便熱情地迎上前來,抱著楊威的肩膀熱絡地拍了拍,真誠地慶賀道:“楊司令,祝賀你贏得了戰爭,這一仗打得真是漂亮!”


    馮.博克斯對於楊威戰勝北伐軍的結局早有預料,作為同楊威合作最多的軍火商人,馮.博克斯對楊威實力的了解程度遠遠高於其他軍火商人,而同時,馮.博克斯又從洋行商會中了解到了北伐軍的實力,雙方一做對比,馮.博克斯便料定了楊威必勝無疑,隻是這場戰爭的精彩程度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


    楊威謙虛地擺了擺手,拉著馮.博克斯坐下,一臉正色道:“我這次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拜托你幫忙。”


    還不等楊威說清楚到底是什麽事情,馮.博克斯便滿不在乎道:“放心,以我們之間的友誼,如果楊司令需要幫助,我當然一定不會拒絕的,不過以楊司令現在的實力,我想肯定不會再來向我借用武器了吧?”


    馮.博克斯的又慷慨又小氣讓楊威忍不住笑道:“你放心,當然不會再借用你的武器。”


    剛剛還滿臉警惕的馮.博克斯這才放鬆下來,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發道:“那就好,除了那件事情其他的都好商量。”


    楊威正襟危坐,嚴肅地望著馮.博克斯道:“我這一次隻請你幫我做一件事情,馮.博克斯先生還記得上次請你替我從美國人的工廠進口開拓者拖拉機的事情嗎?”


    馮.博克斯連連點頭,上次購置拖拉機的時候,楊威豐厚的酬勞可是讓他大賺了一筆的,馮.博克斯喜笑顏開道:“楊司令還需要拖拉機?”


    楊威搖搖頭道:“我不需要拖拉機,但是我希望你幫我放出去一個消息,就說我想要進購大量拖拉機。”


    這話讓馮.博克斯十分費解,外國人雖然能將漢語說得十分流利,但是其中的隱意卻很難明白,他皺著眉頭喃喃道:“放出消息?不是真買嗎?”


    楊威強忍著笑,擺手解釋道:“我不買,但是需要你想辦法讓美國人知道我想買。”


    馮.博克斯立刻繃著臉道:“楊司令是想直接和美國人進行交易嗎?”


    原來馮.博克斯以為楊威想要將他這個中介人甩掉,楊威哭笑不得卻也懶得向他解釋,思索片刻後,楊威比劃了兩根手指道:“隻要你能讓美國人知道這個消息,我自然會支付二十萬大洋作為給你的酬勞。”


    一聽到錢,馮.博克斯便什麽都顧不上了,僅僅隻是說句話就能賺二十萬大洋,天底下沒有更輕鬆的生意了,馮.博克斯連忙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道:“楊司令放心,這件事情我會很完美地處理好。”


    “切記,”楊威不放心地又囑咐了一句道:“一定要旁敲側擊不著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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